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我来到迦勒底的第5天

    “啊啾!”在意识回笼前,立香就被冰天雪地的环境刺激得下意识打了个喷嚏。

    她哆哆嗦嗦地站在原地,用双手拼命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试图汲取一丝温暖。

    她用茫然的目光扫视四周,半响,有些不确定地说:“是……梦境吗?”

    哦,还好还好。她松了一口气,她差点以为自己是因为平日里作恶多端、为非作歹,终于被扔出迦勒底,身为史上第一个惨遭失业的救世主。

    不过既然是梦的话……她挂上个诡异的笑容:掌握的黑历史+1,事后就能开开心心地拿着把柄去勒索了。

    当然……她拍拍自己的脸,看着黑沉沉的天空选定了某个方向前进。

    希望最好是黑历史,而不是某些沉重的——丧失在历史之中,本应无人知晓——刻骨铭心的回忆。

    即使是背负着所有人类的命运,承担着拯救人理的职责,因此不断斗争,不断顽强而又坚韧地延续未来的救世主——抛去那个名头外,实际上,不过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

    所以,在面对那些过往的遗憾,那些无法改变的事物,那些不可避免的悲剧——他们,无能为力。

    除了攥紧拳头,压下心中的愤懑、悲伤、不甘,他们能做的,也就只剩下沉默地旁观。

    不得不说,人类是无比脆弱的,一场天灾、一次意外,都能轻而易举地摧毁他们。

    在不幸面前,凡人总是无助的。

    但不可思议的是,直到灾难降临的最后一刻,剖开他们的胸膛,却能看到希望还在不断跳动。

    人类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人类的伟大是勇气的伟大。

    正因此,在漫长的历史中,人类才占据着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也正因此,迦勒底才会诞生。

    ————

    前方突然出现两个模糊的人影,即使知道他们看不见自己,但立香还是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站在远处观望。

    天色已晚,大雪飘飘扬扬,眼前一片交织的雪白与漆黑,根本看不清什么。

    她走近后,才辨认出那是两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

    其中一人黑发红眼,赫然是斯卡特先生年轻时的样貌;而另一人黑发蓝眼,脸被围巾遮挡大半。

    但也能辨认出,一定是个五官柔和的美少年。

    他们并肩走在茫茫大雪中,在雪地上留下两排漫长的脚印。

    此时没有风,雪落无声,在这没有多余的喧嚣,寂静的世界里,两个少年缓步前行,没有一人出声打破宁静。

    他们早已习惯了彼此。

    或许是天气寒冷,又或许是孤单寂寞,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

    总之,他们两人越挨越近——不,倒不如说是其中一人主动靠近。

    那位不知名的少年似乎是笑了一下,眼中满盈着笑意。他摘下手套,轻轻握住友人的手,然后无比自然地将两人交叠的双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

    因为这一举动,两人的距离又进一步地缩短了。

    他解下脖子上的围巾,替友人戴上,再打了个松松垮垮的结。

    看到对方像只畏寒的小猫一般眯起眼,用下巴蹭着温暖的布料,他不禁有些好笑。

    “怎么不多穿一点?”像是责问的话语,语气却是温柔的,“你一向怕冷。”

    “我忘了。”另一人的回答理直气壮,“你也没提醒我。”

    “嗯,是我的错。”

    “我原谅你了。”他一本正经地说。

    少年时期的斯卡特或许只有在挚友面前,才会展现出幼稚的那一面。

    他解开围巾,踮起脚将一端缠在挚友脖子上,另一端仍老老实实地待在他自己身上。

    “夏尔,我分你一半。”

    被称作“夏尔”的那位少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毫不设防地露出最脆弱的部位,甚至任由他人胡作非为。

    “我不喜欢俄罗斯。”温暖为斯卡特的语调增添了一份慵懒,又带着他本人特有的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终年的大雪与严寒,往往意味着苦难与贫困。”

    “洁白的雪花下,又究竟掩藏着多少罪恶?”

    “或者说……”他的话语一转,意有所指,“我们的脚下究竟掩埋着多少具尸体?”

    我们所做的一切,真的是正确的吗?

