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我来到西西里的第十三天

    “等等,先生!”他不甘地伸出手,似是还想要辩解,“那都是误会,请您一定要相信,我绝不会背叛您的!”

    “误会?一个牵扯到几十亿美元和上万人的误会?”我先是一笑,下一秒冷着脸丢出手中的酒杯,“横滨那边的消息已经传来了,你的行为可是触及到Port Mafia——不,是整座城市的底线。”

    一声闷响,酒杯不偏不倚地砸在他头上,碎裂的玻璃渣与酒液四溅,遍布四周。

    听到这句话,他身子一僵,跪倒在地,不再挣扎。头颅无力地低垂,像是一颗丧失了所有生命力的植物,腐烂的根茎下只剩绝望。

    这一变故惊动了场内的其他人,但一看到是我,就纷纷各自别过头,眼观鼻鼻观心,全当什么也没发生。

    伤口处鲜血淋漓,细碎的玻璃不仅是划破他的脸,更深深嵌入其中。香槟与血液从他的头顶缓缓而下,滑过脖颈再没入衣衫,在高档的西装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他的喉结紧张而又畏惧地上下滚动,最终无奈地露出个苦涩又解脱的笑容。

    “我知道这是瞒不过先生您的,但我什么都不能说。”男人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淡,或者该称之为——早有预料。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事?”我嗤笑一声,走到他面前,慢悠悠地说,“走私、人口|贩卖、还有毒|品。”

    “正巧啊,凡是最暴利、也最违背良知的那些,你全都沾了个边。”我在男人面前俯下身,用不容抗拒的力度强硬地掰过他的下巴。

    “我应该说过,有些东西是不能碰的。”

    我的声音中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甚至没有丝毫责备和威胁的意味,只是一个简单到近乎平和的疑问——

    “你是在违背我吗?”

    我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眼中是一片漠然。

    “胆子挺大的呀,不列颠、意大利都敢碰,还把手伸向了横滨。”我轻笑一声,收敛起凛冽的目光,笑得格外温和无害,用再轻柔不过的语气低声细语,“背着我勾搭上彭格列就算了……”

    “与被手底下的人背叛相比,真正让我感到愤怒的是——你只是一颗用完就丢的棋子,轻易便被人拿捏在手中。”

    “就算是背叛,也请麻烦稍微上点心。”

    面对被我这番话惊呆了的其他人,我撇撇嘴,瞟了一眼这位同样处于懵逼状态的先生,他顶着一头血还有些茫然的样子显得很可怜。

    “处理痕迹、发展同盟、埋下眼线……就像是在做好保护措施的柴油桶边上放一颗小火星——至少至少,你应该要给我造成一些损失吧?”

    说到后面,我都有些恨铁不成钢了。

    “但你呢?你是怎么做的!”

    “你就恨不得在头上竖一个牌子,再写上‘我是叛徒’这句话。”

    我的遣词造句、咬文嚼字都像在舞台上上演的歌剧对白,戏剧化的夸张透露着讽刺。

    “拜托,你是黑手党诶,你以为你是带售后服务的推销员吗?”

    “任劳任怨地揽下所有黑锅,你觉得自己很伟大?还是觉得我愚蠢到了和你一个地步,连这种事情都看不出来?”

    “你所谓的‘背叛’对我来说根本就毫无意义,顶多就是在浪费时间。”

    “我建议你出门左转,沿着道路直走100英里,第一个十字路口左边有家幼儿园。”我毫不犹豫地给他的业务能力打上一个大大的“叉”,“在我看来,里面的学生玩扮演游戏时的表现都要比你更像一个黑手党。”

    “呐,你知道所谓的‘打狗也要看主人’吗?”我一歪头,像是在对学校里的小朋友上课一样,无比耐心地解说,“相应的,没有被调/教好的家犬是最让主人感到耻辱的。”

    “光是一想到那些与你同谋的人,会用怎样鄙夷的语气嘲讽我看人的目光,讽刺我的下属都是一群无能又无知的废物,就让我有些气愤。”

