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第 138 章

    据说, 在战火纷飞的时候, 芬格帝国也少不了舞会。

    按照西本王子的说法, 这些人只沉迷眼前的享乐, 完全不在乎帝国的兴衰。芬格帝国这样美好的蛋糕放在眼前, 却不去享用, 三色堇帝国人终有天会后悔的。

    天赐不予, 必受其咎。

    可在芬格帝国人看来, 战时才更需要舞会, 需要歌手舒缓的唱曲。不然战争还没有结束，士兵、军官先被逼疯了。三色堇帝国普林峡谷每年都有不少士兵在离开战场后，得了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再自杀的, 心理创伤没有那么严重的也很难再融入正常的生活。

    当然，这是芬格帝国明面上对三色堇帝国人的说词。艾斯来到芬格帝国才知道，事实上，芬格帝国的人之所以战时比平时更喜欢举办舞会，是因为他们平时玩的都是些更烧钱的东西。

    相较而言，跳跳舞，听听歌, 再省钱不过了。

    所以有时候，艾斯奇异地能理解西本王子的想法。为什么三色堇帝国的人更辛苦的工作, 挥洒更多的汗水，却没有芬格帝国的人生活质量高？

    不过任何不满都不应该是发动战争的理由。

    不管是面对西本王子，还是面对缪斯公主，艾斯的这个想法都不会改变。

    舞池的中央, 艾斯带着缪斯公主不停地旋转，旋转，旋转。

    从诺欧跟叔叔闹翻后，艾斯每年都会陪诺欧回格林城堡，平日在不莱梅城他们可以不参加舞会，回格林城堡诺欧可躲不了。

    可11个月没跳过舞，就是诺欧在舞会前天也会忐忑不安。诺欧可不想告诉别人这么丢脸的事，所以舞会前几天，总是艾斯陪伴诺欧练习舞步。哪怕用格林城堡厨师拿手的佳肴仰望星空威胁艾斯，诺欧也在所不惜。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艾斯不由怀疑，诺欧是不是真的忘了舞步。在佐治亚骑士团里，诺欧可是当之无愧的天才，寻常武技过目不忘的，更何况那些简单的舞步。

    当思想拐个弯，原来那些被忽略的小细节又变得生动而有趣，恍若昨天发生的事，历历在目。

    “你在想什么？”缪斯公主突然问道。

    缪斯公主不同于大多数贵族女孩，她身材更高挑，穿上高跟鞋不比艾斯矮多少，也更有风范，就是在芬格帝国老国王的诞辰日遇上那般大的变故，她也冷静自持，没有完全失去仪态。

    芬格帝国不少有远见的官员心底很是可惜，缪斯公主是女孩，不可能继承芬格帝国的王位。不然相对生性柔软的巴塞洛缪王子，缪斯公主更适合继承王位，她定是个合格的政客。

    缪斯公主注意到艾斯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睛突然闪过柔情，像是想到了极其欢喜的事，不由轻声试探，“你是在想你的意中人吗？”

    艾斯微怔，又道：“不是。”

    他们在舞池里待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尤金妮亚已经交换过两次舞伴了。艾斯却知道，错过了今天，他再想见到缪斯公主可不那么容易。

    艾斯主动提出，与缪斯公主在舞池边休息会，吃点东西。

    艾斯与卡尔·凯撒早有到达芬格帝国帝都的计划，虽然那个时候三色堇帝国、芬格帝国还风平浪静的，但艾斯为了预防在芬格帝国的帝都遇上认识的人，在去布莱克庄园前就有做伪装。

    艾斯原本柔顺的黑色短发被他扯成了慵懒的鬈发，显得风流而又不羁，他的眉毛也被修成了平眉，再加上他额前的鬈发，这大大遮盖了他本来的学者气质。又因为菲尔·布莱克的佣兵经历，艾斯身上时不时的会有收不住的杀气。

