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我来到西西里的第四天

    2年前——

    眼前的这一幕的确出乎我的意料,就连跟随在我身旁的马克都不由得轻轻皱眉,似乎不明白彭格列是什么意思。

    他站在我半步之后,低声询问是否要直接离开。

    毕竟这很容易让人认为彭格列是在摆谱,偌大的一份协议,派出的代表却只有两人——一位是里包恩,作为保镖绰绰有余,出现在这种场合倒是大材小用了。

    但是另一人,看上去只有15岁的亚裔少年,一头柔软蓬松的棕发,明亮水润的褐色眼睛。

    似乎很紧张,在看到我时,他甚至是身子一抖,表情立刻难看起来,一副十足不情愿又夹杂着畏惧的样子。

    就像是一只迷你垂耳兔,明明都已经害怕得用耳朵遮住眼睛,瑟瑟发抖了,却还是忍不住悄悄看我两眼。

    换一种说法吧,就是他根本不像是一个黑手党,反倒更像是隔壁教堂的唱诗班成员。

    我并没有在开玩笑,这孩子身上没有半点血腥气,眼神中的天真和善良异常显眼。

    让人不由得想起初生的羊羔,雪白的绒毛在阳光下映照出一层朦胧的金光,乖顺无害到令人担忧它的将来。

    即使被端上餐桌,它那清澈的眼睛也染不上一丝怨恨。

    若是轻轻抚摸它的背,它就会偏过头舔舐你的手,纯粹的善意。

    太可笑了,不是吗?

    不过同时我也很清楚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份——沢田纲吉,下一任彭格列十代目,未来的黑手党教父。

    在我掌握大半欧洲势力后,特意让继承人出现在我眼前,恐怕不仅仅是示威吧?我下意识地看向里包恩。

    这位保持着婴儿外表的里世界第一杀手跪坐在桌上,身着日式浴衣,不知从何拿出一把纸扇,啪地一下敲在纲吉的头上。

    “好痛诶,里包恩!”他捂着头,不满地抱怨,语气却软到毫无威慑力可言。

    “蠢纲,别在外人面前丢脸!”身高40厘米,气场4米的里包恩斥责道。

    “说到底是谁的错啊……”纲吉还未说完,就又被拍了一下,只好委委屈屈缩在一边不说话了。

    注意到我的视线后,他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笑容却格外明媚。

    “先生……”马克正在征询我的意见。

    “你先退下吧。”我主动就座,不顾里包恩意味深长的眼神,对他摆摆手,说,“之后的事情我来就好。”

    “是。”马克立即应声,没有沉默片刻,毕竟他一向相信我的判断。

    恭敬地向彭格列的两位代表行礼后,他才离去,在门外等待。

    纲吉似乎松了一口气。

    像这样把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的人还是挺少见的,正所谓“物以稀为贵”,这样一个单纯的孩子逗弄起来或许会很有意思。

    我于是笑了笑,主动问道:“你似乎很怕我?”

    “啊,不,没有……”他急忙想要反驳,“也不是害怕了……”

    “我只是有些感到不可思议。”他嘟囔着,低下头,目光却一个劲地往我身上看。

    随便猜猜都能知道,大概他先前又被里包恩训了不止一顿,搞不好还是拿我举例,让他向我多多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黑手党首领。

    以他的性子看来,估计昨晚烦恼了一个晚上,也不知道乱七八糟地胡想了些什么。

    里包恩也乐得如此,就也没纠正他脑海中的错误印象,还十分有可能添油加醋地灌输了一通。

    以至于这孩子这么怕我……

    我一时想了很多,但表面不显,游刃有余地抿了一口红茶,想要见识一下这位未来教父的作风。

    即使我清楚这孩子的信念,但是……

    没有相应能力的人,不配得到我的尊重。

    “敢于独自一人面见敌对势力的首领,这可是黑手党中信任的最大体现。”里包恩一边看着我,一边向纲吉介绍,“身为首领,你当然不能辜负这份情义。”

    “相应的,你也应该要让下属、护卫离开,与对方单独进行一场毫无保留的谈话。”

    里包恩软软的童声意外地很好听。

    “诶,可是……”纲吉还有些迟疑。

    “好了,蠢纲,赶紧干正事!”身为一名懂得压榨学生的斯巴达教师,里包恩催促完后就跳下桌子,想要离开。

    “等等,里包恩!”

