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第 248 章

    西本王子逝世的那天, 是个阳光温暖的午后, 就如同他此生最幸福的时刻, 他的婚礼那样, 有他最爱的明媚的阳光, 时时吹来的清风。

    在红玫瑰花圃里, 他的父亲以及他新婚妻子最喜欢的地方, 侍女们簇拥着他们坐在花圃边的石桌上, 桌上摆满了佳酿。安吉莉卡今日穿了件红色长裙, 娴静中带着妖娆，清纯中带着妩媚，她能把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相结合。

    她笑靥如花。

    有那么个瞬间, 西本王子觉得这样的场景，恍若梦境。

    天上红色的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蔚蓝的天际，又直直地坠入地平线。

    西本王子让他们身边的侍女离开，花圃里只有他、安吉莉卡，还有安吉莉卡膝头的小白猫。小猫浑身雪白，只有几枚赤红色的花印。西本王子只是扫了小猫几眼, 并没有如何关注。

    他专注地看着安吉莉卡，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安吉莉卡微笑着, “殿下，你怎么了？”

    安吉莉卡玉盘般光洁的脸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西本王子有些沉醉了，不由自主道：“你看到刚才的彗星了？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安吉莉卡脸颊边的的两缕头发都带着丝俏皮, “我从不知道殿下这么博学，还懂得星象。”安吉莉卡拿着酒壶，给西本王子与她自己斟上玫瑰酒。

    西本王子眼睛里带着笑，只是笑意未及眼底，“那是帝星。有帝王血脉陨落了。”

    有极其短暂的时间，安吉莉卡拿着酒壶的手静止了。像她及周遭组成的画面都被施了魔咒。

    只是很快，她就恢复了常态，圣阶如西本王子都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安吉莉卡问道：“帝星，是指艾斯·诺依曼少爷吗？”西本王子素来不瞒她，就连占星傀儡的事安吉莉卡都略知一二，她的视线直直地落在西本王子腰间原本放置锦囊的位置上，“殿下是派占星傀儡去找艾斯·诺依曼少爷了吧？”

    “帝星，大概是指艾斯吧。”西本王子没有否认，他知道以安吉莉卡的聪慧，任何谎言也没有办法长久地蒙蔽她，“毕竟艾斯身上也有三色堇王族的血脉。”

    西本王子仔细观察安吉莉卡的神色，她脸上的震惊比悲伤来的更多。

    “我知道艾斯出事了，你很难过。”西本王子握住安吉莉卡白皙的玉手。他道：“但安吉莉卡，我们以前遇上的很多人，他们只是我们生命里的过客。我们只是跟他们同行某段路程，在更长久的时间里，我们都不会再有交集，就像你认识艾斯那样。可在未来、在更长的路，我都会陪伴你，我们才是相互扶持、走完此生的人。”

    安吉莉卡似乎被西本王子的话触动了，她喃喃道：“有些人只是同行某段路吗？”

    西本王子肯定地回复她，“是的。”

    安吉莉卡又问：“帝星陨落，真的是艾斯·诺依曼少爷去世了吗？”

    “是的。”西本王子道：“星象预示着这个时候有三色堇王族的血脉逝世，能引动帝星的只有我父亲、我、艾斯、亚琛。其他人都不可能出事，只有艾斯了。”更何况，西本王子已经对占星傀儡下了“艾斯必死”的命令。

    安吉莉卡没有说话。她只是把玫瑰酒放到西本王子身前，她道：“殿下，陪我喝一杯吧。”

    西本王子注视着他面前的玫瑰酒，他还滴酒未沾，却觉得有些醉了。他想到了帝都城外飘扬的三色堇旗帜，想到了路德维希四世陛下让他领兵去打乔伊特家族时身后连绵不绝的帐篷，想到了战场上无数刀剑折射的刺眼的光，想到了鲜血染红帝国的北面、他得胜归来时亲自来帝都城门迎接他的父王……可所有的记忆汇聚，最后只剩下新婚前日他让迈伦大学者带给安吉莉卡的红玫瑰酒。