    这让他显得天真又凌厉。

    就是在佐治亚骑士团训练营常常跟艾斯见面的人都未必能认出他来，更何况与艾斯只有数面之缘的芬格帝国人。

    芬格帝国有位伯爵，在使团刚到芬格帝国帝都那晚的接风晚宴上，他是少数与艾斯交流过的人，但在刚才，尤金妮亚向他介绍艾斯的时候，他完全没有认出艾斯来。

    缪斯公主虽身材苗条，有着妙曼的曲线，但要论相貌出色，比起艾斯就远远不如了。不同于舞会上诸多芬格帝国的美人，缪斯公主五官较平，眼睛总像笼罩迷雾，让人看不清。不过到缪斯公主这样的身份，美貌也只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

    艾斯从侍者手上接过香槟，递给缪斯公主。今天晚上布莱克家族的别墅里单消耗掉的香槟就要数十万金币，而这些费用都是尤金妮亚承担的。有些时候，艾斯真不明白他这个“堂姐”在想什么。

    缪斯公主尝了点尤金妮亚精心挑选的香槟，还没多少时间，艾斯就打发掉了几波想要搭讪缪斯公主的人，其表现游刃有余，让缪斯公主看了不由笑出声，“你看起来常常做这些事。”

    不过缪斯公主的眼睛里殊无笑意。

    “我总有幸遇见非常出色的人。”艾斯不着痕迹的恭维了缪斯公主，又体贴道：“而且我想公主殿下最近已经非常辛苦了，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不希望公主殿下再为无关紧要的人伤神。”

    缪斯公主的睫毛如同羽毛垂下，遮住了眼睛，“布莱克公爵也听说父王诞辰日上发生的事了吧。”

    艾斯自然不会否认，“陛下诞辰日发生的事已经传遍了芬格帝国，就是三色堇帝国靠近东面的人也有不少听说了。”

    缪斯公主问道：“有几位大臣觉得我向三色堇帝国宣战太草率了。这些天他们都在叫嚣要夺走我摄政公主的权利。布莱克公爵怎么看？”

    艾斯谨慎道：“公主殿下应该清楚我的出身，对于帝国的大事，我怎么敢轻易置喙。”

    “原来的你自然不行，可现在你已经是帝国的公爵了，拿了芬格家族的爵位，总要作出些表率。”缪斯公主意有所指，“而且这个时候你立下功劳，想再有封地也不是难事。”老布莱克公爵留了个空头爵位给继承人，已经成为了芬格帝国整个上流社会的笑柄。

    艾斯没有再推脱，道：“我想的是，如果真的是芬芙儿公主把魅香酒递给陛下和巴塞洛缪王子，公主殿下为了芬格家族的尊严，向三色堇帝国宣战自然没错，可要是其中有其它误会，伤了代表两国和平的芬芙儿公主可就不好了。”

    缪斯公主看着手上酒杯里黄橙橙的液体，没有说话。艾斯也没有再劝，不仅是艾斯担心有些话说得太多会露了痕迹，还有艾斯也相信，芬格帝国帝都的王宫里不可能没有死人。国王的诞辰日后，缪斯公主关押了不少人，艾斯可不觉得他们还有机会活着走出王宫。

    没有什么秘密可以逃脱时间，永远掩埋在骷髅王面前。

    就在这个时候，花园边上出现巨大的喧嚣声。那里原来用铁架子烤着粗壮的牦牛魔兽，魔兽外面涂满了酱汁，里面被塞了各种各样的草药，这些草药还是艾斯联合艾拉·卡特从“魔兽森林”弄来的，有六个帝都最好的厨师已经烤了它一天一夜了。

    这是芬格帝国最有名的料理，甚至可以说是国菜。

    在老国王诞辰日的比武大会上，厨师们会烤上45头牦牛用来庆贺老国王的第45个诞辰日。

    不过在芬芙儿王妃递上魅香酒后，老国王今年的诞辰日戛然而止了。那45头烤得外焦里嫩，油脂四溢的牦牛魔兽被所有人遗忘在比武大会的会场外面，可能有人想起来了，但他们也不敢去拿，谁知道这会不会是老国王最后一个诞辰日。

