第118章 第四十三章

小说:[综武侠]圣僧 作者:鼎上软
    第四十三章

    一大清早, 天气十分晴朗。

    方天至下地浇了趟菜, 又抡起锄头翻出两亩地来, 这才牛饮三海碗菜粥, 数出半吊钱来揣进袖筒,提上包袱下了山。

    无伤同他一样,背上负着一包袱的窝头, 腰间系着牛皮水囊和酱菜筒, 脖子上还挂着一双崭新的草鞋,预备等脚上这双磨坏了再穿。俩人在路上不急不缓地走,一时半刻谁也没说话,无伤是小孩觉多,困得有些睡眼惺忪, 方天至则袖着手在思考大问题

    自打从莲花宝藏回来, 他蜗居山中数月之久,已许久没做好人好事了。

    可如此消极怠工之下, 为什么他的声望值一直在狂涨

    开头一两个月还涨得不算离谱, 只能说稍有进账, 但最近一个多月涨得愈发厉害,简直像钱塘江发了大潮一般。方天至思前想后,只得猜测是莲花宝藏的故事流传开了, 可楚留香个性使然, 必不可能是他到处宣扬的, 那难道是白玉京的人自己传开的

    这又是什么神奇操作

    如此想了片刻, 方天至不得头绪, 便也不再去想。

    他早在倚天屠龙之时,就已发现了一个事实。若要名扬四海,狂刷声望值,帮江湖中人远比帮市井小民更划算。江湖中人四处流窜,你若今日在湖广帮了他们,或许明年他远在陕甘的朋友都知道了;可市井小民毕竟安于营生,终生也未必离开出生之地半步,一个穷和尚帮了他们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忙,又算得了什么值得宣扬的事呢

    也许各个世界不同,此地比之倚天屠龙,传奇经历更易使人名动四方,但方天至仍没有刻意施为的打算,不过是眼前谁人需要他搭一把手,他便去搭一把手罢了。

    他想要投胎做人不假,但亦想要赎罪。

    若做好事便是赎他的罪,那又岂能苛刻挑摘,将它也分成个三六九等

    两人走了半日,进太平镇一间茶肆,要了两碗碎茶沫子,就窝头酱菜吃了个肚饱。饭罢,方天至见无伤晒得小脸通红,仿佛有些头晕脑胀似的,便道“你在这歇歇脚,等下晌我来找你再走。”

    无伤扎着桩,虚坐着吸溜茶水,闻言道“比起练桩功,我宁肯在外头走路。”

    方天至却未融通,只道“你真不肯在屋子里躲太阳虽说春日不烈,但你毕竟少吃过这样的苦。过了这镇子,往后几日若不见村镇,可想躲都没处躲了。”

    无伤道“我若在这里,你往哪去”

    方天至道“不去哪,就在街上逛一逛,若瞧见什么人有难处,就去帮他一帮。若没瞧见什么,咱们就继续赶路。”

    无伤迟疑片刻,终于还是道“这镇子也不算小。你若真要在这里帮人,那一年半载都走不开身。”

    方天至也不怪他多问,反倒欣然道“你说得很对。所以我师徒二人下山云游,所到之处都讲个随缘。若瞧见了就帮,瞧不见也不必寻寻觅觅。急人之所难,却不必连人家晌午饭缺道肉菜,都去想办法替人家买来。中原千万万里,我等兴来时来,兴去时去,若有一日走得累了,那便打道回家。”

    无伤瞧着他,问道“那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方天至闻言一笑。

    他背对食肆铺门,风卷帘动,一道若隐若现的日光轻轻打落在他肩头。他一面微微笑了,一面将肩上挂着的新鞋掌成一对系好,别在了裤腰带上,道“我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你想要去哪里”

    无伤道“我不知道。”他沉默了许久,缓缓道,“我除了府里,咱们山上,哪里也没有去过。”

    方天至温和地注视着他,道“以前没去过,那也没什么。现在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你已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了。”

    无伤又似审视、又似期盼地瞧了他好一会儿,仿佛在求证着什么。半晌,他才像是确认无误一般,缓缓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羞赧,却又比此前任何时候都笑得更自然。

    方天至没有笑话他,也没有调侃他,就仿佛他的笑容和平时一样般,也自然地问道“那你想好去哪里了没有”

    无伤道“我想去看看大海。我出生在海边,不该不知道海是什么样子。”

    于是几日后,两人已飘在了海上。

    方天至身上的钱不多,两人搭乘的客船便也不是什么好船。但哪怕在这艘鱼腥扑鼻的破船上,无伤扒在船头杆前,仍能见天穹落地处,一片湛湛碧海倒蘸红日,拥万丈赤霞滚滚而来,又化作船桨下一滔浮沫白浪,轻轻荡涌而去。

    他看了许久许久,才回过头来,仰望了方天至一眼。

    方天至在他身后咫尺处当风而立,手中拨着微微拂动的佛珠长串,本正看海。无伤秃瓢一动,他立时若有所觉,垂头瞧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遥望这等风光,可还算没有白来”

    无伤道“算”

    方天至拍了拍他的肩,道“看风景时,不必也扎马步。”

    无伤闻言“哦”了一声,这才不动声色地收了桩功,问道“今日呆在船上,拳还打不打了”

    方天至道“船上拥挤,不要妨碍了旁人。拳等上了岸再打不迟,往后夜里打坐就是。”

