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小兔子太可爱了。我忍俊不禁,为了便于之后的谈话,我与纲吉一起走向宴会厅的偏僻处。
“欢迎,阿加莎。”我早有预料般向那位女性打了个招呼,“真让我感到意外,你竟然愿意主动露面。”
阿加莎姿态优雅,悠闲地搅拌杯中的茶水,然后轻抿一口,再将茶杯轻放在桌上,拿出手帕擦拭嘴角后才漫不经心地瞟来一眼。
整个过程中不发出任何一丝轻微的碰撞声,礼仪高雅完美得让人挑不出错处。
“没办法呢,若是今天我不出现在这里,想必日后您会让我永远都不用再出现了。”
她轻笑一声,半眯起的狭长眼睛盛满了盈盈笑意与深沉的算计。
此刻,她才仿佛刚刚注意到我身旁的纲吉和里包恩,从容起身,提起裙摆,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
“Ciao,美丽的小姐,很荣幸我能够见到你。”里包恩右手放在胸前,微微低头鞠躬。
即使是婴儿的外表,他的仪态也完美无缺。
纲吉慌忙同样行了一礼。
“这位是阿加莎·克里斯蒂,英国最重要的黑手党家族之一的首领,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在维护英国的地下秩序。”我向他介绍道。
“我可担当不起这个荣誉。”阿加莎说,“克里斯蒂家族一直从事黑色产业,不过是一把好用的尖刀而已,随时可以丢弃。”
“现在能够得此殊荣还都仰赖于您,斯卡特先生。”
我和她对视一眼,停下了商业互吹,转而谈论其他话题。
“关于Mafia的历史,纲吉君应该清楚一些吧?”我对里包恩微微颔首,“毕竟彭格列是最古老的黑手党家族之一。”
“Mafia在阿拉伯语中,是‘避难地’的意思。在最开始,也是有着‘保护’的含义,不过到现在……”
“已经演变为血腥与暴力的代名词了。”
阿加莎极为自然地接下后半句。
“你先前与那个黑手党组织发生冲突也是因为……”
“没错,他们破坏了您定下的规矩。”她言笑晏晏,眸中却透露出冰冷的情感,“干了些不该干的事情。”
“贪婪是人的劣性根,贪婪使人失去理性,在诱惑面前一步步沉沦。”
“至于代价,就拿命来偿还,这不是很划算的一件事吗?”她看向我,存心想要挑起些什么似的,语调若有若无地上扬,“您觉得呢,先生?”
“鱼上钩了?”我也乐于和她打哑谜。
“自然。”她浅笑一声,话语中透露出强烈的自信,“没有什么能逃过您的预料。”
“阿加莎,这种时候就不需要再谦虚了。”我欣然说道,“你是个聪明人——”
“也是我所承认的盟友。”
“混乱中的动荡不安,棋盘上的交错纠纷,毁灭后的伟大新生。”她半阖着眼,神情从容,“这一切,可都是下午茶的最好点心。”
她似笑非笑,嘴角似有几分嘲讽,可细细看去,仍是那副万事不放在心上的轻慢。
“这是一场狂欢的盛宴,也是一场无聊至极的三流喜剧。”我轻笑一声,高举酒杯,“而我们只需要旁观到最后,成为最终的赢家。”
阿加莎示意侍者端来一杯鸡尾酒,璀璨的金色酒液像极了她熠熠生辉的头发。
“敬胜利。”
“敬秩序。”
我们相视一笑,共同饮下杯中的美酒,看似平静的神情下各掩藏着隐隐的喜悦和兴奋。
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单纯只是因为“终于能把看起来就很帅的台词当众说出来了”!
