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来到西西里的第八天

    “先生……”纲吉用发颤的语调轻声唤道,然后顿住了。

    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究竟想要说些什么吧,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哽住了咽喉,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我的眼睛。

    “纲吉君,都说了不用再加敬称了。”我心知肚明,却扯开话题,避而不谈。

    琥珀色的瞳孔倒映出我的身影,我仍是游刃有余地微笑着,六分温柔再加上四分漫不经心,构成了这个虚假又完美无缺的笑容。

    被羊羔般纯洁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宛如朝圣般虔诚,我的内心却生不起半分负罪感。

    是我憧憬温暖,渴望触及太阳,但是,我也清楚,像我这种人,一生都只能游走在黑与白之间的灰色地带。

    生长在黑暗之中的花,早已把根深深扎进恶意的淤泥中,若是贸然把它暴露在阳光之下,习惯了阴暗潮湿的花只会枯败。

    之所以会如此轻率地招惹纲吉,除去向往外,我更多的是好奇吧。

    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我曾经的身影,一样的天真,对任何事物都怀抱着期待。近乎是傲慢地坚信着自己的理想——即使在别人看来不可思议。

    那时我还年少,有老师替我铺好前路,有搭档与我携手共进,所以我心怀理想,以梦为马,一路披荆斩棘,无所畏惧亦无所不能。

    我狂妄,因为我信任我的搭档,我们总能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我骄傲,因为我从未尝过“失败”的滋味;我天真,以为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然后在最是年少轻狂的年纪,我站在友人的墓前,没有掉一滴眼泪,仿佛那是我碎掉又被拾起,随便拼凑出的,最后也仅剩的自尊。

    于是我明白了,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曾拥有全世界,后来又失去了。

    我的天真被抹杀,我的骄傲不堪一击,我重拾起两人的理想,跌跌撞撞地奔跑在人生的道路上。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除了这条命是夏尔拿命换来的以外,我的理想也早就随着他一同死去了。

    曾有人对我说,我被永远困在了过往的回忆之中,但我心甘情愿。

    因为除了这份回忆外,我什么都不剩了,也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我很好奇,这位小教父,他究竟能走到哪一步?他究竟能做到些什么?

    各种复杂的微妙情感混杂在一起,最终演变成“想要触碰却不敢伸出手”的胆怯。

    我果然是个糟糕透顶的人渣。

    “我可以吻你吗?”纲吉问。

    我差点忍不住笑出声,太可爱了吧,这只小兔子。

    “明明再过分一点的要求也是可以的。”我轻笑道,无奈又纵容地摸摸他蓬松的头发。

    我主动搂住他,低下头,方便他的动作。

    他把手搭在我肩上,仰头轻轻地吻了我的脸。

    太温柔了,柔软的触感贴在我脸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踮起脚,单薄的身子紧紧贴着我,仿佛在面对什么易碎的陶器,小心翼翼地甚至不敢用力,只是这样虚靠在我身上。

    “嗯,做得好,纲吉君。”我粲然一笑,止不住地从喉咙间倾出低低的笑声,“就是这样。”

    “在社交场合上,行吻面礼时,一定要睁着眼睛,不然可就显得失礼了。”

    我把这当做一场教学来讲解。

    “我……”他睁大眼睛。

    “嘘——”眼看他还想要说些什么,我伸出手指抵在了他的唇上,“今天就到此为止。”

    “纲吉君,时间不早了,请回吧。”

    ……

    “先生,我不会放弃的。”临走前,纲吉对我说,他的眼中是一如既往的坚定。

    我没有说出任何打消他积极性的话,只是淡笑着微微颔首。

    ————

    自那之后,兴许是觉得有些尴尬,近一个月的时间我们不再有私下里的往来。

    再一次见面,是我受九代目之邀前往彭格列总部。

    原本我以为,见面地点会是剑拔弩张的会议室,然而却是在平和温馨的后花园之中。

    “这还真是让人意外,Timoteo先生。”我摘下帽子,行了一礼,“愿您身体安康。”

    “您不必如此谦逊,斯卡特先生。”面前这位慈祥的老者就是现任的黑手党教父,彭格列九代目。

    他微笑着向我问好,并请我入座,示意一旁的侍者为我倒茶。

    一番客套的寒暄后,他手捧茶杯,看向不远处的花海,率先开口道:“您觉得这些花怎么样?”说罢,他自己便笑了,“很不错吧。”

