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擅作主张给他铺好后路;是我自顾自地把他当成过去的影子;也是我把他拉入这个黑暗的世界,又决定按照自己的方式教导他。
我逼他睁开眼,去看那些丑恶的罪孽;我逼他亲自动手,让双手染上洗不净的鲜血;我逼他舍弃善良和优柔寡断,因为那些在将来的某一天会要了他的命。
我宁可他拿着枪来找我,学会冷酷,学会不择手段后,踩着我的尸体上位。
我不会生起任何愤懑怨言,因为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但是,当他露出这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来到我面前,疲惫不堪、痛苦万分的眼中,却仍藏着一抹沉甸甸的信任时——
我有那么一瞬间,迟疑了。
我在心中问自己:我所做的这些真的是正确的吗?
哪怕它们是最优解。
偌大的西西里,真的不能容下一个生活在光明中的温柔孩子吗?
答案是肯定的。
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软就断送了他的未来。
我宁愿他恨我,也不愿某一天手捧白花地站在他的墓前。
曾经的我是这么想的,所以纵使不忍,也毫不迟疑。
直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眼前的少年是新生的朝阳。赤忱的、真挚的、鲜活的,仍对这世界充满执着的希望。
总是紧皱眉头,如同祈祷般挥拳,眼中盛满的是像天空般辽阔无垠的宽容。
我想要扼杀一颗善的种子,但他用行动告诉我,种子总会开出一朵向阳的花。
我一直把他看成过往的影子,可实际上,他比当时的我要远远勇敢又坚韧得多。
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几乎忍不住哽咽。
当时没有人能够拉我一把,而现在,我想要尝试,我想要帮助这个少年,这个孩子成为里世界的教父。
我想要证明,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
“纲吉,去做你想做的事!”我只是这么说,尽力压下那些纷杂的情绪,“我发誓,我会陪着你走下去。”
“西西里还没有堕落到一定要让一个孩子牺牲的地步。”
“在我们这些无能的大人彻底倒下之前——”我轻轻捧起他的手,扬起一个轻快的笑容,尽量抑制住眼角的湿润,“纲吉,你还有很多时间。”
“你可以慢慢学会那些道理。”
“直到你不得不独自面对一切前,你都可以选择依赖我们……”
我说不下去了,声音在发抖,酸涩复杂的心情即将要化作眼泪夺眶而出。
“老师,谢谢您。”他半跪在我面前,把头搁在我的双膝上,握住我的手。
那副全心全意信赖的表情,就仿佛整个世界除了你就别无他人。
他把你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珍宝,捧在世界中心。
他执着的目光将我拢在其中,掌心的温度真切地落在指间。
另一个人的体温就顺着相接的肌肤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就连他指节蜷曲的弧度和相握的力度我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那些我未说出口的,难言的话语,他都懂。
他靠在我身上,好似一朵云般轻软,散发着微微暖意。
那颗心从来都璀璨如水晶,即使历经黑暗也不染纤尘,我早就应该明白的。
“纲吉,总有一天,当你回顾你走过的路,你会发现,在那之上空无一物。”
他攥紧了我的衣摆,仰起头想要开口,却又忽然什么都说不出。
“不懂吗?没关系的,纲吉。”
我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安慰地轻拍两下,又慢慢抚过脊背。
眼中的笑意没有丝毫收敛遮掩,显得格外轻快明澈,冲淡了周身沉稳的气息,只余下柔和的温润。
“你不需要懂。”
清淡的春风夹杂馥郁花香,飘荡在天空中的大片云朵仿若触手可及。
光轻轻地落在他那双比琉璃还澄澈干净的眼中。
“乖,稍微休息一会儿吧。”我说,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对上他惊讶的神情,不免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般弯起眼睛,“纲吉明明也很累了。”
“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考虑,现在,就当做是来之不易的短暂的放松时间吧。”
