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鬼的人,看别人亦是如此。”太宰突然轻声叹息道。
他这句话出现在此时着实是太讽刺了,森鸥外心中有鬼,我又不是没有。
我和森鸥外对视一眼,我抢先说:“这毕竟是织田君的个人意愿,还望您不要插手。”最后一句话我加重了字音,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出口。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底的危险意味要满溢而出:“您应该也收到邀请函了吧?关于彭格列十代目的成年礼。”
“没错,所以阁下的意思是……”他微微颔首。
“组合必须抓紧时间了,再怎么样,对于新任的黑手党教父,以及他背后的彭格列家族还是要有相应的尊敬的。在成人礼上,可没有组织敢打破暂时停战的规定,不然……”
“阁下这算是在威胁吗?”他只余嘴角边一抹浅浅的笑,眼中是满满的冷漠,“拿横滨的安危来威胁港口黑手党这个非法组织?”
“不,我只是在阐释事实。”我同样微笑以对,“您应该比我更清楚,一个被逼到绝境的亡命之徒,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森鸥外没有应答,转身离开。
武侦的众位因为刚才的三言两语中暴露的巨大信息,一时警惕地看着我。
我全然没在意,太宰笑嘻嘻地说:“谈崩了?”
“如果真的谈崩了,那我还是挺期待你要怎么一个人去把Q抢回来。”
“这不是还有你吗?”他丝毫没有停顿,一副摆明了想要甩锅的样子。
“好想法。”我满头黑线,摊开手说,“不过放心,你还有你的老搭档陪你。”
“你们毕竟是‘双黑’啊。”我感慨道,“我可是相当期待。”
“所以,某个张口闭口都是想要辞职的人,究竟是做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幅社畜样子……”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请对为政府工作,全年无休的人有点最起码的尊敬啊!”我怼了他一句,然后难得哽了一下。
曾经的我好歹还是个996,现在却是“可靠、繁忙、充实”的007,每周工作7天,每天上班24个小时,我很好……我还活着。
关键是天天有一万个人给我搞事,最近大事都凑在一起了:联邦例年的视察,日本的英雄制度改革,横滨的三社混战,彭格列的成年礼……
我的天,你们日本怎么这么多事!欧洲那边前些年还打来打去的,后来被我教训了一通该怎么做人后,都老老实实地争做文明守法、懂事乖巧黑手党了。
日本是怎么回事?一万个妖魔鬼怪都在这里安家落户,光是异能体系就划分了好多种。
真是令人头秃,不,等等,我还年轻!我不会秃的,身为混血,我要相信自己的发际线!行程安排这种东西先放一边了,先把横滨这边的事情解决再去着手那些事务吧……
过了半响,我有些无奈道:“不管你信不信,但是我一开始是真的想辞职的……”我顿了顿,自己都觉得这话好假,习以为常地扶额说,“算了,我自己都不信。”我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怎么说,生活有时真的很奇妙。”我摸了摸海伦娜的头,小声嘟囔着:“比如当我已经写好辞呈时,我的上司却莫名其妙地退位了,并且还是退位给我……”
“我总觉得我被坑了。”我下意识地扶了一下帽子,叹口气说,“总之,横滨的安危就给你和你的学生了,需要协助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就好。”
“毕竟,我们都不想看到这个城市被摧毁,不是吗?”
“没错,在这点上我们是一致的。”太宰走到我身边,用打石膏的那只手用力和我击了个掌,“为了横滨加油吧。”
嘶——,我在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他肯定是故意的,手掌都拍红一片。
我不动声色地攥紧手,没好气地说:“你清醒一点,是你要去把Q抢回来,我只要在后方为你摇旗助威就好。”
“诶?”他微微瞪圆了眼睛,“因为你是柔软无助可怜的文职人员吗?”
