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相识在很多年以前,说实话,一开始我很讨厌他——嗯……也不算讨厌了,只是觉得他实在是不可理解。
完全和我过往的经历背道而驰,我们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被强行凑在了一起。”
“他啊,表面上看着是个温柔的人,平时待人和气,根本想象不到他生气的样子。”
“但我们见面的第一天,我就被他打了一顿。”我轻轻地笑了,把安娜抱在怀中,一下下地抚摸她的头,“毫无还手之力,被很粗暴地摁在地上,莫名其妙地就被打了。”
“最后的结果我记不清了,他下手还是挺有分寸的,虽然痛但实际也没真正伤到哪里,倒是我胡乱挣扎时把自己左手搞骨折了。”
“我觉得他有时真的很过分,我当时都快哭到喘不过气了,他才停手,问了我几个问题——总之就是涉及到各自理念的一些了。
我那时毕竟年幼——当时我才11岁,还没有学会虚与委蛇,顺着别人的话争取到最大利益。”
“我挺委屈的,从小到大第一次挨打,也感到愤懑不平——因为我当时怎么说,有些自以为是吧,我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相反的,我认为是我的搭档在无故发火。
我一开始甚至慢条斯理地向他阐述了自己行为的正当与合理,可能就是因为我无所谓的态度,反而才是他真正愤怒的原因吧。
因此,哪怕知道他想要得到的答案,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故意给出最让他生气的回答。”
“好吧,我承认第一次见面就被打得那么惨,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在我身上,但也不能全赖我,我那时根本不懂得该怎么和别人好好相处……”
“而我的搭档,本来是个很温柔的人,但由于我当时是真的在他的死线上活蹦乱跳,明明身处弱势却还恶意挑衅……
那是我记忆中唯一一次看到他生气的模样。
那次我真的被打得很惨,到后面哭都哭不出来了,他才罢手,把我带回去。
当天晚上,是他帮我上的药。”
“他总是心软,明明本来就是我的错,却还是他先道歉,愧疚地照顾我,直到我伤好为止。”
“我现在还记得我大晚上痛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也有一些原因是为了折腾他,他就好脾气地坐在我床头,任我刁难,百依百顺地陪我一整个晚上。”
“现在想起还有点好笑,也有些不可置信,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如此糟糕,后来竟然会变成至交好友。
或许是因为说到底,我和他都太孤独了,所以就这么别别扭扭地凑在一起,渐渐地,倒也习惯了彼此。”
“经过一年的磨合期,第二年的时候我们关系就好转了不少,再加上中间也断断续续地发生了不少事情。”
“后来,我和他就有了几分搭档的样子。
你可能很难以想象,所谓的‘搭档’究竟是多么紧密而又毫无相连的关系。”
“就像是吠舞罗的大家一样吗?”安娜问。
“有些类似,但也不同。”我回答,“因为这种关系是独存于我和他之间的,互相的联系。”
“我和他之间没有血缘的连接,却有深厚的羁绊紧紧缠绕在一起。”
“有时候,会很突然地能够意识到,我不是独自一人,我能感受到另一颗心脏的跳动。”我下意识地把手抚上胸口,用目光一点一点地在墓碑上描绘夏尔的名字。
“这或许就是,心意相通吧?”
“就是假如,一不小心走散了的话——只要没有要紧事,我和他都不着急寻找对方,而是一直朝前走。
因为最后,默契总是能把我们两人带到同一个地方相汇。”
“我们有时会莫名其妙地,突然开始一人一句接莎士比亚的戏剧,盛夏的晚上不是唱《仲夏夜之梦》而是《哈姆雷特》也是常有的事情。”
“我最热爱的是《歌剧魅影》,常常一个人哼唱片段,他知道以后不知什么时候去学了。”
“后来我一唱‘克丽斯汀’,他就能配合我唱完整幕。”我没忍住,稍稍唱了一句,又很快恢复正常的语调。
“虽然他根本不唱女声,但他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
“我们谈论歌德与拜伦,他喜欢但丁的《神曲》,而我却对基督教不屑一顾。
我们交流诗歌、哲学和歌剧,有时会因为黑格尔和尼采争论起来,但好在我们都认可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
“有一点我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他明明唱歌时都在调上,但一碰乐器,就会让人怀疑人生。”
“我在这方面挺擅长的,一开始我教他小提琴,结果因为被其他部门的人投诉得太严重了,我自己也听不下去了,最后不了了之。
我也纳闷,他姿势是我手把手教的,每一根弦都对了,他是怎么能拉出那么让人惊悚的声音?
