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星辰明亮得如同十年前。
普林峡谷边上的小树林里, 艾斯燃起了篝火, 烤了些小魔兽。在艾斯边上, 有个剑士正在挥动重剑, 刺、劈、横档, 每个动作他都做了上千遍, 没有人怀疑他会这样沉默地继续修炼下去。
但就有人看不得他这么勤快, 艾斯懒洋洋道:“阿尔特, 你小心你重剑上的风, 火都要熄灭了。”
虽然艾斯的话很没道理,阿尔特还是沉默地收起重剑,走到艾斯边上。
艾斯扯着阿尔特的衣袖, 让他坐下来,“别站那么高,太有压迫感了。”等阿尔特坐下来,艾斯把手上烤好的肉串递给他。
“谢谢大人。”阿尔特道。
艾斯完全没有想过会在芬格帝国的领土上见到阿尔特。
艾斯上次与阿尔特见面还是在巴特索登村庄,他告诉阿尔特他要去佐治亚行省骑士团的训练营,阿尔特想跟他一起,但阿尔特是平民, 他只能参加威斯特法伦行省骑士团的训练营。再这之后,艾斯只回过巴特索登村庄两次, 都恰好与阿尔特错过。
要不是他们分别的时候阿尔特已经15岁,艾斯的记忆又特别好,他真不能马上认出阿尔特。
艾斯从空间护腕里拿出两壶酒,丢了壶给阿尔特。
艾斯半躺在草地上, 他对阿尔特没有多大戒心,不说他们共同练剑三年,艾斯对阿尔特了解极深。就是阿尔特坚定的心性与优良的品格,也给艾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若是换个人,他们根本不会有君臣之缘。
艾斯问阿尔特:“这些年你怎么样?”
阿尔特答道:“威斯特法伦行省骑士团的团长待我如同亲子,教导了我许多。我从威斯特法伦行省的骑士团离开后,受他的嘱托去了混乱之领。”
艾斯惊讶道:“混乱之领?不是说去魔兽森林吗?”
“大多数时间都待在魔兽森林,有时候也在混乱之领。”阿尔特解释道:“混乱之领的人对于这个界限划分得非常模糊。”
艾斯突然坐起,问道:“在魔兽森林我们是不是见过?”
阿尔特笑了下。
阿尔特身材高大,沉默寡言,外人很难看出他的情绪,但被大人记住,他还是很容易地感到高兴。
阿尔特道:“是的,在魔法沼泽的魔法阵那里,很感谢大人对我手下的手下留情。请大人饶恕,那个时候大人身边总是有人,没有找到机会与大人单独见面。”
艾斯道:“没看出来,你还会介意别人的看法。”
“我并不介意,只是不确定大人希不希望其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阿尔特道。
艾斯倒想起另件事来,他说道:“那个时候要不是你刚开始就告诉佐治亚骑士团宣誓的事,你现在应该也进入皇家近卫骑士团了。说不定还可以接替赛克斯的位置。”
阿尔特刚出现,艾斯就发现阿尔特也是八级剑士了。恰好是赛克斯成为皇家近卫骑士团团长时的剑士等级,想来这些年阿尔特没有少付出汗水。
“非常抱歉,大人。”阿尔特道。
“不。”艾斯摆摆手,道:“你不适合做这个。”艾斯看向阿尔特,虽然阿尔特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但阿尔特不是赛克斯,要阿尔特心里藏着这样的事,念头不通达,他修炼上决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我只是没想到你的变化有这么大。”艾斯道。
阿尔特却突然有些迟疑,在艾斯疑惑的眼神中,他解释道:“这其实不是我自己想到的,是安吉莉卡告诉我的。”
艾斯感兴趣道:“你们还有联系?”
艾斯还记得,那个时候阿尔特不接受他的魔法药剂,安吉莉卡帮着艾斯忽悠阿尔特,才让他白捡了个八级剑士。
“是,安吉莉卡时不时会告诉我大人的事。”阿尔特道:“大人离开帝都前,安吉莉卡也寄信给我,我本来就打算去普林峡谷找大人,后来才知道你们改了道。”
“我都不知道你确切的地址,安吉莉卡倒知道怎么联系你。”艾斯想,要不是他心胸宽广,安吉莉卡、阿尔特这样的绝对是要被猜忌的。
艾斯又狐疑地看了眼阿尔特,问道:“你跟安吉莉卡没什么吧?”有没有什么私情?