    “你应该知道,令主人的名誉蒙羞的家犬,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即使以死谢罪都死不足惜。”我微笑着,下一秒遍突兀地说,“马克,把枪给我。”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马克恭敬地将别在腰间的枪递到我手上。

    我真的是,难得地感到愤怒,手底下的人蠢到被人当枪使了都没有自知之明,被人卖了还帮对方数钱。

    真让人忍不住就想要清理门户,忠犬要多少有多少,没有调/教好的狗随手都可以丢掉。

    “里包恩,九代目爷爷不是说过……”纲吉被眼前一幕惊呆了,下意识地看向最信任的人。

    “彭格列禁丨毒。”里包恩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已经意识到了,“也严禁人口丨贩卖。”

    “这两样是彭格列明令禁止也最不能容忍的。”

    如果不是有人打着彭格列的旗号在招摇撞骗,那么……

    “欺上瞒下、以权谋私,一颗毒瘤可是深深扎根在彭格列的心脏上,吮吸着整个意大利的血肉一日日茁壮成长。”

    我转过头笑了笑,好心解释一句,然后把枪口对准身下这人:“纲吉君,睁大眼睛,好好看着这一幕。”

    我踩在他身上,对着后背就连开3枪,都不是要害。

    “按理来说,应该是要在后脑勺上直接开三枪。”我把枪丢还给马克,对纲吉解释道,“但他还有用,等问出些什么后再处理也不迟。”

    我松开脚,一排排的侍者上前井然有序、有条不紊地整理大厅。

    有人负责搬走他带去治疗,之后会由审讯部门专门为他“服务”;紧接着,被血溅到的地毯、桌椅也被更换,饮食和酒水也焕然一新;地板上的血迹被迅速擦干净,还喷了一些香水用以掩盖空气中的血腥味。

    大厅场内仍是像之前那样的富丽堂皇、一尘不染,让人根本猜不到发生过什么事情。

    “继续。”我坐在一把崭新的椅子上,矜持地微微颔首。

    寂静的人群因为我这一句话重新恢复了生命,凝固的空气开始流动,优美的舞曲在场内飘荡,一切都和之前并无区别。

    “纲吉君,如果你不是我的学生,我会直接让下属暗中把那人带走,不用也不会多此一举。”我的语气异常温柔,“即使想要立威,我也会提前让你遮住眼睛,不让你看到眼前的这一幕。”

    “但你是我的学生,是未来的里世界教父。”

    “你必须适应再跨过这一切,迟早有一天,你不得不用自己的力量站起来,独自面对那些你必须要面对、无法逃避的一切。”

    “到那时候,没有人能够代替你走这条路。”

    “你有资格去选择自己的人生,即使它布满坎坷与艰辛,即使它将会是你想不到的沉重与黑暗,即使你不得不一个人走到最后……”

    “不要忘记,你是我的学生,我想亲眼看到你长大。”

    纲吉睁大眼睛,脸色有些苍白。

    他一手攥紧成拳,垂在腿边,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后他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他就像是一只兔子。我一边在心中暗暗庆幸他的乖顺,一边又无不忧虑地这么想着。

    他没有坚硬的能够保护自己的鳞片,也没有锋利的能够撕碎敌人的爪牙,他有的只是柔软的皮毛和一颗坚韧又强大的内心。

    他能坦然地接受世间的一切磨难和不公,就如大空一般包容而广阔,温柔而深沉。

    这么一个对万物都抱有最诚挚的善念,在阳光下成长,性格稍有些软弱和怯懦,在乎所有人的生命,善良又天真的少年……

    他即将要在深渊中沉沦挣扎,而我是罪魁祸首。

    作为赔礼,我会竭尽我所能,把他培养成一个优秀的黑手党教父。

    他一定能做到的。

    ————

    那天晚上,我久违地做梦了,又梦见那个曾经与我定下约定,最后却又毁约了的骗子。

    无数次在梦中重复循环的那一刻,我已经在梦里经历过太多太多次眼睁睁看着夏尔死去的无能为力。

    我无数次地在梦中大喊着他的名字,伸手想要去抓住他,手中攥紧的却永远都只有虚无的空气和绝望。

    我永远都忘不了,他濒死前的那个笑容——是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悲悯,是教堂的圣像在阳光注视下的圣洁,是……

    是一腔赤忱和深情。他微笑着,久久地看着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没有说出口,只是不眨眼地盯着我。

    我至今不知道,在那一刻,他究竟是在看我,还是在透过我看他所爱的人类。

    他究竟是爱我,还是更爱世人?

