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的花色光影极为绚丽，蕴着疏朗笑意的声音犹如朗月清风，轻柔拂过耳畔。
师妃暄眉头微蹙，眼神流露出细微的茫然。好在众人的目光并不在她这里，也没有人发现。
徐子陵和寇仲惊讶于这神奇的法术的同时，在心里琢磨着这声音好耳熟啊。
李秀宁却瞪大了双眼，这、这是大哥的声音！
绝对错不了的，李秀宁认错谁也不会认错她大哥的声音。
但是......
李秀宁眼神染上几分迷茫，在她印象里，李建成极少同他们亲近，仅有的温情都在他们攸关生死之时才会偶尔泄露出一些。
从小到大，她何曾听过大哥如此温和的同旁人说话？
还不等她仔细回想，耳边又传来了婠婠和那人交谈的声音。
“什么叫又给你找事哩？人家可是在认认真真帮你解决麻烦呢。”婠婠嘟嘟嘴，表情少有的真实：“他们答应啦，只要哥哥你亲自出马把宋大小姐带回来，少帅军和宋阀就归顺你那个弟弟咯，不是很划算嘛~”
宋缺眉头一挑，已然猜到了那头的人是谁。
多年以前，宋缺身在岭南时曾察觉到中原陡然出现了一道浩然剑意，却是惊鸿一现。只是那纵横捭阖的剑意，一度让他以为中原出了一位大宗师。
李阀的大公子吗......但愿这一次，他不是无功而返。
“你说得到轻松，嘴皮子上下一碰，我还得去三千世界提人，还不算找事？”
那边的青年语调上扬，话里却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
“哥哥也乐意呀~”婠婠娇笑道：“哥哥就算离开，不是还答应李世民会帮他嘛？”
“我始终不明白，婠婠你为什么这么看世民不顺眼。”那边的声音不紧不慢道：“罢了，你带几个和宋家小姐有交集的人过来吧，血亲更好...嗯？”
那人的声音忽然停顿了，婠婠疑惑道：“哥哥？”
“好重的刀意，婠婠，宋缺来了？”
婠婠看了眼宋阀阀主，不情愿地点点头，也不在意对方能否看得到。
“也罢，你带人来吧。”
旋转的花影化作碎片消失，婠婠瞥见宋缺眼里的战意，眉头一蹙。
寇仲屏住呼吸听着他们的话，哪怕之前有几分怀疑，在对话过程中也不由得稍稍放下了心，眼下似乎是结束了，他连忙上前焦急道：“现在可以去了吧？”
“急什么？这就带你去呗。”
婠婠翻了个白眼，从树上跃下来。一条泛着银光的白绫倏地环绕在她周身，白绫乖巧的在她发间蹭了蹭，然后化作一道流光，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卷了寇仲便飞身而去，几乎是凭空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宋缺淡漠的眼中划过一道精光，随即也不再停留，追寻那一丝气息而去。。
「天刀」的刀意已经完美融于周身，可隔着不知多远的距离，那人依旧能察觉到。
是个好对手。
宋缺如此想到。
被留在原地的众人面面相觑大半天，徐子陵试探着开口：“所以，我们这是被婠妖女无视了？”
他面容还有些尴尬，老实说，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婠婠这里得到这样的冷遇。
从前但凡他在场，挑逗也好玩笑也好，婠婠的视线必然落在他这边。猛地被无视，还有些不习惯呢。
“或许，”师妃暄冷静道，“我们需要找到婠婠联系的那人是谁。”
“这要怎么找？”徐子陵烦躁地挠了挠头，“我们连婠妖女什么时候会的法术都不知道，哪里能清楚她的人脉？”
师妃暄微微沉默，随即看向了一直没有出声的李秀宁。
面对众人或警惕或疑惑，甚至还有些许期望的眼神，李秀宁苦笑道：“那好像、不，应该是我大哥，李建成。”
李建成？！
“他不是已经被废了吗？”
终于得到消息，连夜赶来的跋锋寒只听到最后一句话，冷冷问道。
“老跋，你来了！”徐子陵上前一把揽住来者的肩膀，欣喜道。
“嗯。”
跋锋寒只简练的回了一句，随即目光环视四周，问：“怎么回事？”
李秀宁却没有给他们任何回应。
事实上，这位向来杀伐果断的女子此刻的神态，竟有些失魂落魄的意味。
“或许...”李秀宁深呼吸一口，沉声道：“我需要联系二哥，他可能已经找到大哥了。”
为什么找到了人，却没有同他们任何一个提及？
而且如果是大哥的话......他明明只有自己一个妹妹才对。
跋锋寒还想说些什么，就被徐子陵一把搂住了。
事实上，和李家人认识的那些年，对于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相处时堪称诡异的状态，徐子陵还是稍稍了解些许的。
哪怕他其实只见了那位据说是备受宠爱的太子殿下，哦不，现在是宸王殿下的李建成一面。
就那一面，让他私底下和寇仲吐槽了许久，李世民他们怎么忍受那座冰山那么多年的。
吐槽的话当然没有当着李世民的面说过，因为包括李世民亲近的属下和将领在内，都是不敢在他面前提到李建成一句不好。
哪怕江湖天下疯传李唐的太子和秦王不和，双方势力迟早得真刀真枪的杀上一场，也一样。
前不久李唐皇室那场继承人更迭的事件闹得轰轰烈烈，平息下来也不过用了几个月而已。
秦王上位，前太子杳无声息。
天下皆认为是天策府一方动的手，唯独他们几个心里清楚，绝对不会是李世民。
“那就听秀宁的吧。”徐子陵拍板道。
师妃暄颔首。
显然，今日这位慈航圣女，似乎也不怎么在状态，同行之时独自落在众人身后，面纱下秀丽雅致的容颜染上些许疑惑。
方才...婠婠是不是看了她一眼？
那个眼神，仿佛在哪里见过。
一如当年同阴癸派这一代的继承人初见之时，那般令人心悸。
*
夜已深。
在便宜妹妹联系之后，又被世界意识找到的李建成面对那幻化的女身毕恭毕敬的姿态，按着眉头无奈答应了会帮忙看顾一些被卷到其他世界的气运之人。
心情诡异的和某些时候的便宜妹妹同步了。
是不是这些年休养生息太久，脾气也被磨得平和了？
李建成站在屋下，遥遥望着天际高悬的明月，神色苍茫。
那冰轮一如最初所见般高冷清绝，只是一眼能望到的那座广寒宫，却不是太古之时那座剔透琉璃般的宫殿了。
宫中隐隐绰绰出现的那以美貌闻名三界的仙女，亦不是李建成记忆里眉目冷艳、满身霜华的太阴星君。
今月曾经照古人啊......