“你懂我意思就好。”我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嘴角一抽。
“反正你加油,尽力就可以了。”我重新把手搭在手杖上,“给我一个能够插手的合理理由就好。”
“虽然我觉得可能不需要我出手,福泽先生。”我看向了武侦的社长,“实际在理论上存在着缔结真正同盟的方法。”
“同盟的本质其实只是一种预支付行为——为了对方先付出损失,或者说,把可能损失的风险全都推到对方头上。”
“然后,当这一行为转变成百倍的利益回到手中时,跨越既往纠葛的同盟便会化作可能。”
“简而言之,成年人的世界中没有立场,只有利益。”我轻轻一笑,“而刚巧,港黑的森先生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利益至上主义者。”
“阁下比我更清楚,曾经在黑社会中大名鼎鼎的‘双黑’,实际是有多么可怕的足以在一瞬间颠覆战局的能力。”
“如果是仅此一夜的,‘双黑’限时复活的话,想必还是做得到的。”
福泽先生只是颔首道:“武侦会做出自己的抉择的。”
“我才不想和那只蛞蝓见面呢!”太宰拖着调抱怨道。
我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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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真的如我所言,在双黑叙旧时,抢先来到那栋小屋子中看戏。
这并不难,在约翰反水,特意留出疏漏的情况下,只是瞒过迟钝的洛夫克拉夫特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
于是,在走过楼梯,来到幽暗的地下室后,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活灾难——梦野久作。
因为我事先嘱咐过约翰的原因,那些密密麻麻的葡萄藤实际只做了表面样子,维持在松松绑住梦野的力度,同时也没有松到能让他轻易挣脱,不得不求助于别人。
他现在不像是被人恐惧的天灾,更像是受难的基督。在仅有一盏复古油灯的光线下,他的四肢俱被绑起,低着头看不清神情,身子小幅度地抽搐着,似乎还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中。
他的脚下有星星点点的水渍,看上去,在短暂的哭泣后,他意识到这并不能改变什么,没有人会来同情他,没有人会来拯救他。
于是他咽下怨恨的毒药塞住了喉咙,当祈祷没有用时,那就咒骂吧,用恶毒的语言痛斥神明的虚伪,把不幸散播给更多人身上。
我从手杖中拔出剑,一剑斩断了这面墙上所有的藤蔓,梦野从半空随着盘根错节的扭曲藤蔓落下。
我收起剑,踩着一地狼藉轻轻接住了他。
他闭着眼,已经累得几乎快要睡着了。光看他这时的安详模样,大多数人都可能难以联想到他癫狂的另一面。
“为什么……”他挣扎着睁开眼,没有落下一滴眼泪,“我会有这种异能……”
“明明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明明从来都没有人问过我的选择,明明……”他哽咽了,眼中含着眼泪,摇摇晃晃地却始终没有坠下,他的嗓子已经哑了,“明明我也是会痛的啊!”一滴泪花终于还是抑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他抬手想要去擦,却发现自己连这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尽力仰起头,想要把眼泪憋回去。
“还痛吗?”我替他拭去了眼泪,轻声问道。
“痛!”他一愣,随即大声叫着,“还是好痛!”
“那种不被人爱惜,被肆意毁坏的感觉……”他的眼泪再也停不下来了,“唔……手和脚都痛得像是被不止锯下一次,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断掉了一样!痛得难以呼吸,痛到内脏都仿佛扭曲了一样。”
我把他搂在怀中,尽可能轻柔地抚摸他的脊背,顺着脊梁骨一下下地抚慰,在他哭得打嗝时,轻轻地拍他的后背。
他哭得很厉害,把头埋在我的胸口,紧紧揪住我的袖子,我的前襟湿了一大片。他像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小动物一样,不停地去用鼻尖蹭我的脖颈。我能感到脖子那里已经是黏糊糊的一片了。
“为什么偏偏是我?”他抽噎地像是快要吸不过气来一样,断断续续地问,“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神明大人不喜欢我?”他仰着头看我,有着星星的眼中是真切的迷茫。
多么好笑,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一个会微笑拍着掌观看他人互相残杀的小恶魔,竟也会如此真心实意地渴求神明的爱。
“这不是你的错,这世上根本没有神。”我替他捋了捋汗湿的刘海,然后把手搭在他头上,缓声道,“没有神会代替任何人去爱你……”
“所以,只有我……”他发出尖利的仿佛被狠狠伤害到了一样的惨叫,“只有我,是不值得被爱的吗?”他的眼神逐渐变了,对人世间的憎恶又重新充斥在其中。
想要毁掉,毁掉,毁掉毁掉毁掉!把讨厌的一切统统毁掉!