有时是窸窸窣窣的小老鼠的乱叫声,有时像是生锈的锯子在切割一块不规则的腐木,还有时那声音听上去凄惨极了,就像是什么亡魂在鬼哭狼嚎一样。”
“我一直觉得,能把小提琴拉成这样的他,也是个天才了。”
“后来他尝试练钢琴,至于怎么样,只能说他弹的《小星星》还不错。”我忍住笑意说。
“抛去这一点,夏尔他还是挺可靠的搭档的。”注意到说漏嘴的那一刻,我低头对安娜眨眨眼,指着墓碑上的铭文说,“夏尔·波德莱尔,一个才华出众却不出名的诗人,我唯一也最好的搭档,以及他也是我的挚友。”
“他做甜点的手艺相当好,可他却不喜欢甜食,至于那些甜点最后的归宿,当然是我了。”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比我年长两岁——这个其实也不准确了,真认真算起来,他可要比我小。”我飞快地嘟囔了一句,安娜没有听清,偏头看向我,迷惑地扯扯我的衣角。
“这个不重要了啦。”我用一贯的笑容搪塞了过去,继续自言自语般的叙述,“夏尔真的很宠我,我撒娇的话,他有可能还会拒绝,但只要我一哭,他就完全没办法了,只能顺着我来。”
“他的味觉简直不是人类能够接受的东西,他吃的特别苦,而且不管有多苦,他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觉得他生嚼可可豆都没问题。”
“有一次他帮我泡咖啡,他下意识地泡了自己喝的那种咖啡——双倍意式浓缩咖啡。
他给我端过来时我没注意,我喝了一口后碍于礼仪,不得不咽下去,舌根一片发苦,苦到我都感觉舌头麻了。
现在我对这种味道还记忆犹新。”
“我当时是当场就苦到哭,追着夏尔满房间跑,他一边给我道歉一边哄我。
最后还是我跑累了,实在追不上他,和他断交了10分钟。
至于为什么是10分钟?因为他从冰箱里拿出了前一天做好的巧克力蛋糕,我气鼓鼓地吃完蛋糕,差不多十分钟,然后就原谅他了。
我还真好哄……”
我没有告诉安娜的是,后来我开始喝苦咖啡了,是曾经的口味,因为太苦了,什么都尝不出来,反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不是我喜欢自欺欺人,只是习惯难改。
我已经习惯了那种苦涩的咖啡味。
“我和他曾在平安夜的时候分食同一个苹果,就像在分食幸福;也曾在檞寄生下面亲吻彼此的脸颊,互相祝福,愿不会分离;我们曾行走在俄罗斯的雪夜下,苍茫的大雪,孤寂寥廓得仿佛天底下只有我们两人。”
我轻声地说,不知何时已挂不住脸上的笑容,有一种酸涩的感觉快要溢出,却又被牢牢阻拦。
回忆是有情感包含在其中的,我和夏尔之间的回忆,就像是一颗烂掉的橘子,包裹着一层浓浓的巧克力酱。
初尝是酸甜,随后只觉得苦也徒留苦,吐掉就干净了,但谁叫舍不得呢。
“我搭档的审美虽然没问题,但我一直觉得他对黑色有什么误会。”我摘下帽子,缓缓说,“有一年,他在我生日的时候送了我一顶帽子。”
“他真是个笨蛋,不知道送别人帽子的时候,如果是至交好友,明明应该是在帽子上留下他自己的名字。”
“他这个笨蛋,送的帽子上面绣的是我的名字。
我旁敲侧击地暗示了几次,他竟然根本没察觉,我生了段时间的闷气后就算了。
毕竟是自己的搭档,还不是只能原谅他。”
“也不是特意说什么了,只是后来,想到这件事就不免有一些遗憾,他连最后一点痕迹都没留给我。”
菲茨杰拉德曾吐槽过我总是穿的一身黑,像是要去参加葬礼一样。
我只是笑笑不说话。
因为从那天以后,我就一直在参加一场永不结束的葬礼。
只有我一人,手捧花束,静坐一下午,偶尔自言自语两句,算作是祭奠早逝的友人。
过往又该如何放下呢?太沉重了……
安娜突然伸出手,轻轻捂住了我的嘴:“不想说的话,就不用再说了。”
她抱住我,像是要把温暖传递到我身上一样,眼神中是温柔、同情和真诚的善意。
她双手合拢,握住我的手,这是一个祈祷的姿势。
她说:“没关系的。”
我难以抑制地,紧紧地搂住她,过了半响才哑着嗓子说:“睡吧,别再去想这些了。”
“不要再苦恼这些了,亲爱的。”
“睡吧……”我轻轻地哼着安眠曲,安娜缩在我的怀中,一言不发地合上了眼。