    他没有说出口,因为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他们一直在思考,为了理想,为了和平,为了未来,他们打着“拯救”的名号行杀戮之事。

    他没有再遮掩自己的眼神,只是冷静地旁观这个世界,清醒且格格不入,就仿佛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夏尔的目光迷茫,不时闪烁着挣扎,最后全都变成怜悯和悲切。

    “为了世界牺牲自己的人并不伟大。”他像是在说服自己,“真正伟大的,是牺牲别人。”

    “无论任何人?”

    “无论任何人。”

    “假如,我是说假如……”斯卡特的声音不知为何充斥着一股疲惫与冷淡,“如果在全世界和我中选一个……”

    “你选什么?”

    “全世界。”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夏尔就给出了答案。

    “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斯卡特像是早有预料。

    “那如果是全世界五分之一的人口呢?”他挑起眉,“这个和我……”

    “你。”

    “为什么?”他有些疑惑,“明明第一个才更像是夏尔你会做出的选择吧?”

    “因为……很划算呢。”夏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出了莫名的理由。

    “什么?”少年瞪圆了眼睛,模样像极了一只机敏的兔子竖起耳朵。

    “嗯……因为我是人类,而人往往是有私心的。”夏尔斟酌着语言,看着遥远的天边,语气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寂寞。

    “我的私心是你。”他这么说,“我认为,你是第二重要的,仅次于全世界。”

    就在这时,一道璀璨的亮光撕开漆黑的帷幕,烟花在天空中展开,盛放,落下,一瞬间的美丽,一瞬间的光彩,夜幕只余下一道道迷离的痕迹,似是坠落的流星。

    消失只是瞬间的事,留下的是记忆中的美丽。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属于它们,整个世界都仿佛被它们照亮了。

    “生日快乐,兰奇。”

    在一片静寂中,在斑斓的烟花下,他听到夏尔对他说。

    “啊,原来如此……”好半天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声喃喃,“怪不得你要调换路线,又连夜赶路……”

    “已经是平安夜了吗?”

    他掏出一个怀表,在烟花的渲染下,金属的外壳镀上一层火焰的光辉。

    “正好赶上了呢,圣诞前夕的烟火。”

    “嗯,可惜还是晚了一点。”夏尔点点头,有些遗憾地说,“我本来还准备带你去参加庆典的……”

    “没关系的。”斯卡特轻轻一笑,脸上的表情才有了几分日后的柔和,“我们还有许许多多个圣诞节可以一起度过。”

    “夏尔……”他抓紧了友人的衣服,犹豫不决。

    但最后,直到绯红染上他的脸颊,直到他的手被夏尔握住,直到一声疑惑的“怎么了”传入他的耳中……

    直到他飘忽不定的眼神终于落在了夏尔脸上。

    直到鲜艳的红色没进温柔静谧的深蓝色中,无声交融,抵死缠绵。

    “关于未来,我想过很多,都是和你在一起。”他一字一顿地认真道。

    他抱住友人,像是在外的旅人终于有了能够停留的港湾,一身疲惫尽皆洗去,一身迷茫尽被包容。

    他听到自己心脏的砰砰声越来越大,就仿佛失控似的,心脏跳得太快,血液在体内不断地涌动,全身都发烧发软。

    忐忑、激动的心情填满了胸腔中的每一个缝隙,不留一丝空当。

    他说得没头没尾,夏尔却忽然瞪大了眼睛,嘴角噙着笑,眼底渐渐亮起星芒。

    “我的心曾是一片荒芜、寸草不生,直到你的到来,春暖花开。”

    斯卡特害羞似的捂住了自己通红的耳朵,又欲盖弥彰地拿手臂遮住脸,看上去恨不得整个人跳进大雪堆里冷静一下。

    “夏尔,你这样……会让我误以为,你很喜欢我。”

    “那换一个表达方式?”夏尔揉揉他的头,笑意几乎要溢出眼睛,“我喜欢你。”

    “没关系,你不用现在就告诉我答复。”

    “我们还有漫长的余生可以相互陪伴。”

    只可惜,立香不知道的是,他们两人也恐怕没有想到,他们没有以后了,也没有第二个圣诞节了。

    来年11月月底,夏尔·波德莱尔确认死亡,其搭档因过失被撤职,从此在联邦的权利体系中消声遁迹了数年。

    一时的犹豫,带来的是日后十年无穷的悔恨与悲痛。

    如果提前知道未来会发生的那些事,他们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拥抱住彼此。

    很可惜,这世上永远都没有“如果”。

    他们终究是在最好的年华错失了彼此。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停止在这一幕。

    ————

    第二天一早,立香在被窝里抱着枕头扭得像蛆,时不时发出“嘿嘿”的姨母笑。

    “我磕到了,是真的!”她发出不明呓语,“再不让我看小男孩甜甜的恋爱,我就要死了!”