纲吉缓缓闭上了眼,久违的轻松重新回归,身畔是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清幽的雪松香透着冷意,散发着淡淡苦香,细品又似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
他枕在先生的腿上,几乎被好闻的温柔气息整个包裹,心里也跟着不觉安定下来。
于是疲倦就如潮水一样,一波波涌上来,坠得人眼皮深沉,困倦涌上心头。
一双手轻轻落在他头顶,指尖的暖意令人眷恋。
他下意识地蹭了蹭,听见一声愕然的浅笑。
时隔多日,他终于再次陷入了香甜的睡梦中。
小兔子有亿点点可爱。纲吉透着婴儿肥的脸颊看得我心痒痒,让我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戳了戳。
他的神情安详,嘴角噙着一抹软软的微笑,一副毫无防备又格外好欺负的样子。
“小兔子,你说,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再这样下去,率先缴械投降的可一定是我。
————
回想起来,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在师生、朋友,前辈和后辈、暗恋者和被暗恋者之间,关系的界限交杂而模糊不定。
相处间,彼此多了一份心照不宣的暧昧。
他遵从我的教导,看向我的目光除了尊敬、憧憬外,还充斥着毫不掩盖的热烈情意。
我也不介意宠着他,因为他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但也仅此为止。
我本来或许应该会喜欢上他的。
可惜,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虽然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
即使把这份从未向他人诉说过的感情就此埋葬在心中,我也没有辜负任何人。
但如果我真的这样做了,我唯一玷污的,是我自己的感情。
正好是我们相识满一年的那年年底,他邀请我参加一场晚宴。
我和他不约而同地相遇在冷清的阳台,除了我们之外别无他人。
他有些紧张,露出个腼腆笑容,强装镇定地向我打了个招呼。
想想就知道,这只切开黑的小兔子恐怕早有准备,提前清场,只是为了等待我的到来。
夜色迷人,月影朦胧。
不知是从何时,半空开始落下星星点点的雪花,像是一颗颗坠落的白色流星。
也不知是从何时,我们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无声享受着这份静谧。
大厅一楼舒缓的爵士乐飘向天空,暗哑深情的女声被风扯成一缕缕的,听不真情却又添了一丝韵味。
欢笑声、交谈声、乐曲声交织在一起,也是朦胧的,像是隔着一层雾。
这个小空间像是被世界所隔绝般似的,静得只能听得见心跳声和清浅的呼吸声。
钟表不紧不慢地走着,我们贴得极近,近到彼此呼出的气流似乎都交融在一起,纠缠不清。
“纲吉君,你说,我们这看上去像不像是在幽会?”
我打破了沉静,挑起眉,笑盈盈地说。
“先生,我……”他像是鼓足勇气,也像是等待的时机已到。
他把一只手放在胸前,身子前倾,青涩的眉眼间是让人挪不开眼的坚定执着。
“3!”
“2!”
“1!”
随着宣告新年来临的第一声钟响,烟花冲向天空,耀眼的光芒刺穿了夜色。
巨大的烟火盛开如莲,灿烂夺目的颜色照映暗蓝天际,一粒火种将天穹燃至鼎沸。
再璀璨的星子都只得心甘情愿沦为陪衬,烟花炸裂的碎光落在他们眼里,世界在此刻变得灿烂而盛大。
灯光在地,星光在天,火光在眼前,雪花飘飘扬扬,玫瑰花纵情开放。
身后灯火流溢五光十色,却丝毫比不上面前这双清透瞳眸。
灿金色的光芒在他眼中一闪而过,又没入温柔宁静的眼眸深处。
我没有听清,但也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我俯身亲吻他的眼睛,用夹带着笑意的气音凑到他耳畔,小小声地说:“你还太小了。”
那称不上是一个吻,不带半点情丨欲,只是单纯的触碰,连温度都只比外面的雪花要高一些。
与我说出的话语一样,极为残忍又带着苦涩的温柔,如雪花般消逝在了空气中。
纲吉睁大了眼睛,下一秒,水汽忽然争先恐后地溢出眼角,滑落在他的脸颊上,唇舌间都已经触到了冰冷咸涩。
他努力想要忍住眼泪,却终告失败,只好举起一只胳膊挡住脸,对我说:“对不起。”
明明早就知道结果,他却仍不甘心,想要证明些什么又无能为力。
他上前一步,将我整个结结实实抱住,额头抵在我的颈窝间,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先生,对不起、对不起……”他一边极为委屈地呜咽着,汹涌的泪水沾湿了我的衣服,一边又紧紧抱着我。
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猫。