两个同样优秀又未婚的青年男女,常年通信的,总不可能是知己吧。
虽然在外人眼里,阿尔特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实力,配个名门淑媛都绰绰有余了,但在艾斯看来安吉莉卡聪慧通达,心性沉稳,并不差什么。
艾斯相信,阿尔特也不会觉得安吉莉卡配不上他的。
阿尔特道:“安吉莉卡与我都是忠诚于大人的。”
艾斯对着阿尔特猛瞧,可能是阿尔特脸太黑,艾斯看了半天都没看出花头。艾斯只得道:“要是你们有意,告诉我就是了。”他又笑了下,道:“我是学者,还可以亲自为你们主婚。”
阿尔特闻言丝毫没有惊讶,关于艾斯是学者的事,安吉莉卡早在信里告诉阿尔特了。虽然安吉莉卡没有嫁给艾斯的哪个手下,但就像诺欧说的,安吉莉卡一直默默的在帮艾斯收拢人心。
带着阿尔特,艾斯也不急着从亡界去埃菲尔行省了,他们在路边幕天席地地凑活了一晚。
阿尔特讲了不少威斯特法伦行省骑士团的事,包括威斯特法伦行省的总督格拉芙,骑士团的团长,还有行省里的重要人物。虽然艾斯不打算回威斯特法伦行省,但他还是静静地听着。
阿尔特后来受威斯特法伦行省骑士团的团长委托去了混乱之领,其实是因为那里有条走私的路线,是西南几个行省的权势人物联手操控的。
阿尔特道:“这几年混乱之领变化很大。威斯特法伦行省原来会送些没有通过考核又无亲无故的剑士去那里,占上两个山头,到时候走私的商人只需要拜自己的山头,不需要再向其他人收过路费。”
在三色堇帝国正规骑士团待满六年的剑士,就是落选的,也是三流佣兵团出身的剑士不能比的。
走私向来暴利,不少三色堇帝国限制的东西在芬格帝国倒手都能得到1000%的利润。原本中间还要承担物品丢失,被混乱之领的人截杀的风险,像西南几个行省联手起来的做法,赚的钱海里去了。
怪不得现在收不住手了。
“但我们地处西南,不直接与魔兽森林接壤,路易斯安那行省格林家族有其它的路子,不会与我们一起,里希特家族这些年韬光养晦,又不参与这些事。所以,混乱之领的消息传到我们这里总会晚上几日。”
阿尔特详细讲了他们怎么得知混乱之领内战,两个山头被人占去,格拉芙总督来拜托威斯特法伦行省骑士团的团长,团长又是如何说服阿尔特同意的。
“我当时是想先去帝都寻找大人的。不过回报团长的机会难得,还有团长劝说我的时候,我意外得知诺依曼子爵大人也有参与这项活动。”阿尔特道。
“我父亲?”艾斯想了想,道:“不奇怪。格拉芙总督的妹妹都给我父亲续弦了。凭他们的交情,我父亲的确可能参加。”
艾斯想到诺依曼子爵早年常在魔兽森林打猎,不知道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阿尔特继续道:“我到了混乱之领后,先收拢了当地的人手……”
阿尔特继续说了半天,艾斯却不再有回应。
阿尔特这才发现艾斯已经睡着了。阿尔特终于明白平常其他人跟他说了大堆话,他半天没反应时,对面人的心情了。虽然这两者本质上完全不同。
阿尔特默默地把重剑抱在怀里,背靠在树干上,他会好好守护大人的。
……
芬格帝国埃菲尔行省。
乡下布莱克家族祖传的庄园。尤金妮亚·布莱克穿着身黑衣的丝质长裙快步地穿过走廊,也不管路过的侍从侍女行礼,直接走到二楼主卧室的门口。
布莱克家族历史悠久,他们先祖曾经追随芬格家族征战普林战场,抵挡三色堇帝国的军队,把他们拦在普林山脉以西。
布莱克家族因为赫赫战功获封公爵爵位,世袭罔替,以及得到了埃菲尔行省靠西的大片土地。他们在这里建立庄园,带来了良种,护佑这里的农户丰衣足食。
不过在这代,事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老布莱克公爵没有儿子,布莱克公爵夫人只给他生了个女儿。这也无关紧要,老布莱克公爵还有个弟弟,在他死后,弟弟会继承爵位,然后爵位会被传给弟弟的长子。
