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出手,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被停在半空的子弹。
金属外壳尚带着未冷却的炙热,附着在其上的死气火焰,即使被吞噬了大半仍蠢蠢欲动,不甘心地张牙舞爪。
而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子弹主人的糟糕性格。
等到火焰完全沉寂后,我才将子弹握入掌心,笑盈盈地看着九代目,嘴上的话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我可否将这当成,是在您的示意下,一场别开生面的欢迎仪式。”我又坐回原位,一手把玩着子弹,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若真是如此……”
“那彭格列的‘热情’,也真是名不虚传。”我低低地笑了笑。
“您说笑了。”九代目讪讪一笑。
“哼,还想逃到什么时候?”Xanxus毫不客气地坐上空座,将脚搁在桌上,眼角上扬,轻蔑而又不屑地说,“你个连垃圾都称不上的渣滓。”
彭格列九代直属暗杀组织,独立暗杀部队巴利安首领Xanxus,以及巴利安战斗部队队长斯库瓦罗到场。
“Xanxus,这位是客人。”九代目低声道,一边歉意地对我笑了笑,“抱歉,Xanxus的脾气一向不好,还请您见谅。”
Xanxus也是很神奇的一个人,一言概之,就是“被一切包容的大空”。
至于他对我的态度为什么会这么差劲,这个嘛……我发誓当初的“摇篮事件”我没插手。
我只不过是,让他提前知道了真相而已,又顺手把这件事告诉了九代目。
所以之后他们父子反目成仇的这场亲情伦理大戏,乃至九代目迫于无奈冰封Xanxus,就和我完全没关系了哦。
我只不过是一个柔弱可怜无助的黑手党首领——不对,当时还只是个情报贩子而已。
“真是好运呢。”我半眯起眼,观察子弹壳在阳光下折射出的缤纷色彩,自顾自地说,“差一点,它就要洞穿我的胸膛。”
“明明只差那么一点,让我都不由得想替您们惋惜了。”
我依旧微笑着,随手将子弹壳摆在桌上,不动声色地看向九代目。
若不是胸有成竹,我又怎么敢孤身一人前来彭格列的总部?尤其是在与彭格列矛盾已久,关系暧昧的现在。
“虽然说黑手党们本来就是一群贪婪的鬣狗,亵渎死者的秃鹫,狡诈的毒蛇……再多的我也不必说下去了,您应该要比我更清楚也清楚得多。”
“将暴力深深植根于骨髓中的冷血之徒们,按常理来讲,黑手党中最不缺的就是死人。”
“怎么死的、死在哪里、死状如何都无所谓,没有人想去纠结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
“因为啊——人一旦死了,他和他生前的一切,就被完完全全地割裂成毫不相干的两部分。”
“死者毫无价值,更没有复仇的意义。”
我看向九代目,收敛起笑容,为自己先前的话做出结论。
可以料想,我眼中的冷漠没有丝毫遮掩,清晰也直白得令人心悸。
“您的意思是……”他的神情严肃,“正因为逝去的人太多了,所以逝者就不重要了吗?”
我可以轻易从他的话语中,听出按捺不住的怒意——那是对漠视生命之人的由衷愤怒。
明明是一个黑手党,明明在混乱伊始时冷眼旁观、坐视不管,明明在无序波及整个欧洲大陆时,做出明哲保身的决定……
当然,人人都是自私的,我也没必要责怪什么。我只是在想,这副伪善的姿态可真是令人作呕。
或者换个角度来思考,这位黑手党教父即使做尽恶事,不知在污浊中浸泡了多久,却仍心存善念,在这黑暗的世界中留有一丝光芒。
没有被同化,没有对此习以为常,纵使明知无法改变,也保持着心中的坚守,足以令人钦佩了。
“诶呀,怎么会呢?生命可是这世界上再宝贵不过的事物了!”