    或许是独自面见一名黑手党首领的恐惧太过强烈,以致战胜了对里包恩的恐惧。

    纲吉不顾死活地强行拉住里包恩,可怜得都快哭出来了。

    “放手,蠢纲。”里包恩的语气意外平静,“还是说,你想去死一死?”

    前提是忽略已经抵在纲吉眉心的手/枪,并且他的手也正搭在扳机上。

    “不用了,里包恩先生。”我可不想见某位兔子君裸/奔。

    算是我那微不足道的怜悯心作祟,我出言制止了里包恩:“毕竟这位小教父还太年轻了,不是吗?”

    “你要对一个黑手党谈年龄?”他扭过头,黑沉沉的眼睛看不出半分情绪,“比他还小并且经验丰富的黑手党,在西西里开一枪就能打中3个。”

    “但您先前所说的话中有一个很大的漏洞。”我微微一笑,尾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上扬,“那是建立在对等的实力上的。”

    “就如我所言,这位小教父还是太过年轻了。”

    我屈起指节轻碰茶杯,清脆的一声。

    同时,里包恩也收起了枪,捷克制的CZ75变成一只变色龙趴在他的帽子上。

    “说的也是。”他看着我,仿佛想要看透我的内心,“比起你,他还嫩着呢。”他又跳回到桌子上,好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显然他捕捉到了我那一瞬而过的恶意,不过本就是试探,不管结果如何,他想必也肯定会陪在他学生身边的。

    信任啊,可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至少在这个小小的仅有三人的会议室中,它不存在。

    这里只有它的兄弟——提防和警戒,与它的爱人——欺瞒。

    当然,这是指我和里包恩之间。

    至于沢田纲吉这只傻兔子,到现在还是一副不明状况的呆愣模样,和小动物一样无害的眼中盛满了迷惑。

    “没救了”,我仿佛从里包恩恨铁不成钢,甚至想要亲自打铁的视线中看出这句话。

    “也是时候互相商谈了,关于这份协议……”我只是笑笑,递出合约,总算是开始讨论正事,“这就是我这一方的诚意了。”

    “不知您意下如何?”

    我把相关材料摆在纲吉面前,实际上想要问询的人却是里包恩。

    我不动声色地看向他,明眼人都清楚,哪怕纲吉是名义上的首领,但毕竟没有经验,恐怕同样也没有受过这方面的教导。

    所以做主的人肯定是里包恩——除非彭格列是嫌家大业大,想要亏出去一点,那我就心怀感激地接受了。

    无形的眼神交锋一瞬而过,里包恩突然友好地对我露出个笑容,就像是真正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婴儿一样。

    我心中警铃大作,可思索片刻,怎么也想不到眼前的局势会如何脱离我的掌控。

    “啊,是到小孩子该午睡的时候了。”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闹钟,看看那上面的时间,接着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了小被子和小枕头……

    正当我一时有些懵逼,和纲吉面面相觑时,他竟然还换了一套浅蓝色的睡衣——连配套的可爱睡帽都有。

    然后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躺在会议桌上,盖好小被子,冲着纲吉摆摆手,用甜甜的声音说:“我要睡觉了,之后就交给你了。”

    “如果达不到之前提的那个标准的话,后果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是知道的。”

    他若无其事地说出了一番看似普通,实则应该相当过分的话语。然后就睡着了,冒出一个大大的鼻涕泡。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一点,光凭纲吉的反应就能推断出来了。

    那张清秀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顿时变得煞白,他一下子扑到里包恩面前,一边用力摇晃着里包恩的身体,一边哀嚎道:

    “等等,里包恩,那怎么可能啊!”

    里包恩毫无反应,呼吸均匀而悠长,只是鼻涕泡轻轻颤了颤。

    “别在这种时候睡觉啊!”可怜的兔子君真的快哭了,“拜托了,里包恩,那种事情我做不到的!”