    正准备叫她起床的玛修步子一顿,然后迅速关上门:“打扰了,前辈!”

    站在立香房门口的玛修陷入深思,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开门方式不太对劲。

    可是当她再一次打开门,看到的仍是藤丸·不明生物·立香。

    她默默关门,抱头蹲防,表情不禁有一些迷茫。

    她在想,当初那个认真可靠,虽然有一些小迷糊,但负责的立香究竟去哪儿了?

    立香·暴露本性·混沌恶:阿嚏,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

    当天晚上,立香早早就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安详得仿佛一具被人瞻仰的尸体。

    不出她所料,她又一次地在梦中回顾了斯卡特的过去。

    这次应该要比上一次更久远,斯卡特还是一副稚嫩的少年模样,脸上带着未长开的婴儿肥,嫩的仿佛掐一下就能滴水似的,也远没有日后的深沉,亮晶晶的眼睛时刻闪着光。

    此时又是一个夜晚,或许是刚洗过澡,他裹着一身浴袍,肤上被蒸腾起一片淡粉色,头发也透着水雾。

    “夏尔——”他捧着一杯热牛奶坐在床上,懒洋洋地用泡过蜜糖的嗓音,脆生生地叫着友人名字。

    “怎么了吗,兰奇?”外表不过15、6岁的夏尔转过头。

    刚刚他正在书桌上写着某些东西,可是下笔不过三两字,他又突然停住手,脸上闪过一丝忧伤,最终还是全部划掉,将沾染着墨水的废纸揉成团丢进垃圾桶。

    他想像往日那般记录下自己对生命的感悟,可是今天……他的心乱了。

    他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夏尔!”挚友隐隐透着不满的叫唤声拉回了他的神智。

    “对不起……”他道歉,却不只是为了刚刚那件事,他的眉眼间又染上一抹道不尽也道不清的忧郁,“我之前不该对你说出那种话的。”

    “我知道的,你的行为在当时才是最佳的。”他低声喃喃,“可是……我不能接受。”

    “我……我很抱歉。”最终只是一声无奈的叹息,“我早就清楚的。”

    “我们从来都不是正义的使者,我们不过是刽子手。”

    他这么说着,眸子里是几乎能凝成实质的悲伤。

    “正义是一种武器,它只能带来伤害,却并不能保护或拯救谁。”斯卡特别过头,像是在专心致志地搅拌自己手中的牛奶。

    “别放在心上,这种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不是你我也会有他人。”他尽力宽慰友人,可说出的话语仍是理智的残酷与冰冷,“没法避免的,人终有一死。”

    “我们至少让他的死变得有意义了。”

    “他本来不会死的!”夏尔气愤地说,下一秒气焰又低落了下去,“我不是在怪你……”

    “是啊,我们都没办法……”

    他又不可避免地陷入自己的忧伤之中。

    “可是,他们也不是一串数据、一段备注,他们是活生生的人类啊!”

    “我很抱歉。”斯卡特往牛奶中又加了两颗方糖。

    这样称不上争吵的对话,在他们之间时常发生。

    夏尔沉默了,他将手遮在自己脸上,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人类习惯同类残杀就像是习惯空气,习惯食物一样。”斯卡特轻描淡写的话语飘荡在空气中,“只要是习惯了,就没有人会为此感到愧疚。”

    “而养成一个习惯,不过只需要15天。”

    可夏尔却整整8年都没能习惯。

    谁也想不到,一个“异类”却有着一颗比人类更为柔软的内心。

    他不想伤害任何人。

    斯卡特将那杯一口未动的牛奶随手放在桌上,赤丨裸着脚走到夏尔面前,然后俯身抱住他。

    “夏尔,我想带你远离这一切。”整个夜晚,他终于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冷静地说出了再疯狂不过的话,“我想结束这场战争。”

    如果这个世界不能如你所愿,那么,我就为你改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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