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话中, nathan的声音带着兴奋“谢导好消息不,不算好消息,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 不幸中的万幸。”
“嗯”谢兰生的呼吸一窒,问,“什么消息”
“我检查了所有胶片,竟然发现只有三本电影胶片被xray损毁了,而剩下的都是好的我联系了这边的carrier, 让他去与海关确认, 刚拿到了一些反馈。澳洲海关用的设备比较类似医用的cat, 先用低能x射线扫,再使用高能x射线扫描包裹特定区域。谢导, 大概,您使用的乐凯胶片感光度比声称的低,说是500, 实际可能是400,未被高能射线扫到的那六本感觉还好。”
谢兰生却根本不管被拿去照x光的悲惨了,他欣喜若狂“只有三本真的只有三本”
“对, ”nathan说, “我在暗房全都看了,其余几本并未雾化,thank d。”
从大悲到大喜, 谢兰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购买的35胶片全部都是1000英寸的, 差不多是25米, 可以拍摄10分钟整。电影不到90分钟,三本只是三分之一。也就是说,他们补拍三分之一就可以了。
顿了顿,谢兰生“那,被损毁的是哪几本呢”
nathan显然已经查过,对着本子缓缓地念“第51场,第52场最后一个是第160场。”
听到场数,谢兰生又高兴了些“这些相对比较容易。”
“是啊,我没看到很复杂的拍摄场景。”nathan道,“谢导,总算是没前功尽弃,我们可以继续做了。”
“嗯,”谢兰生也十分开心,“谢谢立刻打电话来,我一天都六神无主的。那这样吧nathan,abc b先剪其他内容,可以吗我们这边一补拍完就会立即送过去的。我申请了几个影展,现在时间有些紧了。”
“ok。”顿了顿,nathan又继续用道,“另外,谢导,还有一些诡异问题,比如,第五本里有两分钟图像反了,没办法用。”
谢兰生挺懵的“反了”
“嗯,齿孔正确,可图像反了,这段肯定没办法用,也要重拍。”
“”怎么会有这种问题
“还有,”nathan的声音冷酷无情,“第四本的尾端胶片突然裂了,也要补。”
谢兰生没吱声儿。
“谢导,”最后,nathan挺严肃地教训他,“不要以为导演可以知道一切、控制一切。摄制中的意外很多,必须谨慎再谨慎,图像反了这个问题我们也是第一次见,但是,我们公司总能遇到第一次见的现象。”
“我明白了,谢谢了,nathan。”谢兰生也严肃起来。他这回是长教训了,知道自己太托大了。以后不论资金多少他都必须边拍边寄,即时查验、随时重拍。
告别nathan,谢兰生十分雀跃。他给助理小红小绿拨打电话说明情况,又给囡囡等等演员写信邀请他们回来,最后,他联系了已经回到洛杉矶的摄影祁勇。
谢兰生把状况一讲,祁勇当场就骂开了“hat the fuck is g on”
“就、就是这样。”谢兰生也磕磕巴巴的,“现在因为这个意外我们必须重拍40场。祁大摄,您回不回来”
“难道还有别的选择”祁勇明显地暴躁了,又是骂了一串脏话,“我的名字在主创上现在时间紧成这样,你拖一个烂摄影来肯定会砸我的招牌,让人以为也是我拍的我跟别人解释得清吗”他已经被骗上贼船,想跳下去都不可能了。
谢兰生顺着说“解释不清。那绝对是解释不清的。”
“你还知道”祁勇发狂了,唰唰唰地似乎是在翻桌子上的日历,“幸亏我还没接工作这样,机票、住宿由你来出,周薪也要照常支付,我就当是再赚点了,过去一趟。”
谢兰生说“谢谢了祁大摄。”
祁勇又是一串抱怨“你太背了。我以后是再也不会跟你们打交道的了。”
“哦”谢兰生也无力辩解。
挂断电话,谢兰生又开始想“钱”。
抱着之前那个想法,他甚至都没等莘野就急急地到保定去了,找到乐凯的负责人,说,他们这部独立电影会去欧美参加影展,希望能够得到赞助,四本胶片就可以了,他到时候会把“乐凯”写进鸣谢,帮它“出海”,让人知道,中国产的电影胶片也并非是那样不堪。
对负责人,谢兰生道“乐凯拍过几个电影,被业内说质量不行,颜色不对,什么都不对”
“嗯,”负责人道,“我们承认。它不是为电影做的,乐凯专长也不在这,我们打算不再生产制作电影的胶片了,只做民用的胶片。”