我用着做作的欢快语气,一边搅了搅红茶,再加上三块方糖,然后好心情似的哼着歌,轻声道:
“我一向都这么认为……”
“我不过是想说,如果我死了,欧洲这来之不易的和平会再一次被打破。”
我倒转茶杯,不紧不慢地将茶水倾倒在地上。
这是一种无礼的举止。
琥珀色的茶水蜿蜒曲折,流了一地,隐没在瓷砖与地面的缝隙中。
这一杯过于甜腻的,几乎成了糖浆与茶叶混合物的不明液体,在阳光的暴晒下,不多时便散发出令人厌烦的味道。
人心与这又何其相似,经不起考究与探寻,也不过是烈日下的奶油融化的时间,就能轻易变质。
等到杯中的液体一滴不剩时,我突兀一笑,松开手,任由精美的陶瓷杯发出百灵鸟的最后一声哀鸣,然后摔了个粉碎。
“彭格列或者说您,又将会如何选择?”
我的声音带着未尽的笑意。
一把剑直刺向我的喉咙,被我拿手杖抵住。
“这就是彭格列的诚意吗?”我嘲弄一笑,眉眼弯弯,语气柔和。
“斯贝尔比·斯库瓦罗,第二代剑帝,请赐教。”
不得不说,是一个聪明的做法。撇清自己和彭格列的关系,表明自己先前的行为只是因为想要试探我的实力。
斯库瓦罗收起剑,退后二步,在一个适当的距离意图邀战。
“我拒绝。”我干脆地说。
“为什么!!?”一声大喊响彻云霄。
哇,好吵。我捂起耳朵,人形扩音机名不虚传。
“混账,吵死了!”Xanxus把他的脑袋摁在了桌上。
不出所料,桌子直接对半裂开,幸好我撤得及时,没有被溅到多少。
“为什么拒绝?”斯库瓦罗抬起头,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脸上沾到的东西,厉声质问。
Xanxus又把他的头摁了下去。
“这个嘛……”我挪开视线,一边用软绵绵的腔调敷衍,“体谅体谅上了年纪的人吧。”
“年纪大了,不想再干打打杀杀的事情了。”
“哈?”斯库瓦罗一头黑线,“编借口也给我编得好一点喂!”
“那好吧。”我叹口气,“说实话,从两年前开始我就不用剑了,也不会再用了。”
“而且,这是一场明显不对等的挑战。”
“你不能杀我。”
“背负着枷锁的剑、不能杀人的剑,都是无用之物。”
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Timoteo先生,请容我告辞。”
“渣滓,谁允许你走了!”Xanxus杀气腾腾的话语夹带着一连串子弹冲我而来。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人类唯一能从历史中吸取的教训就是,人类从来都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这下发难极为突然,九代目脸色也难看起来。
毕竟这一是偷袭,有失风度;二是下属擅自做主,以下犯上,稍有不慎便可能引起两个组织的战火;三是哪怕双方之间有所不合,我名义上还是客人,既然敢独身拜访,说明对彭格列也是有一定信任的。
若是此事传出去,彭格列的脸面也有些搁不住了。
正当他出手准备制止时,我无奈地停下脚步,拔剑。
“锵——”随着一声长鸣,3枚子弹不多不少尽落在地上,皆是从正中一剑劈开。
只是如此,便能体现剑术的高超,刚刚那一剑——不,应该是三剑,从出剑的时机、角度,到力度和精确度,无一不是顶尖水准。
由于挥剑速度过快,导致在一般人看来可能只有一剑。但实际上,在刚刚的一秒内,整整三剑与子弹的撞击声全都融为一声脆响。
这世上能做到这点的不过十指之数。
但真正导致全场寂静的是,Xanxus的双枪之一同样裂成两半,枪柄还被他攥在手中,另一半已无力地滑落在地。
“到此为止,我没有去和小辈计较的习惯。”我转过身,压低帽子,向惊愕的斯库瓦罗解释道,“我的剑,是杀出来的。”
“若不是真正堵上性命的厮杀,你从我这学不到任何东西。”
“而我已经发誓过,此生再也不会用剑夺去他人性命。”我微微一笑,“身为第二代剑帝,你实至名归。”
“即便如此,请您与我对战一场!”斯库瓦罗的眼中爆发出精光,“只是切磋也好!”
