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动静闹这么大, 莘野自然也知道了。
他敲开门, 靠着门框,插着胳膊, 说“那个女人”
“嗯,”谢兰生把脚一盘,向后靠在皮椅背上, 苦笑, “混淆是非, 颠倒黑白。一部电影首周收入至少能占一半的总票房,一见钟情两三天就澄清谣言都来不及。”
顿顿,谢兰生又道“我大概能猜出过程。我跟周景长期合作的导演们通过气儿, 于是, 周景几人在咱们这搞潜规则传了出去, 被澎湃给知道了。周景应该不会主动跳出来说黑历史,澎湃可能联系到了周景那时候的助理。我记得房里当时一共是有三个人的, 另外两个都是助理, 他们口味还挺重的。我在房间干了什么没人知道、没人能作证, 他们就说我潜规则,当事人再泼泼脏水,助理手里正好还有可以剪辑的视频,齐活儿了。反正,就算拿出解约合同水军也能说是假的, 毕竟当事人都出来说话了, 挺过五一就可以了不过我想, 澎湃并不知道当时咱们就报警了。”
莘野同意“他们本来应该只想说一见钟情有潜规则,在见到了视频以后才突然决定拉你下水的。通过助理找到当事人,问一问有无证据,不管是跟一见钟情的,还是跟演员副导的,这不难办。而且,那个女人自己开贴,周景本人无法否认,这很有利。”
“嗯。”
说完,兰生站起身来,在保险柜挖地三尺,把回执单挖出来了。报完警后他就把回执单小心地收好了。
“我这还有一样东西。”莘野走到兰生身边,轻轻地把一张光盘放在了兰生的面前,道“这是那天酒店录像。”
“嗯”谢兰生坐直身子,对着光盘有些发怔,“酒店录像”
“对,酒店录像一般来说三个月被覆盖一次,所以,周景那天离开以后我向酒店要了这段。”
“酒店录像能要到的”
“能。”莘野说,“只要具备正当理由,比如东西被偷窃了,客人可以向保安部申请调取监控录像。再说了,你定的是五星酒店,我请的总经理跟那边儿的总经理说说就好。”
“哦”上回是过消防检查,这回是拿监控录像,谢兰生觉得,莘野这个继承人的身份还真是好用。
“监控录像是整段的,从周景等四人进屋,到谢导您砸门进去,到那女的哭着出来,再到你们先后离开,全有。您自己用剪辑软件把前面的压缩一下,就可以发了。”
“我知道。”谢兰生道,“我跟会计也联系下,查一查当时退款。”
“嗯。”
谢兰生还挺冷静的。
一个人在这世界想清清白白就是很难。其他人的名誉等等在利益前算什么呢。
他21岁那年,被想留京的女同学说他是她的未婚夫时,就知道这点了。也是21岁那年,被关厂长命令着当江湖女儿执行导演时,被录音师张继先说爱财如命不让挂账时,就知道这点了。还是21岁那年,被“大导”们举报说他影响中国形象传播时,再次知道这一点。此后,只是越来越习惯而已。
幸好,在那一年,他也遇到了张富贵、莘野、囡囡、祁勇、岑晨、nathan、hunter、森田、送胶片的乐凯工人等等等等,让他并未失去自己。
他还是在热爱电影。被人看到作品时,他才是真正活着的。
会计想想当时状况,回谢兰生,语速缓慢“谢导您说要退款时大部分人还在现场,收了500块,签了名字。另几十个人已经走了,其中有些折了回来,剩下的则给了卡号。我给最后这部分人填汇款单时写了备注,好像是退款,这就去拉银行流水。”
“可以,”谢兰生说,“谢谢。请尽快发来签字照片、银行流水这些东西,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做完这些,谢兰生又陷入思索。
只要发出这些证据“潜规则”是可以澄清的。可,“咱们谢导巴着日本才卖掉了生根版权”,要怎么解释呢
这句抹黑的诉求是感性诉求,而不是理性诉求,更难处理,更棘手。
也不知道澎湃影业是在哪看到这张照片的。难道,他们特意回头查了各国大刊对那一年生根获得最佳影片的报道吗
“”
他再一次挖地三尺,这一回,把声明书挖出来了他1994年带着山坎退出戛纳电影节的声明第38章。
那个时候,在电话里与新主席吵架之后,组委会说,如果退赛,需要提交各出品方签字、盖章的声明书。谢兰生写了。在第一段中,谢兰生明明白白地写出了“导演本人无法理解组委会的换片要求,无法接受组委会的严重误解,对组委会对电影的过分解读感到失望,同时,对电影节的艺术总值产生动摇,因此决定退出参展”这样的话。