“嗯别放弃呀再试一次”谢兰生说,“大制片厂拍的电影肯定会用柯达胶片,能让乐凯走出国门的机会就只有这回了。乐凯确实有些偏色,但未必就不能用了。是,它饱和低,有些灰,色差小,但是对于某些题材更加合适也说不定。我这部是农村背景,这个色调更有感觉。您想,假如生根可以获奖,大家就能注意乐凯了。乐凯产的电影胶片被人发现也有好处,就未必要停产了。”
对生根,他用的是乐凯胶片,国产的,定价只是柯达一半。谢兰生没考虑柯达,一是因为过于昂贵,会让预算多出五万,二是因为太精细了,反而会失去味道。
想了想后,乐凯那边的负责人觉得四本也无所谓,便给兰生打了对折,只收回了生产成本。于是,本来需要两万块的胶片只用了一万块。
谢兰生觉得,他已经被形势逼得越来越像一个商人了。
从乐凯厂出来以后,为了挣出另外一万的胶片钱,以及交通、住宿、伙食以及片场的水电费等拍电影的必须开销,谢兰生又再次开始脑筋急转弯的游戏。
nathan之前跟澳洲海关曾沟通过赔偿的事。对方明明犯下错误可是依然十分傲慢。他得到的信息是,可以拿到一些赔偿,但不多,让对方赔一切费用包括祁勇来回机票是根本就不现实的。
“唔,有朋友说转卖电器”谢兰生在心里算算,不行不行,ass。
“倒弄古币”还是不行,ass。为了积攒原始资金他年初跟朋友干过,因长时间骑自行车他的蛋都磨破皮了,火辣辣的,也才挣到七八百。
把攒十年的邮票卖了那也没法搞定两万啊。
而且,再想想,两万其实也不保险。钱钱钱,总是钱,突然需要一笔钱的情况简直层出不穷,谢兰生真无法保证后面不出任何问题了。
谢兰生的心里知道,如果接受莘野帮忙这两万块不是问题。此前,莘野曾经提出可以先给他点渡过难关,0利率,谢兰生都先回绝了。与过去的每次一样,他不想拿演员的钱。这些东西是导演该操心的,不是演员该操心的。如果片子卖不出去,他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还上这两万块,太别扭了。亲戚那钱是投资款,跟借的钱还不一样。他答应过收益对分,也不想因自己失误再拉一个投资人来、把亲戚的份额降低。
嗯。
谢兰生在火车上面抱着胶片沉沉发呆。
怎么办呢
后期还能再省省吗
正常来说,电影洗印需要经过五个步骤底片冲洗、底片剪接、配光、印片、正片冲洗。冲印厂用底片洗片机让原本黑乎乎的底片显现出来负像,再用这些底片剪辑,而后配光,接着根据配光师的印片要求再用负像底片印出正像胶片反转片,最后用正片洗片机冲洗这些正片,让其显影,做成发行拷贝。
他一步步开始思考。
底片冲洗不行;底片剪接不行;配光不行;印片不行;正片冲洗
“”谢兰生忽坐直了腰。
正片冲洗正片冲洗正片冲洗
他仔细地回忆起了在学校里冲的胶片。学院需要节省成本,自然不会每洗一次就把药水更换一次。他们全班9个同学分成三组拍摄作品,共用一个洗片槽,你洗好片子我洗,我洗好片子他洗,不大正规,因此,最后一组冲出来的片子就有些许昏暗,发灰,显影不足够,跟电影院的并不同。他们拍的都是短片,60分钟一部,因此,同一锅药水至少能冲180分钟的片子,就是后面会发灰。
可是,谢兰生想,对于生根内容来说,这个色调未尝不可。
甚至可以说,更完美
对啊,他可以用别人洗剩的
想到这里有些激动。
对于冲洗底片、剪接底片还有配光、印片等需要谨慎态度和高超技术的步骤呢,就按计划请abc b来做,而既然底片都被洗完和剪好了,最后一步“正片冲洗”有点失误也没大碍,重新冲洗就可以了。同时,因为是别人用剩下的,药水配方药水质量这些肯定也没问题。
那,怎么才能沾沾别人的光,用别人剩的药水洗片子呢
谢兰生知道,abc b不会答应这个要求,即使付钱也不可能,因为这样太不正规了,人家都有工作流程。况且,作为一家企业,abc b会在片尾字幕里添加生根后期制作公司的名字,包括剪辑、配光、冲印等等,如果色彩太不对了会砸自家的招牌的,abc b那边绝不会同意因为这钱就做这事。
那就只有国内的厂了。
谢兰生在火车上面整琢磨了两个小时,而后,一下火车,都等不及先回家,他就在北京站用卖剩的电话卡给在北影的老同学们打电话。其中有导演系的同学,也有摄影系的同学,这些同学在制片厂都会接触冲印工人,有很多人甚至会在冲印时就站在一边,等成片。
最后,谢兰生的某个室友说了一位冲印师傅,觉得对方挺好说话。
谢兰生忙请他牵线,室友应了。