一只手突然轻轻地盖在了他的眼睛上:“不,正是因为如此,没有人去爱你的话,那你就更应该懂得自爱。”
这只懵懂的羔羊,在睡梦中犯下无可挽回的罪行。他静默了,长时间地一言不发。
我抱住了这个尚且年幼的男孩,低声呢喃道:“你可以习惯痛苦,习惯苦难,习惯一切一切不美好的事物——但只能是习惯,绝不可以麻木。”
他像是一颗小树苗,稚嫩到仿佛一掐就能滴水,又拥有着无限的生机和无穷的可能。我不知道这颗树苗以后会变成怎么样,但我完全不介意在此时就拉他一把。
“这句话是曾有一个人告诉过我的,当时他可是一副气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我还以为他会动手呢。”我突然想起了一些过往的事情,不由得笑了。
“乖,别动,我替你擦一下脸。”我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脸,掏出手帕尽量温柔地拭去那些土灰,一边说:“一个连自己都不会爱惜的人,又怎么会有人来怜惜呢?”
他乖顺地闭着眼,纤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一颤一颤的,上面还带着一些清晨的露珠。
“好了,小家伙,可以睁开眼了。”我亲昵地拍拍他的头。
“但是,我要怎么做呢?”他拉着我的手指,疑惑地说,“我的异能,一直在伤害我自己……”他的眼睛是黯然的,已经太多次太多次被伤害了,他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异能原本的使用方法。
“去试着和你的异能和解吧,它永远都是属于你的一部分。”我轻轻吻了吻他的指尖,微笑道,“往好方面想,它可能至始至终都想要保护你,想要你免受他人的伤害。”
“或许,是你从一开始就误解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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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道黑红的人影从高空直直坠落而下,在落到地面上的一刹那,变成了狂暴的旋风疾驰而过,沿路的敌人抑或是那些参天大树,在这道人影面前统统无力地倒下。
高速摩擦与地面的冲击产生了浓浓的黑烟,而港黑的五大干部之一,声名远赫的重力使——中原中也,从中不紧不慢地走出。
尚还有反击之力的少数敌人,则全部都被无情的重力碾压在地。
“我话先说在前头。”这位走路带风的黑手党先生,不屑地朝后一指,视约翰为无物地对太宰恶声道,“收拾完这些垃圾之后就轮到你了。”
太宰明显烦躁地揉揉头,用不满的语气叹息说:“果然变成这样了。”他嘀嘀咕咕地抱怨着,“所以我一早起来就缺乏干劲啊。早知道就干脆把这堆破事丢给兰奇就好了……”
“真是糟糕啊……”他以一句抱怨作为对话的结尾。
“那是我这边的台词!”中也已经跃到半空中,看上去下一秒就要给约翰犀利的一腿。
“总之先等一下!”约翰虽然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渊源,但为了抱住小命他还是抢先道,“自己人,别动手。”
“哈?”中也的脚停在他面前,不等约翰松一口气,他就迅速往下一踢,“你以为什么人的话我都会信吗?”
约翰脊背一凉,下意识地用葡萄藤护住了自己,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几圈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灰头土脸地爬起身,顾不上反抗,连忙解释道:“真的是自己人,我跳槽到斯卡特那边了,现在是作为间谍安插在组合!”他被弥漫的烟尘呛得咳了咳,一边用手指向小屋子一边慌忙补充说,“不信的话,你们等会亲自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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