    这些牦牛魔兽最后也只便宜了秃鹰。它们死亡的翅膀从高空呼啸而下，在比武大会的会场徘徊不去，像是预示这个地方是不祥之地。

    布莱克公爵在芬格帝国上流社会举办的第一次宴会自然不会少了这道名菜。说实话，尤金妮亚对艾斯的用心程度，就是对自己的未婚夫也不能更好了。

    有个戴着白色厨师帽的中年人端着洁白的盘子慢慢走到缪斯公主、艾斯面前，他的盘子里盛放着颗巨大的牦牛之心，这是牦牛魔兽上最珍贵的部位。

    在国王的诞辰日上，自然是国王最先享用这道名菜，再之后是王后。如果王储确定了，第三颗牦牛之心就会属于王储。

    在平常，牦牛之心会由厨师长亲自献给宴会上身份最尊贵的人。

    不过今天，宴会上的情况稍微有些不同。艾斯是宴会的主人，又是公爵之尊，其他人是无论如何不会越过他的。不用尤金妮亚格外吩咐，厨师们就知道应该把牦牛之心献给艾斯。

    可是缪斯公主来了。

    厨师们自然不想惹任何人不快的。不管是缪斯公主，还是布莱克公爵，都是他们不敢仰望的大人物。可尤金妮亚一直在舞池里，艾斯又跟缪斯公主在一起，厨师们真的不知道该去问谁。

    最后还是久经世故的厨师长担起重任，他端着牦牛之心，亲自送到缪斯公主面前，“尊贵的缪斯公主，这是今晚最珍贵的佳肴，希望它能配得上您。”

    厨师长比寻常人又多想了一层。布莱克公爵身份固然尊贵，可在这个帝国里，身份再尊贵也尊贵不过芬格家族的人。时下又正值芬格家族动乱，布莱克公爵平民出身，除了和尤金妮亚公爵小姐关系尚可，身后毫无势力，自然不敢引起缪斯公主猜忌的。

    所以厨师长把牦牛之心献给了缪斯公主。

    缪斯公主却微笑了下，虽然缪斯公主周身毫无饰品，浅淡的妆容也无法掩盖她容颜上的疲惫，但她周身的气度却不是寻常贵族女孩可以比的。

    缪斯公主道：“我可不好夺人之美的。”

    厨师长却不知道缪斯公主是自谦，还是真的想把牦牛之心让给布莱克公爵。他这个时候若是转手，可能不小心同时得罪两位大人物的。

    缪斯公主见厨师长没有动作，也不再为难他。

    缪斯公主主动接过牦牛之心，在宴会众人的目光下，递给艾斯。就像国王陛下会把第三颗牦牛之心赠给中意的王子，这道名菜的归属向来是充满政治意味的。有时候，也会带上情爱的色彩。

    宴会上的众人看着这幕，再对上艾斯，就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艾斯切开牦牛之心，尝了片，又对不知吓的、还是累的满头大汗的厨师长进行了赞许。

    这个时候，宴会上也没有人有心情跳舞了。所有人或光明正大、或悄悄地打量起艾斯，还有缪斯公主。

    缪斯公主见状，直接走到了舞池的中间。宴会上的乐声也停了，正在轻摇扇子的贵族夫人、小姐们也停止了动作。

    缪斯公主站在那里，她的视线缓缓转过大厅，这里站着的人已经囊括了帝都80%的贵族。他们多数出身富贵，生来就处在这个帝国金字塔的顶端。

    不同于三色堇帝国，贵族子弟少年时都要被送去骑士团的训练营训练，芬格帝国的贵族虽然也文武全才，却从未有过压力。

    嫡长子生来注定继承爵位。其余的子嗣有志气的会刻苦修炼成为骑士，没有家族会嫌武艺出众的孩子多的，其余没有野心的子嗣，就靠着家族的荫庇做些生意，反正在芬格帝国。商人的地位不低，生活还更随性惬意。