其实,我和阿加莎都是戏剧爱好者,所以平日里有时会忍不住给自己加戏。
像是说出这种有些中二的话,再做出一些在他人看来不明所以但好像很厉害的举止。
我们是知音——单论戏剧方面,而且不论别人怎么说,我和她都不会承认自己是中二病的,顶多是莎士比亚狂热爱好者。
我和她都是伦敦莎士比亚俱乐部的会员,并在英国戏剧协会挂名荣誉副会长,为数不多的闲暇时间里我们常一起去欣赏莎翁剧。
可以算是半个好友,毕竟她也是极少数的愿意扔下公务直接和我跑去剧院的人。
有段时间,下属抓身为摸鱼上司的我和她回去工作时,几乎把全欧洲的著名剧院跑了个遍,结果发现我们在澳大利亚,和费奥多尔、果戈里一起欣赏《莎乐美》和《浮士德》。
这还真是个大惊吓。我和阿加莎见到不远千里、风尘仆仆追来的下属时,不仅不觉得良心痛,还特别随意地说“还有一场《奥赛罗》没看”,接着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预约了《图兰朵》的门票。
实际上,我们的关系应该更类似于“闺蜜”,彼此间生不起任何暧昧心态,反而因为年龄相仿,往往被家里催婚催急了就把对方推出去当挡箭牌。
————
不知为何,纲吉感觉自己心中有些泛酸,不止是因为面前两人之间不容外人插足的氛围和默契,还因为……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可是,对待别人,先生也是一样的温柔。
这种酸涩到难以形容的情感,在不断积压中倏然炸开,迅速弥漫在四肢百骸,填充每一丝缝隙。
他低下头,攥紧拳头,焦糖色的眼睛有些许黯然。
“斯卡特和克里斯蒂是世交,两大家族一明一暗,共同执掌英国的经济命脉和地下势力,持续数百年屹立不倒。”
似乎注意到纲吉的情绪不太对劲,里包恩恶狠狠地敲了下不成器学生的头,总算让他清醒过来。
“他们是天然的同盟,关系密切、不可分离。”
“即使在其他方面可能会有利益纠葛,但是必要时刻,两家一定会一致对外。”
“英国是属于他们的地盘,绝不容许别人插手。”
“而且,这两位身上是有婚约的。”
他若无其事地扔下一颗深水炸/弹。
纲吉酸了,他下意识地看向那边两人,眼中盈满了悲伤和难过,仿佛下一秒就要变作泪水滑落。
“先生……”似啜泣般的,声音压的很低。
除了下意识地念出那个尊敬又爱慕的称呼,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因为情难自禁的是他,自作多情的是他,自顾自抛出一腔热忱的也是他。
先生从来都只是看着,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眼中永远都是温柔而又残酷的冷静和理智。
少年人的喜欢是最轻率而又真诚、最幼稚而又深沉、最自卑而又热情、最脆弱而又坚不可摧的,它包含了世界上一切爱的特点,又纯洁无瑕。
他们看上去真的很般配。纲吉想。
那么自己会被讨厌吗?先前做出了那么失礼的举动……不仅想要追求对方,还说出“不会放弃”这种话什么的……
苦涩从心底蔓延而出,自卑和怯懦像是毒药厚厚裹住他。
“没有哦。”一只手搭在他头上,他的脸被人轻轻捧起,他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含着无奈笑意的红眼睛,“那只是一个误会。”
一束阳光冲破了心中的阴霾,蔓延而出的情绪如蓄势待发的浪潮般,在压缩到极致时骤然迸发,淋漓破碎地闪耀着让人为之侧目的光芒。
“真的没有吗?”他忍不住拽上先生的袖子,一边暗暗唾弃自己的行为,一边又睁大水汪汪的眼睛,尽力发挥自己的外貌优势。
像是一只粘人的兔子,话中带着一股溢出的酸味。
“是的,根本就没有婚约。”我失笑道,“怎么,吃醋了?”