这家伙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露出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再一次拒绝,然后顺带无视了他的死缠烂打。
“你这个只会躲躲藏藏的小老鼠。”Xanxus的语气意外平静,与之相对的,是他身后熊熊燃烧的死气火焰。
他一边随手丢掉报废的枪/支,一边默不作声地给幸存的另一把枪上膛。
“当初那件事,你是故意的。”
他眼神不善地盯着我,仿佛下一秒就会举枪对准要害。
“你是以什么身份与我对话,被九代目好心收留的养子?彭格列史上最大叛变‘摇篮事件’的发起者?”
我面带温文尔雅的微笑,嘴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宛如淬毒的匕首,恶狠狠地戳向他的胸口,致力于剜下一块血肉。
“还是与未来的彭格列十代目争权失败,侥幸留得一命的丧家之犬?”
“更何况,当初是你自己亲口说,想要知道‘一切的真相’,不是吗?”我无辜地摊开手,歪头乖巧一笑,“所谓的真相啊,往往剿灭幻想。”
“世上有这一类事,不知情反而更好。知道了真相,反倒会伤害你。而且,一旦知道了真相,就不得不对它承担起责任。”
“你究竟在愤怒些什么呢,Xanxus?”我慢悠悠地慨叹道,“我从未说过我愿意效忠于你。”
“我的效忠对象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未来的彭格列十代目,现在尚还年幼的沢田纲吉。”
“那只软弱无能的废物兔子,为什么会让你另眼相待?”Xanxus的手指几次搭在扳机上,又几次松开,“还是说,你就是喜欢他那种好骗的性子?”
“慎言,Xanxus。”我心平气和地说,“那是你的首领,你逾矩了。”
“他会成为一名优秀的首领。”
“嘁。”Xanxus明显不屑地咋舌一声。
“你好像完全不信的样子。”我说,“那么不如来打个赌。”
“赌局是‘沢田纲吉能否成为一名优秀的首领’,我压‘能’,你压‘不能’,怎么样?”
“就劳烦Timoteo先生作为赌局的见证者了。”我向九代目微微颔首,“相应的,今天此事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那么赌注呢?你想赌上什么?”
“以我的忠诚作为赌注。”我粲然一笑,无比自信地说,“我会见证到最后一刻——直到这位小首领继承彭格列。”
————
此事过后,我和纲吉私下的交往也愈加频繁,他好像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复活节那天我有幸收到了他亲手做的巧克力彩蛋,只有鸡蛋大小,包着一层金红色的锡纸,被小心地系上银丝带,里面则细心填充了冰激凌和小巧甜美的奶油草莓。
显然是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我注意到了纲吉手上多出的创口贴。
但当他送出这份礼物时,仍显得格外不自信。他低着头磕磕绊绊地表达对我的谢意,紧张得只顾看自己的脚下。
像是一只小兔子,把自己的头埋在草垛里,只露出一抖一抖的一团小尾巴。
“纲吉君,我很喜欢这份礼物。”我忍俊不禁,摸摸他的头,“那么作为回礼,请收下这个吧。”
“诶?”他手足无措地接过一个不大的小篮子,“等等,它会动?”
为了让那两个小家伙舒服,柔软的藤条编织的篮子中,垫着两层薄薄的羊毛绒毯子。
又因为害怕它们受凉,还加了一条小毯子盖在它们身上。
其中一个憋了好久的小家伙终于忍不住了,窸窸窣窣地探出小脑袋。
“兔……兔子?”
一只棕色的只有手掌大小的小兔子,扑到我怀中撒娇,亲热地舔舔我的手指,一边又用水润润的像是葡萄般的眼睛看着纲吉。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我轻轻揪了揪它的耳朵。
它疑惑地看过来,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以为我跟它闹着玩,更黏糊地紧紧贴着我。
哎,傻兔子。我无奈地抚摸它的背,想把它抓下来。
“还有一只。”我对纲吉解释道,“都是侏儒兔,不过那只不太喜欢动,一天到晚都在装死。”
纲吉掀开了毯子,不出所料看到一只缩在角落的黑团子。
他试探地戳了戳,黑团子抖了抖,很有骨气地不回头。
他又戳,团子往旁边挪了挪,打定主意不不理会他。
难道……纲吉的大脑疯狂运作中:这就是所谓的定情信物吗?
想清楚了的他不顾黑兔子细声细气的叫唤,抱着兔子到我面前诚恳地说:“我会珍惜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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