    “是啊,一片欣欣向荣之景。”我应和道。

    沐浴在阳光下,空气中氤氲着红茶的热气,奶油轻飘飘的甜香。

    提前冰过的小颗草莓被对半切开,拌上炼乳。吃起来刚刚好,口感沙沙的,清凉又不至于过甜,奶香浓郁。

    可可微微苦涩的味道融化在风中。

    疲倦的精神就像一张皱巴巴的白纸,被人缓缓抚平、慢慢舒展开。慵懒漫上全身,让我一时有些昏昏欲睡。

    我往润红色的茶水中放了两块方糖,看着它们雪白的身体逐渐消融,就像是海平面上的浮冰,一点一点地被淹没。

    我这才抿了一口茶——彭格列还做不出给来访的客人下毒这种龌鹾事,然后撑着下巴,只觉得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微醺感。

    “只是不知道,沐浴着阳光生长出的花,能否安然度过暴风雨的侵袭。”我同样别过头,欣赏这些被人精心侍弄的花,“不,也不用一场暴风雨。”

    “一场因疏忽大意而导致的虫害,就足够了,也太够了。”我淡笑着,漫不经心地尝了一块甜度适中的小饼干,话语别有深意。

    听到这话,九代目并无什么反应,仍旧祥和地微笑着,一副认真倾听状,仿佛我真的在提什么宝贵意见般。

    倒是他身旁的下属眼神锐利了一刹那,即使下一秒便收敛起。

    但在场几人都是不一般的敏锐,显然都察觉到了这一瞬间微乎其微的杀气,却又不约而同地选择忽略。

    隔着一张桌子,我笑得从容不迫,悠然自得地享受午后阳光的温暖与惬意。

    九代目同样淡定,笑眯眯地看着我,就好像不辞辛劳、大动干戈地把我请来的不是他一样。

    “等等,蓝波!别乱跑,很危险的啊!”直到一道声音把这看似安宁,实则暗潮涌动的气氛打破,“里包恩说过今天有客人,让我们不要打扰到……”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清脆的童声打断了。

    “略略略,蓝波大人才不管里包恩呢!”一个打扮得像是小牛的小孩子在前方跑,一边回头朝后方做了个鬼脸,语气格外嚣张。

    “嘿嘿,笨纲抓不到我!”

    “蠢牛,竟然敢对十代目不敬,我忍你很久了!”狱寺隼人黑着脸,不知从何处掏出大量便携式炸/弹,仿佛下一秒就有可能丢出……

    他已经丢出去了。

    一场小型爆炸后,被完美命中并被炸了个灰头土脸的蓝波呆坐在地上,吐出一嘴烟后“哇”得一声开始大哭。

    “要忍耐……”他从蓬蓬的爆炸头中掏出了许多不适合这个年龄段孩子的危险武器,把它们对准了狱寺,“去死吧,笨蛋狱寺!”

    “死小鬼,你来真的?”狱寺险之又险地躲过一个在半空炸开的手/雷。

    “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呢。”山本武用手中的木剑打出一个漂亮的全垒打。

    眼看炸/弹消失在了天边,被不幸波及的他似乎没有半分怨言,反而兴致勃勃地加入了狱寺和蓝波之间的大战,把场面搞得更加混乱。

    “哇哦,很大胆嘛,群聚的草食动物们——”略落后人群的云雀恭弥似乎遇到了感兴趣的事情,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想统统被咬杀掉吗?”

    这么意思意思地询问了一下后,他就毫不犹豫地挥起浮萍拐,意图砸到离他最近的六道骸脸上。

    “Kufufufu,真是心急呢。”六道骸一个闪身,潇洒地躲过云雀的攻击。

    右眼中的数字开始转动,他手上凝聚出的三叉戟同样朝着云雀的脸招呼。

    “骸大人!”库洛姆看着这两个打得难舍难分的男人,不由得担心地站在一边。

    “Kufufu,我可爱的库洛姆,你待在一边就好。”

    战局越发焦灼,六道骸的三叉戟抵住了浮萍拐,僵持不下间他一脚踹向云雀腹部,一边饶有兴趣地转头说。

    “等着看我把这只小麻雀踩在脚底,这宝贵的一幕你可不能错过。”

    “小卷。”云雀没什么情绪地说,点燃了火焰。

    “骸枭。”六道骸以同样的方式回敬。

    “别打了!”只见混战的几人一个个连匣兵器都掏了出来,纲吉着急地劝阻,“你们冷静一点啊!”

