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努力不让他的眼睛飘到诺欧·格林身上。黑袍人来者不善, 也不知道诺欧·格林有没有什么底牌, 可以应对他。
虽然艾斯之前还想着让佐治亚骑士团的骑士逮了黑袍人去, 但他心里也清楚, 每年例行的试炼, 至多一位大骑士长守着, 大骑士长一般是六级剑士, 决计拦不住黑袍人的。
目前得到的信息太少, 艾斯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诺欧·格林就往前走了一步, 他直视来人看不清的面容，道：“我是。我是出生于路易斯安那行省东部平原格林家族的继承人——诺欧·格林。”
从一千年多前格林家族的先祖跟随亚历山大一世南征北战，到格林家族因战功被赐予公爵爵位, 受封路易斯安那行省东部平原，驻守魔兽森林边境，格林家族从未出现过不敢承认自己姓名之辈。
艾斯没有说话。
艾斯虽然对诺欧·格林感官不错，但他与黑袍人的实力差距犹如天堑，他无法代替一个刚认识的人赴一场必死的局。
艾斯回忆起萨克森山的地势，只要黑袍人带诺欧·格林离开，他能以最快的速度到山脚找到佐治亚骑士团的骑士。
佐治亚骑士团的骑士都不可能对诺欧·格林见死不救的, 哪怕他们面对的是一位高级魔法师。
公正、怜悯、英勇、牺牲是骑士的精神，他们不会坐视一个贵族少年无辜死去的。
而在政治上, 一位未来的公爵大人死在萨克森山上，佐治亚骑士团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们必将迎来现任皇帝陛下——路德维希四世的怒火，到时候有多少人要给诺欧·格林陪葬，可就不好说了。
它甚至会带来更深远的影响。
每一个家族都会精心培养他们的继承人, 甚至花费与他们等身的银币，然而他们到了十二岁，都会被送去帝国各个行省的骑士团，以期将来可以继承爵位。
可如果有人在骑士团动手，让他们中途夭折，这会引起整个帝国贵族的恐慌。
黑袍人看着诺欧·格林，道：“有人拿一根传奇法杖换你再不能出现在这个位面。”
艾斯面上不显，心里倒吸一口气。
传奇法杖，那是魔导士都趋之若鹜的东西。
诺欧·格林神色淡漠 ，像他们谈论的不是他的生死，而是毫不相干的东西，“是让我归于亡界吗？”
黑袍人畅意大笑：“他们是这个意思。但我想，留着你，可能有更好的用处。”
诺欧·格林厌恶地皱了皱眉。
猝不及防的，黑袍人朝虚空中一挥手，诺欧·格林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整个人软倒在了地上。
艾斯缩在帐篷角落里瑟瑟发抖，头都不敢多抬一下。“太假了！”突然，一个声音出现在艾斯的耳边，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后脑勺一痛，也晕了过去。
隐隐约约的，艾斯还听到那个嘶哑的声音说：“你也一起走吧。”
萨克森山上，那顶纹着三色堇小花的帐篷依旧静静伫立着，没有人知道，刚才还在帐篷里怡然自得的两个人贵族少年，现在已经身陷囹圄。
艾斯再次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刚刚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就听到诺欧·格林的声音，“诺依曼，你醒来了吗？”
“嗯。”艾斯凭借声音判断，诺欧·格林就在他右边不远的地。
过了半晌，诺欧·格林才又道：“抱歉，连累你了。”
“这不是你的错。谁知道他会把我也抓来。”艾斯又是疑惑又是不爽：“他为什么把我也抓来？”
诺欧·格林的声音难掩愧疚，“不知道。”
艾斯不得不安慰他：“人活着，总会有这一天，或早或晚罢了。”只要他去亡界的时候，魂火不灭，总会有再回现世的机会。
至于诺欧·格林，艾斯想着，如果他们真的一起死了，再把他亡灵法师的身份告诉他不迟。
诺欧·格林没再说话。
这会儿，艾斯和诺欧·格林一起，被关在一个黑漆漆的地儿。艾斯心里不再有什么顾忌，直接问道：“你有头绪吗？是谁想要你的性命？如果是求财或者其它的，可以先满足他。”
“我有一点猜想。我知道哪里有传奇法杖，现在掌着他的人，要是我死了，他将得到极大的好处。”诺欧·格林道：“只是这事说来话长。”
艾斯还是有些想听的，至少做个明白鬼吧，“那慢慢说吧，索性也没什么事。”
