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来到横滨的第7天

    即使眼前这一幕再怎么美好,我也不得不打断他们:“织田先生,就如我先前所言,你是以被害人的身份被牵扯进来的。”我攥紧了拳头,不用看也能知道,左手手心想必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了,刺痛感袭击着神经,我却清醒了过来。

    织田作想要的是一个平稳的生活,而我却只会把他带入混乱之中。我只要能看着他就好,远远地看着就好,就像两根平行线,即使永远不会相交,却也会一直保持一个不变的距离。我只要能隔着这个距离看到他就好。

    我不相信爱情,或者说,我不相信会有什么情感是长久的——这一点,连恨都做不到。即使这世界上真的存在爱情,我也从不认为自己会那么好运地遇到它。

    爱情就是两根直线,两个人彼此努力,终于逐渐接近对方。而这只是一触即逝的,在短暂的相交后,两根直线最终只会渐行渐远。所以我不相信爱情,更相信友情。

    这个世界上到处存在一种爱的延续。在延续中,两人的渴求指向另一种新渴求,指向共同的更高的目标,即位于他们上空的理想。可是,谁熟悉这种爱情呢?谁经历过这种爱情呢?它的正确名字叫友情。这是尼采的名言,我至今倒背如流。

    我尽力给织田作一个毫无破绽的微笑,手心的疼痛感愈加强烈。不由得想起一个细思极恐的说话,玻璃渣子进入到人体后,会顺着血液循环刺穿心脏。

    莫名地感觉唯美,鲜红的心脏嵌着一小片玻璃,簌簌流出的血液染上那透明的玻璃,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晶莹剔透。

    可真是有趣的死法。我突然想到,如果太宰能听到我心声的话,他一定会这么感慨吧,然后兴致勃勃地在手掌中握上一块尖利的玻璃碎片,面带微笑地迎接死亡的到来,或许还会有闲情雅致地向它打招呼。

    一时想了很多,可对现实毫无帮助,只是一再提醒自己不可能的悲哀。

    织田作想要的是在一间海边的房子中,面对徐徐升起的旭日,大海被染成了金色,会有海鸥停留在屋檐上。他的书桌一定是面朝大海的,他或许会在清晨,孩子们正在酣睡,发出如同幼猫一样清浅的呼吸声时,起身整理手稿,默默沉思。

    海风习习,浪花一朵朵地扑打在沙滩上,却也是温柔的,只有轻微的细响。时间也停止了步伐,氤氲出一股慵懒的感觉。他可能会眺望窗外,独自享受这安静的氛围。他的书房中应该会有苦涩的咖啡,钢笔的油墨,书本历经岁月的腐朽味道。

    这一切,共同渲染出一种平静而又温馨的生活,很显然,我给不了他。

    因为我这种人啊,总是在糟糕的非日常中,不得不竭力维持那一碰即碎的秩序。我是个胆小鬼,总是忧虑于一些莫名的东西,就比如现在,光是想到我会给他带来多少可能的麻烦,就使得我简直想立刻远远地逃离。

    我深感自己不配待在织田作身边,但我还是站在这,渴求那一丝丝的慰藉。这一点我和太宰是怀有同样的心思的,即使是他也好,跟他在一起时我便有种同为溺水者的卑鄙心理。很简单,我有一块木板,而他只有一根稻草。

    我不喜欢太宰,想必他也是如此,因为我们太像了。没有人会想从别人身上,窥视到与自己一致的丑恶。我们像磁铁的两极相互排斥,却又忍不住被彼此身上相似的部分所吸引。

    人不可避免地会去憧憬自己不曾拥有的事物,但最终还是会和有相同本质的人越走越近。

    不去期待就不会失望,不去接触就不会受伤,不去拥有就不会患得患失。

    只有隔着人群,才能更好地观察世界。

    我缓缓对织田作说:“阁下也应当想和收养的孩子们过平静的生活。不如就在此分别吧。”我几乎是艰难地一字一顿地说,“剩下的事交由我来处理即可。”