    这艘船并不大,载的也是寒酸客人。

    船分两层,上层只船主有单独一间舱室,下层则用来安置客人和水手,精致的客舱自然没有,大伙儿挤在通铺舱里,一人只有一条床板睡。

    眼下不到睡觉时间,自然没有人愿意呆在不见光的闷臭舱室里数臭虫。是以除了干活的水手外,所有客人都正坐在甲板上看风景。

    方天至师徒两个旁若无人的说话,其他三个客人闲极无聊,便总忍不住偷瞧几眼,但却又不敢搭话。其中一个瘦老妪捧着包袱独坐在舱门边,忽地门帘一动,一个赤膊水手探出头来,笑道“主家吩咐开伙了,客人们请来用饭。”

    便宜客船上的便宜伙食,自然不会有多好吃。

    水手在一趟长板桌上放了一桶豆饭,一锅清澈见底的虾米菜汤,几条烧咸鲅鱼,并一海碗蒸虾酱,一缸腌菜。这些虽不算什么好菜,但至少有几味鱼腥,勉强也算是肉味了。饭钱并不包含在船票里,想吃的要付先钱才行,一行五个客人抻头往桌上一瞧,头立时缩回去三个,只剩两个肯付钱吃饭。

    方天至拨开酱菜桶盖子,正思量要不要请船主热一下窝头,余光却忽地瞥到了无伤。

    无伤脸色如常,只鼻尖微耸,两只圆眼睛牢牢地盯着桌上的咸鲅鱼,仿佛正在嗅味。

    他本是世家公子,就算装疯卖傻,惯受忽视,蔺王孙府里也不会少他一口饭吃。

    蔺王孙若泉下有知,怕也想不到他堂堂侯爷的儿子竟会被两条臭鲅鱼馋成这样。

    无伤忽地察觉方天至目光,机警地瞅回他一眼,便立时垂下头来从包袱里找窝头。

    方天至瞧着他,忽道“你想不想吃”

    无伤道“我不想。”

    方天至道“你既然想吃,照实和我说便是了。干什么口是心非”

    无伤又瞅了他一眼,像是十分不解“我说了和你一起当和尚。我要吃素的。”

    方天至笑了笑道“谁说和尚就一定要吃素了好和尚吃素,坏和尚却照样吃肉喝酒。你若想吃荤的,尽管去吃就是了,我又不会怪你。”

    无伤呆住了,半晌才道“你你我不当好和尚,你也不会怪我么”

    方天至掰了半个窝头,倒上酱菜,道“我自个喜欢当个守规矩的和尚,却不见得强迫我的徒弟各个与我一样。无非是不守清规戒律罢了,不当好和尚有什么要紧的既然没什么要紧,我又为什么要怪你”

    无伤默默瞧了他半晌,忽问“那什么才算要紧我怎样了,你才会怪我”

    方天至咬了口窝头,远远瞥了眼海上的粼粼红波,嚼罢也想到了该如何说,便和声道“人活在世上,没什么事是必须该做的。你喜欢勤勉便勤勉,喜欢做懒汉就尽管去懒,乐意去做官便做官,乐意去种地便去种地,不管干得是好是坏,谁也管不着。但只有一样是必须要做的,那就是做个好人。”

    他认真地凝注着无伤,道“做和尚也是一个道理。你不必非做个和尚,也不必做了和尚就一定要做好。好和尚未必是好人,坏和尚也未必是坏人。你只需是个好人,是不是好和尚,又有什么关系”

    无伤面无表情地默然听着,又问“那怎么才算是好人像你一样多多去做好事么”

    方天至道“不。做好事的未必就是好人。”他出神了片刻,似是忆及往事。半晌,才复缓缓开口,“若要我来说,不损人以利己,不助纣而为虐,如是坚而不移的人,那就是好人。若她心里还能时常怜悯宽容别人,那就是了不起的好人了。”

    无伤听他语气颇见温柔,不由怔了一怔,但仍不解而郑重道“那是不是别人对我坏,我也要怜悯他,宽容他”

    方天至笑了笑,道“那样了不起的事,又有几人能做到我只希望你不要太怨恨那个人,就足够了。”

    无伤问“为什么”

    方天至道“因为人若太过怨恨,心底一定很不好过。心底不好过的人,常又会过得很苦。不论你太怨恨谁,最难过的总是你自己。为何不对自己好一些呢”

    无伤冷冷道“我若是不好过,只要十倍百倍报复回去,解了恨,自然就不会再不好过了。”

    方天至微微一笑,轻叹道“那你总不免在制造新的怨恨。造成怨恨的人,怎不会被重重怨恨所包围又如何能真的好过呢”他又复望向遍洒余晖的海面,“人之一生,何其短暂数十年回头一望,恰如弹指刹那何不让心底的快乐多一些,怨恨少一些”

    无伤仍如往常一般,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方天至又咬了一口窝头,问“那么你现在想吃鲅鱼么”

    无伤默然半晌,道“想”

    方天至点了点头,抬首向桌旁盛豆饭的麻脸水手看去,口中道“有劳施主,添这孩子一个用饭。”

    那麻脸水手闻声一瞧,见二人是出家人,咧嘴笑了笑道“这桌上只有腌菜是素,和尚花钱吃饭,也不嫌亏得慌”

    方天至笑道“亏又如何不亏又如何”

    麻脸水手也不计较,道“好,只要交上钱,不管是谁都给饭”

    方天至正要数出几个大钱来,却听身畔不远,有个一团和气的声音道“且慢。大师这顿饭,鄙人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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