按照世俗,老布莱克公爵的堂侄继承了老布莱克公爵的爵位和大部分财产,他会迎娶老布莱克公爵的女儿,给尤金妮亚·布莱克公爵小姐继续提供富裕、受人尊敬的生活。
可惜,老布莱克公爵的堂侄拒绝了他父亲和他大伯的建议,他不想娶尤金妮亚·布莱克公爵小姐。
他不仅大肆宣扬尤金妮亚·布莱克公爵小姐容貌丑陋,还听信了狐朋狗友的谗言,坚定地认为尤金妮亚·布莱克公爵小姐婚前失贞。
虽然芬格帝国民风开放,但对于女孩,尤其是贵族女孩的名声还是很讲究的。
偶尔出现不体面的事,家族也会给她们好好掩盖起来,至多嫁得远些。小布莱克说得肆无忌惮,因为他堂亲的身份,很少有人不信的,尤金妮亚·布莱克公爵小姐的名声彻底毁了。
社交季里,尤金妮亚·布莱克公爵小姐再也收不到请帖,她也很难嫁给门当户对的家族。
对于家族最后的子嗣,老布莱克公爵再恨也拿小布莱克没有什么办法。
不顾弟弟连日的拜访和道歉,老布莱克公爵彻底与弟弟一家断绝了往来,甚至找了几位公证人立下遗嘱,公爵爵位将来的继承人只能继承爵位,土地、庄园、布莱克家族世代积累的财产都将由尤金妮亚·布莱克公爵小姐继承。
这些东西都会成为尤金妮亚·布莱克公爵小姐的嫁妆,老布莱克公爵希望以这样的方式给爱女找到身份匹配、甚至更好的丈夫。
不过,尤金妮亚·布莱克公爵小姐还没有订婚,老布莱克公爵就缠绵病床了。在老布莱克公爵去世前,人们不得不找来老布莱克公爵的堂侄,以期他为伯父操办葬礼。
嗯。
非常不幸的是——
老布莱克公爵的堂侄已在半年前死于酒馆的斗殴,他的弟弟又因为独子的去世太过悲伤,撒手人寰了。这两位公爵爵位的继承人甚至没有活过老布莱克公爵。
那公爵的爵位就落到了另个幸运儿的头上。
尤金妮亚·布莱克站在主卧门口,她深吸口气,敲响了主卧的门,然后不等门里的人反应,她就打开门走了进去。
布莱克庄园的主卧了无生机,只有雪白的窗帘、雪白的沙发与床铺,有个穿着黑衣丧服的中年美妇坐在床边上,她浅金色的长发枯槁,神情憔悴。
尤金妮亚·布莱克快步走到母亲边上,她蹲在地上,伏上母亲的膝头。
与美貌的老布莱克公爵夫人不同,尤金妮亚·布莱克公爵小姐相貌普通,她长得像去世的老布莱克公爵,有张略长的马脸,漆黑的头发和碧绿色的眼睛。
说实话,这是布莱克家族标志的脸型,小布莱克长得也跟尤金妮亚·布莱克公爵小姐差不多,真不明白他有什么好嫌弃尤金妮亚的。
老布莱克公爵夫人缓缓地摸了摸爱女的头发,问道:“尤金妮亚,发生了什么事?”
尤金妮亚·布莱克公爵小姐轻声道:“几位给父亲遗嘱做公正的叔叔都来庄园了,他们收到个自称菲尔·布莱克的年轻人的信。”
老布莱克公爵夫人对爱女的态度有些担忧,她知道小布莱克的事给尤金妮亚带来很大的打击,但几位公证人同时出现,这名菲尔·布莱克多半不是假的。
可尤金妮亚……
老布莱克公爵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若是这位继承人人品过关,愿意娶尤金妮亚就好了。但老布莱克公爵夫人没有多说什么,她扶着尤金妮亚·布莱克公爵小姐站了起来,说道:“我们去看看吧。”
……
布莱克庄园的门口。
艾斯、阿尔特肩并肩站在草坪上,艾斯没有穿学者的长袍,他穿着芬格帝国常见的贵族少年的打扮,戴着贝雷帽,穿着衬衣,脖子上系着个有点花哨的领结。不过为了符合他的人设,艾斯的服饰虽然新潮,用料却不怎么好。
阿尔特背着重剑,像是普通的佣兵。
艾斯最后问了遍阿尔特,“记得我说的话吗?”
阿尔特道:“记得,菲尔·布莱克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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