    太宰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仿佛在暗暗嗤笑,可我知道,他的眼神中什么都没有,只是单纯的空洞的一片,像浑浊的玻璃珠似的,模模糊糊地倒映着织田作一人。

    织田作放下了孩子们,注视着我,郑重地说:“拜托让我和你一起去。”最小的女孩扯住他的衣角,泪汪汪的眼睛仰头看着他,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想去见纪德一面。”他的神情,宛如即将上战场的士兵,那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理想而奋战之人的样子。

    “当然可以。”我想也不想地回答道,那种仿佛玻璃渣真的扎入心中的刺痛感烟消云散,只余下一种欢愉的难以自禁的喜悦,“至于孩子们……如果阁下不介意的话,希望能托付给我的下属。这显然是此时的最佳选择了。”

    “马克,交给你了。你留在这,保护好孩子们。我相信你能做到。”我转身向马克说,同时小心地遮掩了左手的伤口。这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势,等回头我自己处理一下就好,当务之急是先去暴打一顿纪德。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反驳些什么。“马克,不要让我失望。”我加重了音。

    “Yes,sir.”最后他还是低下头,右手放至胸前,微微鞠躬,“定不负使命。”

    “Well.”我轻轻感慨一声,笑着对织田作说,“那么,阁下,不如现在就出发?”

    “好。”他点点头,无比自然地提议道,“你的伤口,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

    完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先生!您受伤了?您有哪里受伤了?”马克立即抬起头,冲到我身边,身后的影子像是煮开的沸水,咕咕冒泡。眼睛像X光一样把我从里里外外扫视个彻底。然后单膝跪地,用一种像是求婚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左手,冷硬的蓝灰眸子此时盛满了心疼。

    “是属下的失职。”他迅速从口袋中掏出绷带,碘液以及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你是Doraemon(哆啦A梦)吗?即使不是第一次看到他这幅样子,我也依旧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吐槽,那个小小的制服口袋究竟是怎么装下这么多东西的?

    阴影在他手中凝聚成一把小巧的镊子,他聚精会神,眼睛也不眨一下,镊子快速抖动几许,接连不断地取出那些玻璃片,细微的玻璃渣也没有放过。

    好,好羞耻……织田作和太宰在旁边带着孩子们吃瓜,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下属忠犬是我的错吗?下属太像保姆是我的问题吗?太宰揽住织田作的肩,噗嗤噗嗤地笑得直不起腰,不住耸动着两肩。

    呵,我的今天你的明天,再过个几年,你家弟子找上门来了,你也过不了安稳日子。在心中暗戳戳扎小人。

    马克没有关心那边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心一意地为我包扎。很贴心地没有让我感到疼痛,接着他倒下一整瓶碘液消毒,我阻止了他之后的动作,从他手中拿过绷带,缓声道:“够了,时间紧迫,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

    “是。”他起身,应声说。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向织田作走去,一边单手给自己扎上绷带,裹了两圈再打了个松松垮垮的结,意思意思一下,不会掉就好。马克跟在我身后,我竭力维持冷静,可实际上我感觉耳尖已经发烫了。

    可想而知,那里估计害羞红了。此时只得在心中暗暗祈祷其他人不要注意。

    “抱歉,浪费了一点时间。”我向他们微微颔首,“这位是我的下属,马克·李维,我可以保证,他会尽心尽责地负责起孩子们的安全。”

    “没关系,我相信你的下属。”织田作将孩子们交给了马克,沉声道,“拜托了。”

    马克同样严肃地说:“我不会让先生失望。”

    “那么,请吧。”我打开驾驶位的车门,“由阁下开车如何?我现在这样也不太方便,至于Mimic的那位司机先生,他倒是能帮忙指路。”我对织田作挥挥缠着绷带的左手,对着一直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司机轻轻笑笑。

    司机抖了抖,默不作声地跟在我身后,捂住右肩的伤口,刚刚马克也给他做了简单处理,至少在短时间内不会影响活动。

    “等等,带上我怎么样?”在织田作回答前,太宰抢声道,蹦蹦跳跳地走到我身旁,一点也不客气地坐了进去,极为顺手地关上车门,摇下车窗,双手合十,微微歪头,忽闪忽闪着大眼睛,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

    “拜托了~”他把语调放得又柔又软,尾音上扬,清朗的少年音平添了份软糯。

    虽然我的理智叫嚣着,绝对不能让他开车,文野剧场有多少人被他迫害过,他开车要命这一事实已被无数次强调。他如果开车可能就要开到奈落黄泉,再自己纵身一跃了!