    “活下去……”往日清润动听的嗓音此时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抓着我的手臂,低声地说,“尝试着去爱上这个世界吧。”

    “即使没有我,你也一定要活下去。”血无休止地流出,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涣散的眼睛在某个瞬间爆发出光芒,“去寻找、去等待、去期望……”

    “一定会有的,你所祈求的那样事物就存在于这世间的某处。”

    我的身体在不住颤抖,平日持剑时纹丝不动的手,此时却连抓住一个人的手臂都觉得无力。

    我俯下身,把头贴在他的胸口,低低地从嗓子里挤出几声抽噎:“不会有的,我再也不可能找到了,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即使有,值得让我延续生命而不断追求的,至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

    你是我的挚友、我的搭档,我所信仰的神明,你是我的独一无二。

    “相信我,即使没有我,你也一定会遇见其他的,能够理解你的孤独的人。”

    “拜托了,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他的笑容深深刺痛了我,“兰奇,我想要你活下去——代替我活在这世间。”

    “去尝试做一个好人吧。”他艰难地伸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你一直都是个温柔的孩子。”

    “抱歉啊……说好的要陪你长大。”他轻轻地说,血液与话语一起从口中吐出,他歉疚地笑了笑,“我可能要失约了呢。”

    “夏尔,我恨你。”我哑着嗓子,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这个世界疯狂、腐败、没人性,你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做不到的,不可能的,让我对这世界仍抱有一丝期待的就是你啊!

    你是我的锚,让我还能够眷恋人世,与你相处的每一天都让我对未来仍抱有期冀。

    “但是我爱你。”他最后一次抬起手,抚上我的脸,“兰奇,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我看着他的手无力垂下,像是追寻自由的鸟儿被折去翅膀;我看着他的眼睛失去光泽,像是最劣质的玻璃弹珠;我看着流出的血液凝固发黑,像是他此生的罪孽都已被宽恕。

    我看着他死去。

    他死了,没有那么轰轰烈烈,只是如此突然又莫名地死去了。

    不像是转瞬即逝的烟花或是划破夜空的流星,也不像是轰然倒塌的大厦,只是一枚叶子从树梢落下,一滴露珠从花瓣滑落,一只蝴蝶死在了风中。

    眼眶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干涩却又挤不出一滴眼泪。

    哭啊,快哭啊。我在心中对自己这么说,赶紧崩溃地大哭起来啊!

    可是直到最后,就算痛彻心扉、心如刀绞,就算莫大的悲哀像一根无形的绳子勒紧我的脖颈,我也没能为我唯一的友人的逝去落下泪水。

    可能是因为当时,他的死就带走了我一半的灵魂,又把我剩下的残魂死死拴在人间。

    他连一个谎言都不肯施舍给我,他把我从孤独的世界中拉出,还未教会我怎样生存便已离开。

    17岁,一个最年少轻狂的年纪。

    我站在友人的墓前,没有掉一滴眼泪,仿佛那是我碎掉又被拾起,随便拼凑出的,最后也仅剩的自尊。

    我终于明白了——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曾拥有全世界,后来又失去了。

    我恍然从梦中惊醒,一时不知该哭该笑。

    “又见面了……”我低低地笑了,用手臂挡住脸,眼前一片黑暗却让我安心了不少,“下一次,至少换个好一点的场景吧?”

    我终究是没哭。

    身旁的海伦娜似是注意到了动静,半梦半醒间扯住了我的衣衫。

    我熟练地哄她入睡后,起身走到窗前。

    给不了的承诺就不要说出口,死亡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被抛下的人要更痛苦一千倍一万倍。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真的好累……

    “夏尔,我想你了……”我轻轻地说。

    微弱的低叹声是突兀绽放又消逝的昙花一现,含着无尽的遗憾与思念。

    愿这个世界的其他人,不再痛我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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