我这么想着,轻轻搂住他,一下下拍着他的背,轻声说道:“没关系的,这不是你的错。”
我一遍遍地安慰,他一遍遍地道歉。
他明明没有错。
我抱着他,就像抱着一束玫瑰。
————
回忆到此结束,我再一次走神的后果,是在继承仪式结束后,不偏不倚地撞上纲吉一行人。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马克和米兰各上前半步,不动声色地挡在我身前。
我挥挥手,示意下属退下,一边挂上温和而疏离的笑容,慢悠悠地说:“抱歉,这几日公务繁忙,不得不提早离去,还请您谅解。”
“当然没问题,但我可否叨扰您片刻。”解除死气状态的纲吉脸上同样是温柔的微笑,眼中盛着万丈光芒。
不过,明明是疑问的语气,他说出口时却像一个陈述句,不容反驳不容质疑。
在他面前,你只有点头应是的份。
稍微地,有一点憋屈。我体会到平时被我欺压的下属的感觉了。
我不由在心中暗暗感慨这只小兔子又黑了亿点点。
形势逼人,毕竟是在别人地盘上,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也不想起什么冲突,自然是笑盈盈地答应了。
“请放心,不会耽误您太久时间的。”
似乎是看出我的心思,他解释了一句,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盒子。
我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妙的感觉,只想转身就跑。
“您是我的老师,除了里包恩以外,我独一无二的家庭教师,这一点是任何人也无法质疑的。”
“彭格列门外顾问的首领,请您来担任。”他单膝跪地,一手高举起装着一枚戒指的小盒子,话语诚恳又不失深情,眼中盈满了璀璨光华,“在我看来,没有比您更合适的人选。”
“我曾经跟您说过,我的初衷是守护,我自始至终都只是想要保护大家,您也一直都是我想要保护的家人。”
“请您接受我,老师!”
一时间,仿若是继承仪式上那一幕的重演,不过是立场颠倒了而已。
满场寂静。
一股绯红染上我的脸颊,我下意识地压低帽子。
不是,是我跟不上潮流了吗?怎么看上去这么像求婚?
我不动声色地悄悄撇了一眼其他人,喂喂喂,为什么都不跳出来反驳一下?
是只有我思想不干净吗?
这东西……我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戒指,不敢拿,拿了烫手。
而且——谁都不能让我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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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再兼职了!QAQ
“我明白了……”看着纲吉一副“你不接受我就不起身”的样子,我脸上笑嘻嘻,心里泪千行地俯下身,准备连带盒子一起拿过戒指,“感谢您的信任。”
成功让我吓了一跳的是,他直接维持着跪地的姿势,抓住我的手,轻轻为我戴上戒指。
银色基底的指环,雕刻着精细的花纹,中间镶嵌着一颗无瑕的红宝石。
如果换个场合,并且它也不是被戴在我手上,我兴许还有心思赞美一番。
现在已经不是全场寂静,是全场死寂了,唯从人群中传出几声抽气声。
一群人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活像是死不瞑目的鱼。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他没动,也没松手,直视着我的眼睛说,“您是否愿意成为彭格列的……”
我的危机警报在跳,提醒我绝不能让他说出这之后的话。
情况突变,一颗圆滚滚的像是小孩玩具似的炮丨弹,从远处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向我冲来。
“十年后火箭筒?”纲吉迅速站起,比我的下属更快一步挡在我身前。
然后在全场人的注视下,那颗粉红色炮丨弹拐了个弯,绕过纲吉,再突然原地一蹦,跳入我怀中。
下一秒,同样粉红色的诡异烟雾笼罩了我四周。
“先生!”其他人连忙冲上前。
等烟雾散去后,一个小孩子正抱膝跌坐在地,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满眼写着茫然。
约莫7、8岁的小男孩,黑发红眸,五官精致柔和。
“大哥哥,你好啊。”
他笑弯了眼睛,软糯的童声像是糖霜般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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