“嗯……”少年稚气未退的脸颊漫上红晕,他把头埋在我胸口,发出闷闷的声音。
“你再这样撒娇下去,我就要不忍心了。”我低喃一声,“小教父。”
“可以吗?”他突然问。
他毛茸茸的头发蹭得我发痒,语调更是又软又甜,像是一个白嫩嫩的糯米团子,让人想要一口咬上去。
我下意识地看向一旁自觉挪开视线的里包恩,在他一脸“没眼看”的表情下,我低头,轻轻吻上纲吉额头。
他先是一愣,然后更紧地抱住我,用软绵绵的声音撒娇。
“不算啦!”即使看不到具体表情,我也能猜到他气鼓鼓的样子,“我想做主动的那一方。”
阿加莎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目光中的揶揄很好地传达给了我。
被一个比自己小10岁的孩子追求,并且还是被动的那一方,请问您是什么感受?她无声地向我比口型。
“纲吉君,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苦恼地摸摸小兔子的头,把他的头发弄得更加凌乱。
“因为先生您一直在逃跑啊……”这只脸皮薄的小兔子埋在我胸前装死,打定主意不抬头,“所以只能我主动了。”
“好了好了,小兔子。”我一不留神就说出私底下的那个称呼,“别撒娇了。”
“那您宠我吗?”他仰头问。
“当然。”我不假思索地说。
话音刚落,他就亲了一下我的脸,像是只偷腥成功的小狐狸。
他这才后退两步,笑容灿烂,眼睛里盛满了甜蜜又雀跃的心情。
里包恩冷笑一声:“出息。”
纲吉淡定地别过头,目光中藏着一种恋爱的人特有的得意和骄傲。
翻译一下就是:我不跟你这种单身狗计较。
“哼!”里包恩选择对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视而不见,然后用糯糯的童声问我,“之前我说的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
“这对我来说又没有什么不好的,我怎么会拒绝呢?”失去香香软软的小兔子让我有些惆怅,不过我很快便调整好心态回答。
“那就好。”
“但是,在此之前,应该需要先征求一下纲吉君的意见吧?”我的语气染上几分轻快笑意,“毕竟,这涉及到他的人生大事。”
嗯?人生大事?纲吉迅速抓住关键词,虽然一个不小心就开始想入非非,但超直感还是把他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难道是……他隐隐有了几分预感。
“不需要,这只蠢兔子只会笑得跟白痴似的说‘我愿意’。”里包恩冷声道。
“彭格列对我就这么放心?”我眯起眼,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他是蠢了点,但绝对不傻。”里包恩蹦到桌子上,堪堪与坐着的我平视,“他身上流有初代的血脉。”
“我相信我的学生,他的超直感会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即使你把他当成一只兔子,他会用行动证明给你看,他是彭格列的十代目首领,未来的里世界教父。”
“但,我究竟为什么要亲自培养一个未来的敌人。”我收敛起笑容,眼中是漫不经心的冷漠,“即使关系稍有缓和,但我和彭格列之间的矛盾是无法化解的。”
“你会的,因为你面前站着的是沢田纲吉,一个天真、善良,满脑子都是愚蠢想法的,绝对不合格的黑手党首领。”里包恩压低了帽子,语气无比笃定,“相信他,他能做到那一切。”
“他可是我的学生。”
“希望这个消息不会流传出去。”沉默片刻,我算是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
“嗯,你放心好了,彭格列不会走漏消息的。”
“对待学生,我会比现在要严格许多,你介意吗?”
“没关系,随便你怎么弄,别玩坏掉就好。”里包恩用萌萌哒的外表说出了非常可怕的话。
“所以,纲吉君,来喊一声‘老师’。”我扭头笑得无比灿烂。
“老师?”纲吉通红着脸,小声嗫嚅一句,湿漉漉的眼睛忽闪忽闪的。
糟糕!完美击中我的好球区!
“算了,你还是就叫我‘先生’吧。”只是恶趣味发作的我并不想犯罪,“毕竟,也称不上是真正的学生,我只会教导你一段时间而已。”
“接下来的这个问题很重要,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坐在椅子上,单手托着下巴,意外正经地说,“纲吉君,你的心理承受能力怎么样?”
“完全不行。”不等纲吉说些什么,里包恩便冷笑一声,抢先答道,“他有守护的觉悟,却无法背负起罪孽。”
“这样啊……”我若有所思地说,绽开一个微笑,“那么,还是循序渐进的好。”
我挥挥手,示意安静待在一旁、不发出一丝声音的侍者走近,低声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话。
他点头随即悄无声息地离去,不一会儿,那位亚历克斯的掌权者便匆匆来到我面前,马克维持着适当距离紧跟在他身后。
“先生,请放心,这件事情我们一定会负责到底,势必揪出那只胆敢对您下手的小老鼠。”他紧张地弯下腰,不敢抬头,冷汗已经浸透衬衫。
“不需要了。”我懒洋洋地说。
不等他有所反应,周边不知不觉间靠拢的侍者把他摁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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