    “不可以在这里……”

    相似的场景再一次上演,他又没有来得及说完。

    “你管不着蓝波大人!”

    “十代目,我今天一定要让这个小鬼付出代价!”

    “阿纲,挺有意思的,你也一起来呀!”

    “小动物,想被咬杀吗?”

    “Kufufu,彭格列,这里可没有你说话的份。”

    几个打得上头的人根本没有理会他。

    “让我们来极限地劝架!”这么说着,了平一边召唤出匣兵器一边也冲了进去。

    周边的环境像是惨遭龙卷风袭击,连根草都没剩下,只有光秃秃的土地还在坚守——然而,地上粗略计数,也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坑了。

    “Boss?”库洛姆可能是守护者(自然灾害)中的一股清流。

    “库洛姆,退后。”纲吉扬起一个和平日无异的笑容,头上的死气火焰灼灼燃烧。

    库洛姆听话地后退了不止一步。

    他掏出毛绒手套,慢条斯理地替自己带上,然后——

    “零地点突破·绝对零度。”

    巨大的冰雕拔地而起,里面被冰封的守护者们神情各异。

    “现在冷静下来了吗?”面无表情的兔子君看上去还是挺有威严的,“我说,别打了。”

    下一秒,解除死气状态的纲吉,脸上依旧挂着软软的微笑,带着库洛姆扬长而去,把自然灾害们晾在这里不管了。

    哇,这只兔子有点黑,不过我喜欢。我绝不承认是自己把他带歪的。

    这一场闹剧结束后,九代目略显尴尬地对我说:“让您见笑了。”

    “小孩子嘛,有活力也是件好事。”我满不在乎地说,一边兴趣盎然地搅了搅红茶,向狼藉的那边投去视线。

    “您觉得纲吉怎么样?”他突然冷不丁地说,语气十分平常,仿佛只是想听听我的评价。

    “原来如此吗……”我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看向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看不真切,但从刚刚的动作,我还是能够轻易看出,纲吉的身上一定有伤。

    反应稍显迟钝,应该是身体经历负荷锻炼后缺乏足够的休息,导致意识与肉/体的暂时脱节。

    手臂被扭伤又拉正过,走路的姿势也不太自然……可以料想,在被衣服掩盖的地方,可能有更多斑驳的伤痕。

    全都不是致命的伤口,避开了要害,也没有骨折,多半是训练导致的。

    而上一次见面时,这孩子虽然也是一副被斯巴达教师折腾得不轻的样子,身上的伤却远远没有这么多。

    比起说是里包恩的一时突发奇想,加大了他的训练量。现在这副凄惨样子,让他更像是经历了单方面挨打。

    再联想到近一个月的疏远……

    “他——纲吉君向您们直说了吗?”我心情复杂地开口。

    “您也知道,那孩子藏不住心事。”

    “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我喃喃道。

    “请安心吧,他还小,只是把某些感情弄混了。”我轻笑一声,不动声色地说,“至少现在,有一个身为黑手党的憧憬对象,也能降低不少他的抵触情绪。”

    表面风轻云淡,实际我心里的感觉五味杂陈。

    这种感情太热烈了,让我连靠近都不敢。

    “那孩子是个很执着的人。”九代目摇摇头,“一旦下定决心,就连里包恩也劝不动他。”

    “有些事情不是这么容易的。”我眯起眼,靠在椅背上,语气飘忽不定,“这样也好,提前经历挫折的磨练,他也会有所成长。”

    “那在您个人看来,您认为纲吉怎么样?”九代目强调了某个词。

    我沉默许久——也没有那么久,或许只是一小会儿功夫。

    我忍不住笑了,然后无比笃定地说:

    “他会成为一名优秀的首领。”

    “承您吉言。”九代目似乎略讶异了一刹。

    “多谢您的招待,我也该离开了。”我打了个招呼后便起身欲走。

    “你是准备逃跑吗?”一发裹挟着死气火焰的子弹朝我飞来,被我看也不看地用异能挡下。

    麻烦的家伙出现了。我叹口气。

    这么一想,我和彭格列也真是结怨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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