    可是没有经历过厮杀，没有经历过寒冬的人，又哪里能生长得坚韧。

    可芬格帝国的未来就掌握在这些人手里。

    缪斯公主道：“先生们，女士们，我想这些天你们已经听过了很多传言，你们中甚至有不少人10天前还参加了我父王的第45个诞辰日。你们亲眼目睹了芬芙儿·科奥瑟所做的，你们也亲眼看见你们的王从高台下摔落，看见我的兄长永远无法闭合的双眼。”

    “我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气愤我向三色堇帝国宣战，你们认为他们强大，无可匹敌，你们不喜我打破这平静的生活。可是，是我想要战争的吗？”缪斯公主的声音哽咽却又坚定，在这个夜晚带来了不可想象的感染力，“三色堇帝国的嫡长子西本·科奥瑟野心勃勃，他想攻占芬格帝国帝都的心，连三色堇帝国帝都的小孩都知道。”

    在朝野上，西本王子想得到主战派的支持，他对自己的野心从不掩盖。连芬格帝国最无知的人都不能说缪斯公主的威胁是空穴来风。

    “那么你们是怎么想的呢？你们觉得我们应该继续等待在这里吗？等待数年或者数十年后西本一世陛下的战书吗？等他问我们是直接投降还是等他的军队来接手我们的帝国吗？还是继续用大把的金币，我们辛苦赚来的钱去贿赂三色堇帝国的权贵，让他们劝导路德维希四世陛下不要开始战争，告诉他们，我们是他们听话的钱袋子。”缪斯公主说到这里，宴会大厅里传来不少窃窃私语的声音。

    “你们忘记你们宣誓的誓言了吗？你们对我父王效忠的话还萦绕在我的耳边，你们就已经忘记了吗？你们鲜红的心已经被金币融化了，就像吟游诗人的歌谣里说的，在芬格帝国任何东西都是金钱可以买到的，骑士的荣誉，民众的忠诚，少女的贞洁，它们都已经跟那小堆金币划上等号了吗？

    不，我不相信。

    如果失去了这些我们曾经用鲜血守护的东西，我们终将失去所有。你们认为是我想发动战争吗？不是的，是三色堇帝国的咄咄逼人，是我们失去的信仰逼迫我向比我们跟更强大的帝国宣战的。

    难道三色堇帝国的人来到这里，他们会去洗劫那些家里没有绫罗绸缎、金银玉器，全家最值钱的就半陶瓷罐的铜币的平民吗？他们当然是来抢夺我们的。抢夺王宫里的稀世珍宝，抢夺你们的土地、财宝，所有你们珍惜的、爱护的东西。”缪斯公主的眸光冷静而睿智。

    她的话却有不可比拟的煽动性，“为了现在站在你们身边你们所爱的人，为了你们家族世代传承的庄园不受破坏，为了你们封地上农户的农田不被践踏，为了你们的孩子还可以自由的、富足的在这片大陆上生活。我们只有主动出击。”

    “三色堇帝国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强大，大陆霸主的地位他们已经坐得太久，隐藏在帝国深处的毒瘤他们比我们更多，所有的这一切都被埋藏在花团锦簇的繁荣下面。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还有孤悬海外的岛屿，隐藏在深山的绝世家族，他们蛰伏千年，拥有的能量超出很多人的想象。

    我们的军队拥有这片大陆上最精良的武器，我们的土地上耕种着这片大陆上产量最高的小麦，我们还将得到最强大的盟友。

    这场战争或许是旷日持久的，但我相信，我们会用我们手上的刀剑，摆脱我们孱弱的名声，我们会用我们的鲜血，缔造更加强大的帝国。

    我们战胜这场战争的可能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大。”缪斯公主话落，再次环顾四周。相对她上次望向他们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出现了不同的东西。

    有什么细微的、常常被人们忽略的东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缪斯公主的视线最后停留在艾斯身上。艾斯才是这场宴会原来的主人，他的神色也与在场大多数人同样，甚至更激动些，只是他的眼睛是与往常同样的冰凉，像是深山里从未被人类窥见的碧色寒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星沉碧落 的火箭炮，感谢 朝烨、卿南湘、方便面会飞、梦谱清竹、阿尛ァ、JO、少万寻 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