金衣公子白发纷散，千年的月光与雪倾泻在肩头，寥落而孤寂。
让前来的宋缺一瞬间确定，眼前这身形飘渺的青年，就是多年前那道浩然剑意的主人。
哪怕这青年一副内力全无，人畜无害的模样，宋缺也不敢大意。
自他踏入这个庭院中起，以他武学大宗师的修为，若非李建成就站在他的眼前，他竟察觉不到这里有任意一个活人的气息。
好似这青年已与这亘古天地融为了一体。
气息收敛到这种程度，这是一个不会比宁道奇差的对手。
“在下宋缺，愿与君一战！”
在如今的宋缺眼里，这不是同为世家门阀的小辈，而是能与之一战，有可能让他踏入更高一层境界、触碰到大道的对手。
他死死盯着前方的身影，不知过了多久，那背对着他双手环胸的金衣公子忽然动了。
公子回首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淡漠的眉眼间镀上了霜白冷芒，整个人在月光下飘渺得不似人间客。
是世外谪仙落红尘。
宋缺眼里却只见到了无边的风，踏日御月而来。
他看到自己刀锋寒光照过了了半生，而后山水苍苍，天下汤汤，人间万事茫茫。
万籁俱尽之时，一道金色的剑光直直从云巅落下，一路动如雷霆，势不可挡。
他的意识随着彻夜不绝的剑光在九重云间沉浮，“咔擦”一声，有什么桎梏着他的东西，在那煌煌剑光下支离破碎。
而后他听到天外传来渺渺一声轻叹——
“你不是我的对手。”
宋缺陡然清醒，恍然察觉自己已经回到了人间。
他浑身浸出一身冷汗，内心却在这冰天雪地里火热起来。
宋缺深深看了庭中人一眼，手中握住的刀雀跃长鸣。
“多谢指导。”
意识瞬息万里，刀光剑影无形相击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已经触摸到了所修刀道界限的边缘。
也窥探到了一丝，对方深不见底的境界。
李阀竟有这等高人，即便这人看似不问世事，宋阀也该避其锋芒了。
何况，是这人的话，玉致应当也没有危险。
宋缺微不可察的松了一口气，若非宋玉致失踪时的情况太过诡异，他也不会得到消息后就从岭南来到中原。
而这时的宋缺已经再无路途中那趁李家兄弟阋墙，少帅军好趁虚而入的想法了。
这个人太危险了，他们惹不起。
“——你又大半夜跑出来！”
无形的结界破碎，随后而来的婠婠白绫一甩，将寇仲扔在了雪地上，然后冷着眉眼急步上前，把满身冰寒的青年拖回了屋内。
“婠婠，婠婠，阿婠，好阿婠，你慢点啊——”
那浑身似淬了冰雪的青年在被拉住的一瞬间散去了满身寒气，眉眼间漫上了温软的笑意。
前后反差让心中刚做好打算的宋缺一时愕然。
挣扎着从雪地里起来的寇仲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波光潋滟的琥珀眸，其间笑意如星河翻滚，不由得怔了——
苍天，李世民那小子他那个冰山大哥居然会笑了！
他当然认得这张脸，彼时还曾经和李世民吐槽你大哥生的比你们家任何一个兄弟姐妹都好看，可怎么跟老跋一样是张死人脸，眼里什么都没有，冻得人心里发寒。
然后他就就被李世民陡然沉下来的脸色吓了一大跳——
“你说谁是‘死人’脸？”
李世民阴恻恻的脸色和之后李玄霸给他下的绊子，让他之后避着李家兄弟走了好些日子。
而现在，懒懒靠在火炉边的青年眉目温雅，笑意款款温柔。
哪怕他看过来的一双桃花眼里依旧什么都没有，也比之前那座移动冰山好上太多了好吗？
“喏，一个血亲，再加一个因果最多的人，够了吧？”
寇仲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心思诡谲的婠妖女捧着青年的手呵气，似乎是要把手捂暖的动作，只觉得他这一天里经历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件。
婠妖女，你对李世民他大哥这么殷勤，你师尊知道么？
“嗯，够了。”
李建成终于抬头看向了寇仲，据说是他弟弟最强力的对手的青年此刻形容着实称不上好，但眼底还留有一丝不曾泯灭的火光。
“你真的能找到玉致？”他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你该休息了。”
李建成答非所问，轻轻在寇仲肩头拍了一拍，连续几天彻夜不眠的青年应声而倒。
“你知道了？”婠婠蹲在一旁，无视旁边若有所思的大宗师，捧着脸颊问。
李建成眼睫微颤，轻笑道：
“漠漠郁金香在臂,亭亭古玉佩当腰。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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