谢兰生想,幸亏还有这个事情、这个东西。它可以证明,他只想用摄影机拍一个故事、拍几个人,他在保持独立思考、独立制作,从来没迎合于谁,也从来没屈服于谁,不管是戛纳、是名、是利,还是其他。
澎湃肯定并不清楚自己还有这段过往。塞翁失马。整整11年,一个轮回,这份声明竟能拯救他的另外一部电影。
他可以做这份文件形成时间的鉴定,明明白白告诉大家被隐藏的一段往事他曾退出过殿堂级的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谢兰生刚松一口气,foxai邮箱就响了一声。
从飘过的通知来看邮件竟是森田发来的。说实话,谢兰生挺讨厌写eai的,他总觉得毫无个性的小黑字十分无聊,他更喜欢打电话,只是在这信息时代,通过eai来联系彼此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谢兰生把邮件点开,不意外地再次看到颠三倒四的英语,比他自己的还差。
不过,兰生还是全看懂了。
森田远在日本竟然都知道了嘴炮的事。她说自己深感不安,还发来了一些附件
附件里是森田曾经的博客截屏和专栏照片。都是日语,谢兰生看不懂,但是森田在正文里对每一篇都做了解释,第一篇叫要命的日本,第二篇叫从文章里可以看出,她很爱日本,可也有着独立判断,她说反对日本人对历史恩怨的失忆症,力挺诺贝尔奖得主大江健三郎的观点。
她的名字就在文章上,可以看出,森田就是1991年那部纪录片人生的制片人。
这下证据更充足了他只是交了个朋友。
谢兰生也感到庆幸。幸好1994年戛纳主席发神经让他换片子,也幸好森田小姐是有思想的电影人,若是没有这些巧合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回信表达感谢之后,谢兰生在电脑上保存附件,又把材料都发给了新认识的一个翻译,最后则是结合证据写了一封补充公告,叫我的15年,我的反思,打算公开回应一下对他们的种种争议。态度非常温和,字句却很煽情。
嗯,这回就差不多了吧
在等证据的期间,谢兰生又控制不住地想登录论坛看看评论。
莘野按住他的手指,问“我先瞧瞧给你说一说你做个心理准备。”
“好”谢兰生腾出皮椅。
莘野身材高高大大,坐进去,望向电脑。谢兰生可不会像莘野刚才一样站着等,他长腿一跨,坐在莘野的大腿上,说先不看论坛回帖就真没瞅电脑屏幕,而是背对着桌子,面对着莘野,把莘野的颈子一搂,下巴搭在对方肩上。
莘野笑笑,抬手抱着,一手搂着谢兰生背,一手操作着鼠标。
谢兰生就树袋熊般在爱人的身上挂着,乖乖的不说话,等莘野先读完贴子。
而莘野呢,一边看,一边时不时地吻吻唇边白皙修长的脖子。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谣言可以毁掉一个人这样描述可能显得耸人听闻、有些夸张,却最可能逼近真相。看着那些谩骂、嘲讽,莘野实在因他心疼,替他委屈,于是,更用力也更长久地吻那脖子。
莘野想谢兰生这以血蘸墨的日子真没有尽头吗艺术家都细腻敏感,谢兰生还尤其矫情,他平静不是因为不受伤,只是因为习惯了。
莘野思索怎么能让谢兰生别看回帖了,于是拍拍谢兰生背,说“对了,跟深蓝公关的叶总商量商量你的打算”。
“哦哦,应该的。”这个叶总以前曾是环球影业高级经理,2002年回国以后一直都在深蓝担任副总。
“还有,让小红也别着急了。”
“嗯。”
第二件事比较容易,不过没想到,谢兰生刚用qq连上小红的视频,小红就骂出了一连串的脏话,她说“谢导那大傻逼大垃圾她当时说您的话让她醍醐灌顶如梦初醒呢人怎么能变这么坏啊”
“没。”谢兰生只是笑笑,“她没变。她那时候能为了红出卖肉体被潜规则,现在也能为了红出卖灵魂抹黑别人。她一直是这样的人。澎湃影业是个巨头,只要答应让她参演某部电影,就够了。”
再说,这回的事也足够她亮一亮相出一出名了。这个年头,演员不怕有坏名声,就怕没名声。
莘野再次转眸看他。
他明知道对方是个这样的人,还奋不顾身地去救了。
这个人比谁都明白人性善恶人情冷暖,可依然纯粹又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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