“也是。”诺欧·格林想了想，道：“你也知道，我的父亲是格林公爵，两年前，他和我母亲遇上了一场流感，很快过世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继承格林家族爵位的资格，但我又是父亲唯一的儿子。路易斯安那行省东部平原上的人们非常拥护格林家族，也很爱戴我父亲。我的老师，也是一位学者，为了我去帝都觐见了陛下。”
“老师从帝都带来陛下的旨意，格林公爵的爵位可以等到我十八岁，通过骑士团的考核后继承。如果我无法继承爵位，再考虑其他继承人。而这八年，路易斯安那行省东部平原上的产业交由我叔叔打理，直到我继承爵位后。”
陛下这样的处置对于格林家族已经算优容了。艾斯问道：“你跟你叔叔的关系不好？”
诺欧·格林知道艾斯看不见，还是摇了摇头，“谈不上好与不好，我们交集很少，以前家族聚餐的时候他也是不出现的，因为他是私生子。我祖父早年在普林待过几年，那里是和芬格帝国交界的地方，时不时会有小规模的战斗发生。那个时候生活朝不保夕，祖父就在普林置了一座宅子，养了几个人，后来叔叔也是在那里出生的。”
“虽然祖父带叔叔回了路易斯安那行省的东部平原，但只是让他随着骑士们练剑，平日里也不找他。叔叔也不是多高调的人，他很少提祖父的事，有些认识他一两年的人，都不知道他是格林公爵的儿子。”
艾斯：“可是他姓格林，平常大家不会奇怪吗？”
诺欧·格林：“祖父没有赐叔叔格林的姓氏，甚至后来祖父过世，叔叔也没能以格林家族子嗣的身份参加葬礼。”
艾斯问道：“他怨恨你们家？”艾斯已经要脑补一本《庶子，奋斗吧！》的小说了。
然而，艾斯依旧没能理解三色堇帝国贵族的脑回路，诺欧·格林道：“没有，其实叔叔和我父亲的关系还好，我们仅有的几次见面都是在祖父过世后，我和父亲，还有叔叔一起去打猎或者做点别的。”
艾斯道：“他既不是格林家族的人，没有继承爵位的可能，又不怨恨你家，他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呢？”
艾斯还是有有点了解诺欧·格林的，他既然提到他叔叔，总归是有缘由的。
诺欧·格林继续道：“叔叔连荣誉骑士也不是，就算归于格林家族，也是没有继承爵位的资格的。但祖父走的时候，说养大他、教导他已经尽了缘分，明言没有财产留给他。他又不肯接受我父亲的赠与，就离开了路易斯安那行省的东部平原，去了帝都。”
突然，诺欧·格林问了艾斯一个问题：“诺依曼，你听说过玫瑰城堡吗？”
艾斯：“似乎有听过。玫瑰城堡在帝都的郊区，属于安德烈亚斯亲王的长女玛丽公主，玛丽公主美貌非凡。她的城堡里有整个大陆最美丽的女人，最香醇的美酒。玫瑰城堡举办宴会，等闲人一张请帖都是拿不到的。”
诺欧·格林：“你说的大多都是对的，只是玛丽公主容貌并不绝色，只是生得清秀。”
艾斯虽觉得不可思议，但他好像猜到了后来发生的事，“你的叔叔去了玫瑰城堡的宴会？”
诺欧·格林：“是的。不是我说话偏颇，但我叔叔的确没有多少学识，武功也只是稀疏平常……”
艾斯道：“你就是偏颇。”
指不定下一秒就去亡界了，艾斯说话越发随意了。
诺欧·格林也没有生气，他笑了一下，道：“但是，论容貌，我叔叔绝对是帝都少有的俊美人物。我小时候，我父亲夸我长得好，就说我像叔叔。”
艾斯想着诺欧·格林，想他十年后褪去稚气，若诺欧·格林叔叔有他九分俊美，也够名誉帝都了。
艾斯：“那你叔叔入了哪位贵夫人的眼？”
既然诺欧·格林叔叔是文不成武不就，那就只可能凭脸晋升了。虽然手段有些low，但不偷不抢，也说不上错来。
然而，诺欧·格林说出来的名字，艾斯还是万万没想到的，“玛丽公主。”
艾斯对三色堇帝国的人际关系不太了解，但也大致记得，除了路德维希四世的女儿芬芙儿殿下年纪尚幼以外，其他几位公主可都是结婚了的。
勾搭有钱有势的女人和当小三……
还是不一样的。
“玛丽公主当初成婚的对象是帝国北部的一位伯爵，他们婚后没两年，玛丽公主只得了一个女儿，那位伯爵就被人暗杀了。”诺欧·格林像是知道艾斯在想什么，解释了一下，又继续道：“北方不比我们南方富裕，那位伯爵生性简朴，不喜玛丽公主铺张浪费，两人感情并不十分好。”
“伯爵死后，玛丽公主彻底改造了玫瑰城堡，那里成了三色堇帝国最奢华的地方，据说，城堡里每年耗掉的酒水能填满帝都的护城河。皇宫里尝不到的料理，在玫瑰城堡也应有尽有。城堡里最美丽的女人则以玫瑰相称，红玫瑰容貌倾城，白玫瑰气质高雅，蓝玫瑰神秘迷人。”
艾斯听八卦本来听得津津有味，突然，他的表情僵住了。
红玫瑰。
艾斯突然想起子爵夫人去世后，巴特索登偶尔收到的信，抬头都是“致美丽的红玫瑰卡洛琳夫人”，甚至在葬礼上，诺依曼子爵还让他献一朵红玫瑰给子爵夫人。
难道艾斯的母亲，诺依曼子爵夫人当年在帝都的时候，也常常待在玫瑰城堡？