    但是,面对这幅样子,谁顶得住啊!对不起,我颜控,喜欢年纪小的。太宰本来就长得嫩,在恶意卖萌的情况下,我无法拒绝,我根本做不到拒绝!行叭,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今天就要舍命陪君子!

    不用我说,司机就自觉地坐到副驾驶上,我和织田作坐到后座,有一些小小的开心。在我的计划之中,不然为什么织田作明明知道地址,我却还要让司机一起陪同呢?

    当然是为了自然地构造一个二人空间,加深彼此印象,还可以谈论一些感兴趣的话题,提升好感度。不过,如果是在太宰治开车的前提下,上面的这些都别想了,保住命是第一的。

    在我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同时关上了生门。我和织田作不约而同地认真系上安全带,看着前座那个没有注意我们动作的家伙,我不由得露出一个怜悯的笑容,显然,他对真正的力量一无所知。

    而接下来,是太宰为他展示真正的力量时了。当太宰毫不犹豫地一下子推到五档时,我仿佛闻到了地狱的硫磺味,啊撒旦,怜悯我这无尽的苦难。波德莱尔的《恶之花》——献给撒旦的祷文。身为一个并不虔诚的教徒,我已经被吓到向撒旦祈祷了。

    我看着窗外,不断告诉自己要做好心理准备,紧紧攥住了手杖,在心中安慰自己想:这一带好歹是居民区,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开得和滚筒洗衣机一样。再说了,人云亦云,万一他的开车技术没有那么夸张,只是被他人传出来的呢?

    下一秒,太宰带着开朗的微笑踩下了油门。我错了,我撤回前言,长见识了,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刚起步就提速到2500迈,真的有人能把车开得和滚筒洗衣机一样。

    我在座位上不住地颠来颠去,感谢安全带,它救了我一命,它顽强而又艰难地拉住了我。我的帽子以一种相当违背牛顿定律的方式,在车厢中一跳一跳的,几乎在半空中停滞。我死死握着手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沙丁鱼罐头,而这个罐头正在被人踢来踢去。

    安全带发出不堪负重的痛呼,我的礼帽已经不知飞到哪去了,车厢摇摇荡荡,哐哐作响。想必我此时的脸色一定苍白地与鬼相比也不逞多让,胃里翻腾倒海,我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太宰,他是怎么做到的,这里明明是高速啊!却能开得和山区坎坷不平的泥土路一样。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天赋。太宰看上去相当开心地哼着莫名的小调,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有些丧病,我这么想着:原来太宰还有病娇人设吗?不然现在面前这个脸上带着红晕,眼神亮晶晶的,正在喜悦微笑的人是谁啊!

    哥,哥我错了!你正常点,我害怕。把那个阴郁系安静美少年还给我!我再坐太宰治开的车我就是狗!

    又是一声碰到重物发出的巨响,整个车厢肯定是腾空了一阵,再重重落在了地上,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似的。胃部的不适感愈发严重,我并起双腿,弓起背,几乎蜷缩成一团,随着又一下的剧烈摇晃,不禁发出了呜咽声。

    “没事吧?”织田作问道。

    我勉力露出个笑容,勉强回答:“大概还好?”我难受地几次想要吐,又被太宰治高超的车技给活活憋回去。

    一个180度的大转弯,没有被甩出去已经让我欣喜若狂。可同时我和我的手杖顶部狠狠磕在了一起。

    “唔……”好的,这下我真的要哭了。左手的伤口发麻,小腿上之前未被注意的划伤鲜血汩汩,额头阵阵发痛。

    谁都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哭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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