    然而……

    “睡得真熟呢。”我慨叹一声。

    “对不起……”纲吉似乎也终于认清了现实,弱气地轻声说。

    他小心翼翼地缩在座位上,连头发都耷拉着,一副尤其好欺负的样子。

    “不,你也不用道歉的。”我失笑道,“准备好正式开始话题了吗?”

    这种好孩子总是容易击中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嗯,好的!”他点点头,伸手拿过桌上的文件,但只是匆匆一瞥,脸上的表情就慌乱了起来。

    我也想到了什么,心中隐隐有预感。

    “那个……对不起。”他低着头向我道歉,小小声地说,“我不会意大利语……”

    “那英语呢?”我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他沉默了一段时间后才抬起头,红着脸说:“不太好。”

    我大概知道是多不好了。

    “那我用日语复述一遍给你听,怎么样?”我艰难忍住笑意,发问道,“但是你相信我不会在上面动手脚吗?”

    “麻烦您了。”他羞涩地挠挠头,“您应该不会这么做吧?”是不确定的语气。

    “或许。”我给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复。

    “那个……我相信您!”他的语气忽然激动起来,手忙脚乱地比划道,“因为直觉告诉我我不用防备您,我只是有些担心自己的直觉出错!”

    “啊,也不是了!我不是说您看上去就不像好人,需要防备……”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说着说着突然发现自己说错话的纲吉,脸色立刻变得通红,几乎是语无伦次地想要辩解道,“我真的相信您不会做那种事!”

    场内安静了片刻,只能听到里包恩的鼾声。

    我默默注视着他,直把他看得神情不自然,我才突兀一笑。

    “对不起,我没有嘲笑的意思。”我扭过头,笑到一时收不住,只好用那样欢乐得直发颤的声线说,“我只是觉得,你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就像是天使一样的好孩子。”

    我还算是精通心理学,通过神态、语气、肢体语言甚至细微到心率、眼神……

    要么是我学艺不精,不过我都能把费奥多尔此等人物的心理活动猜个差不多,自然也称不上“学艺不精”。

    所以,也就只剩下这一种情况了,纲吉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

    他宁愿去怀疑自己,却还是对一个陌生人心存善意。

    “好吧,亲爱的,我口述给你听。”我直接走到他身旁,拿起桌上的文件,俯身对他眨眨眼。

    我靠着椅背,把手搭在扶手上,颇有几分闲散地用柔和的语气缓缓念道。

    他的脸更红了,眼睛也有些湿润,躲闪着不敢与我对视。

    真的就像是一只小兔子。我无不心情愉快地想着。

    我特意放慢语速,便于他倾听。

    但他好像始终静不下心来,眼睛东瞟西瞟地四处乱看,就是不肯看我。

    明明我长得也很好看,突然有些气愤(关注点错误)。

    “专心一点哦,小教父。”我故作苦恼地说,“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在,在的。”他就像是在课堂上走神被老师抓到的学生,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这才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

    只是这副抿着唇,睁着大眼睛光看我不说话的样子,莫名显得很委屈,就搞得好像我欺负了他一样。

    不过只是念了一两页,在注意到他逐渐迷茫的目光,眼睛都变成了圈圈眼后,我停了下来。

    “那个……你听得懂吗?”我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

    纲吉诚实地摇摇头。

    我真心感觉彭格列派他出来就是想搞事情。

    现场有些尴尬,我和他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沉睡中的里包恩。

    似乎接收到了视线,里包恩翻了个身,用后背对准我们。

    “只要签个名就好吗?”最后还是纲吉打破了寂静。

    “嗯,对,签在最后一页就好。”我下意识地回答道。

    然后眼看他从我手中拿过协议,看也不看地翻到最后一页,拔掉钢笔的笔盖,似乎就准备这么签上去时,我迅速抢走了文件。

    “等等,你知道协议的具体内容吗?”

    他摇头。

    “你清楚这其中涉及多少利益吗?”

    他又摇头。

    “你达到里包恩定下的标准了吗?”

    他沉重地摇摇头,神情有些悲戚。

    那你是哪里来的傻兔子?我一时心累,不禁单手扶额,无奈地叹息一声。

    太傻了吧,傻到令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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