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但哭不出来,怎么都哭不出来,眼睛酸涩得难受,却掉不下眼泪。
我仰起头,用手背贴在眼睛上,久久地陷入了沉思。
我在想,我和夏尔究竟是怎么走到那种地步的?为什么当时活下来的人是我呢?
这些问题多半没有结果,归根结底只有一句话,夏尔太倒霉了。
遇上我这样的搭档,真是对不起了。
舒伯特的《摇篮曲》静静地飘荡在梦中……
希望她能做一个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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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然惊醒,发现不知何时太宰和周防尊已经离开了,我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怀中空荡荡的……
海伦娜呢?我那么大一个海伦娜呢?我家小女孩哪里去了?
手杖倒还老老实实地放在一边。
安娜身上盖着毯子,枕在我腿上,不一会儿也睁开了眼,揉着眼睛起身。
她愣愣地看着我,表情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哭了似的。
别啊,小公主,你这哭了我会被吠舞罗打出去的。
我揉揉她的头,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好用影子凝聚成一朵玫瑰花,递到她面前,微笑道:“亲爱的,笑一笑吧。”
“命运是这世上最奇妙的事物,我不否认它的残忍,但也感谢它的馈赠。”
“我从没有后悔过遇见我的搭档,正是这份相遇,才让我成为了更好的人。”
安娜接过花,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吻了吻我的脸颊。
我开始想,现在抱起她,从吠舞罗的两楼跳窗跑路,拐卖小孩子,把现场制造成一副被袭击的样子……
我在想些什么?住脑!不能再想了,再想就是犯罪!
“你今年几岁?”我维持着真心实意的笑容,认真地问道。
“11岁。”她一偏头,回答。
我牵着她下楼,在看到周防尊的那一刻,什么面子都不存在了。
太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难看地望向我,以为这样就会让我退缩吗?做梦!
“岳父大人!”我保证自己是诚心诚意地喊出这话的,“请把你的女儿嫁给我!”
“我发誓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的!”
我顺手就抱起安娜,安娜适时地点点头。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考虑先订婚。”
场面一片寂静,直到……
“联邦的总局长阁下,恕我直言,您这是在犯罪。”宗像礼司推了推眼镜,沉着冷静地说,“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等等,青王是什么时候来的?我好像一个不小心在公职人员的面前说出了不得了的话。
“不,我只是在说订婚而已,至于结婚的话,当然是等这孩子到法定结婚年龄再说。”
“嗯?你刚刚说什么?”周防尊慢慢站起身,身后开始有火焰在燃烧。
“我说,我希望您愿意把女儿嫁给我。”我温柔地摸摸安娜的头,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换句话说,我刚刚在向吠舞罗的小公主,栉名安娜求婚。”
“不,这不可以!”多多良发出反对的声音,“安娜还这么小!”
“我愿意等她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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