室友办事干脆利落,在谢兰生刚到家时便打来了一个电话,说今晚上就吃一顿。
“谢谢”谢兰生忙不迭地道,“兄弟,够意思,谢谢了”
“嗨,不客气,说什么谢。咱们寝室都是哥们,你当时也挺照顾我们。”
“哈哈,”谢兰生说,“你们最好记一辈子。”谢兰生是本地学生,常请室友到自己家吃菜喝酒加看电视。因为有单缸洗衣机,他偶尔还帮洗衣服。
“滚几把蛋。”室友问,“不过到底啥事儿啊我刚只跟张师傅说一个朋友有事咨询他,没说具体的。”
“也不需要说具体的。”谢兰生又笑着回答,“你晚上也一起听吧。我现在嫌说两遍累。”
室友“瞅你那德性”
晚上,谢兰生对父母嘱咐,如果一个叫莘野的来电话说他回京了,就告诉对方自己因为重要的事必须出门。李井柔没说话,给了兰生好几个大白眼。谢兰生只摸摸鼻子,灰溜溜地跑出去了。
到了“东来顺”,谢兰生发现他室友以及一个矮壮男人已经坐在角落里了。
“嗨”谢兰生手提着烟酒又是红塔山、五粮液,穿越重重火锅热气,到桌子的对面坐下,把菜单先递给陌生人,说,“来来来,随便点,这顿我请多吃点肉”这回不是违法犯罪,不用先当“好朋友”了,可以直接与对方敞开天窗说亮话了。
不一会儿羊肉上来,谢兰生又张罗着下。东来顺是清真火锅,锅子中间有个“烟囱”,他把羊肉下在四周,又堤防着沾在“烟囱”上,十分热心。
他一边说,一边与冲印工人说起当年他读书时参观厂子的事儿,问,剪辑台是不是在这儿,配光台是不是在那儿,拉近距离。
等到气氛差不多了,谢兰生把筷子放下,两手紧张地撑着膝盖,说“其实今天请大哥来,是有这么一个事儿”
冲印工人也不吃了,看着兰生。
“您吃,您吃”谢兰生又赶紧帮着把另一盘也下下去了,重新放下筷子,把红塔山和茅台酒全提到了桌子边上,说,“我呢,正在制作一部电影,但没资金做冲印了。我们已经做完剪辑,也会马上着手配光和印片的,印出来的会是配光决定好的影片色彩,现在只剩最后一步正片冲洗没有着落。大哥看看您能不能在下班后用白天剩的药水冲冲就是说,白天剩的先别倒,把我这部也洗出来。”谢兰生知道,正片冲洗并不费时,一两小时就能完成。
冲印工人有些犹豫。
谢兰生又推推东西“大哥,求求您了,我这边是真没法子了。”
大家都是国企工人,铁饭碗,几乎不管规章制度,都是今天从厂里顺点这个明天从厂里顺点那个,这位大哥也不例外,他把那些好烟好酒往自己这头揽了揽,问“什么时候”
“十一月。”
冲印工人低头想想,说“行吧。”
“谢谢大哥”
“你这也是真凑巧了。”冲印工人重新吃肉,还发出了“吸溜”的声音,“那时正好有个片子要在厂里冲印出来,现在正要做配光呢。”
“哎”谢兰生继续聊天,“北影厂的”
“不是,”对方回答,“潇湘厂的,导演叫池中鹤。潇湘厂还蛮重视的,特意送到北京做了。”
突然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谢兰生呆了呆。
往事重新翻涌上来。
他想到了自己去年决定接乱世儿女时,池中鹤对他的嘲讽“我们丢了的烂骨头,你居然还捡起来啃吗”第二章
当时他还说过什么
对了,他将手里一个肉包搁在自己的饭盆上,说“你是要去食堂对吧食堂包子被抢没了。我这正好还剩一个,既然谢导这么喜欢我挑剩下的东西,那也拿去吧”
这简直是一语成谶。
池中鹤还真说对了。
而自己却是没了当时扔掉肉包的决心。
他与池中鹤,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谢兰生很清楚,虽然大牌老导演和82年以后本科毕业并受重视的新导演一齐封锁上片机会,但是,如果愿意留在厂里,那么,过五年,过十年,过二十年,他总能当上总导演的,可自己呢,一是因为认为现今审核制度过于严苛,二是因为希望能早五年拍自己的故事,尽快执导尽快进步而不只是选选演员,走了这样一条艰难的路。
可以想象,若池中鹤以后得知自己在用他冲剩下的药水做片子,自己一定免不了要一顿侮辱。
对面,冲印工人见谢兰生忽然之间变得沉默,纳闷地问“怎么了还冲不冲了”
“啊,”谢兰生反应过来,连忙又是陪上笑容,“冲麻烦您了我用池导冲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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