是了，哪怕在病中都美得惊心动魄的容貌，整天不着家、流连在各个宴会中的性子，诺依曼子爵夫人若是玫瑰城堡的红玫瑰，艾斯一点都不会意外。
诺欧·格林：“叔叔他在玫瑰城堡待了六年，直到父亲去世，他才回了路易斯安那行省的东部平原。”
艾斯：“他来夺你权的？”
诺欧·格林：“不是，他是被玛丽公主赶出来的。”
艾斯：……
诺欧·格林：“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白玫瑰回玫瑰庄园看望玛丽公主，然后遇上了叔叔……就在花园里，被玛丽公主抓了正着……白玫瑰现在也是一位侯爵的夫人，玛丽公主不能拿她怎么样，就把气全部撒在了叔叔头上。”
艾斯：“活该，在别人的庄园里勾引别人的男宠。”
艾斯感觉到有一道凌厉的视线瞧了过来。
艾斯傻笑了两声，他一随意起来就管不住自己。
诺欧·格林道：“若是原本我还会生气，现在……”现在，诺欧·格林宁愿叔叔是一个真的男宠了，至少不会找人把他关到这里来。
艾斯：“听你的描述，你叔叔不像一个想争权夺利的人。”
诺欧·格林：“人都是会变的，况且，他不是一个人离开玫瑰城堡的。”然而，很多事，非要沦为阶下囚才能想明白。
“还能有谁？不是吧？！”艾斯道。
“加布里埃尔·格林，我叔叔与玛丽公主的孩子，也是我的堂弟。”诺欧·格林道。
成为一位贵夫人的入幕之宾和让一位贵夫人为他生下孩子，其中的距离差不多有平民到伯爵那么远了。艾斯也有点惊讶：“可是，那个孩子怎么姓的格林？”
诺欧·格林的叔叔还不知道姓什么呢，怎么隔代反倒能入族谱了。
“陛下赐姓，加布里埃尔也的确是格林家族的血脉，从礼法上讲，他就是格林公爵爵位第三顺位的继承人。”诺欧·格林道：“玛丽公主对加布里埃尔的感情一般，不然也不至于让我叔叔带走孩子，但如果我死了，玛丽公主和安德烈亚斯亲王肯定是乐意加布里埃尔继承爵位的。”
“贵圈真乱。”艾斯道：“你叔叔回来的时候，就没有人提醒你吗？”
诺欧·格林：“老师跟我说过，叔叔对于不能冠以家族之姓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我也是前些时候才知道，祖父刚把叔叔带回来的时候，是动过这个心思的，只是祖母坚决不同意。老师担心，叔叔会趁着这几年，把格林家族的封地掏空。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
没想到，自己以为的亲情在别人那里根本不值一提。
艾斯：“小心竹篮打水一场空。加布里埃尔的姓氏来的容易，可这太急躁了，只借了陛下一句话。以后，若是陛下夺去他继承爵位的资格，也没有人会站在他这一边的。你要真的死在这里，我看陛下收回格林家族爵位和封地的可能性，比换一个更好操纵的继承人的可能性大多了。”
“路易斯安那行省东部平原是帝国最大的粮仓之一，帝都对它未必没有想法。而且，加布里埃尔出身本身有瑕，从他手上夺去爵位，其他贵族也不会感到唇亡齿寒。”
诺欧·格林从未想过这个，他本来也只是十二岁大的少年，格林家族的事尚未理清呢，又哪里能从整个帝国的宏观角度去思考问题。
只是想到格林家族的传承有可能断在他手上，诺欧·格林的心就有些钝钝地疼。
有多少人知道，为了这片土地，格林家族的先辈流了多少鲜血。
艾斯完全没有感受到诺欧·格林的情绪，在他看来，人死灯灭，活着都不能够，又何必去忧愁死后的事呢？
当然，艾斯最大的底牌就是他亡灵法师的身份，就凭黑袍人刚来魔法帐篷，诺欧·格林毫不犹豫地站出来。诺欧·格林去了亡界后，艾斯肯定会罩着他的。
艾斯问道：“那传奇法杖呢，是怎么回事？”
艾斯平静的语气，把死生置之度外的气度，不仅让诺欧·格林稍减心中的愧疚，还舒缓了他原本浮躁的心绪。
诺欧·格林：“格林家族传下来的最古老的一件魔法物品，一直封存在格林家族的城堡里。父亲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它在哪里就离世了，也不知道叔叔是怎么找到的。”
艾斯好奇道：“一般比较好的法杖都会有特定的属性，更别提传奇法杖了。你们家的法杖是什么属性的？”
“是水属性。”又有人不请自到了。
艾斯和诺欧·格林不约而同地从地上站起来，本来一片漆黑的密室有淡淡的光亮起，一个棕色中长发的青年笑着看着他们俩，他身上穿着一件艾斯怎么也不会忘掉的黑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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