    也是爱情魔药。

    那瓶动摄人心的爱情魔药奇异地与他面前的、安吉莉卡刚刚给他斟上的玫瑰酒重叠了。

    那些灿烂的、耀眼的时光都已经消散。西本王子看着面前、他的挚爱，他道：“我似乎还没有与你说过我的过去，在我们还没有认识的时候的事。”

    安吉莉卡秀眉微蹙。

    西本王子知道她现在不想听，她迫切地希望他喝下玫瑰酒，他却罕见的没有在意她的心情，自顾自道：“安吉莉卡，你知道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吗？爱而不得？不是的，是得而复失。我跟我的父王路德维希四世陛下，我们原些生活在西北的一片小封地上，父王虽然不怎么喜欢母妃，但对我很不错。

    现在想想，如果生活继续那么下去，其实也不坏。

    我们虽然是三色堇的王族，但诸王之乱之前，我们只是三色堇家族极偏远的支脉。爷爷的王位继承权都排排到100名开外，更不用说父王和我了。我可能永远都无法想象我现在拥有的，也永远不知道我会得到什么。

    后来，父王去了帝都，认识了卡洛琳夫人，又被西莉亚·乔伊特爱慕，再是诸王之乱，他成了这个帝国的君王。可是他的心神已经被一个女人夺走，他处理朝政以外的时间又被另个女人的孩子占去，我都觉得他要忘掉我了。

    你知道他是怎么安置我的吗？把我派去魔法岛。有很多人奇怪我怎么会这么早进阶剑圣。事实上，我每年有大半的时间待在魔法岛，这个位面魔法元素最浓郁的地方。我的父王美曰其名让我与魔法岛打好关系，这有利于我今后统治帝国。可没有君王会让他的继承人远远离开他身边，把他发配到帝都的权利中心以外。在那个时候，甚至有不少人认为那是种另类的流放。

    可就是父王也没有想到，我会在魔法岛拜师。”

    第一次，安吉莉卡的脸色有了变化。她觉得似乎有事情超出了他们的控制。

    西本王子没有看安吉莉卡，继续道：“我拜了魔法岛岛主为师，算是雅各布的师弟。雅各布当初希望我留在魔法岛，他说我的天赋不下于他，我在占星上能比武道走得更远。如果我们两个人都待在魔法岛上，继续研究，我们很可能能做到老师都没有做到的事，探索出星辰之力。

    但是我想回帝都。

    老师说我命里有劫，就在帝都，是道死劫。我最后的生路在魔法岛，我只有此生不离开魔法岛，不再见岛外人，专注星象，我才可能成为超越圣阶的存在。”

    西本王子、安吉莉卡对视了眼。

    很快，西本王子移开了视线。

    如果他当初留在魔法岛，自然不会有后来的许多事了，“老师说，有时候人明明知道什么样才是最有利的，却总因为世俗人情，因为心有不甘，做出错误的选择。我想，我也是如此。”

    还有点，是西本王子没有说的。当初他并不那么信任魔法岛，信任魔法岛岛主。他身上三色堇帝国的烙印太深，他不觉得他能像雅各布那样完全得到魔法岛、魔法岛岛主的信任。

    从前种种想不通的地方，安吉莉卡至此才明白。为何西本王子会那么快得到朝野的支持，为何他凭空有大量的钱财私募军队……这许多事情背后或多或少都有魔法岛的支持。

    安吉莉卡轻声道：“那占星傀儡……”

    “占星傀儡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用的。这个位面可以操纵占星傀儡的只有老师、雅各布和我。”西本王子道：“当时小位面之主亲自带领小位面的圣阶强者在那边冲击位面节点，魔法岛与龙岛超过百位圣阶在这边加固位面节点，可小位面之主来势汹汹，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魔法岛付出了岛上超过1/3的圣阶强者，还是要守不住了……

    雅各布告诉我，当时我们有另个方法，可以短暂增加位超越圣阶的存在的战力。安吉莉卡，我知道，你对此很疑惑，占星傀儡上的问题再多，也是超越圣阶的战力，魔法岛怎么会轻易给个外人……其实我曾经无比接近魔法岛的权利中心，如果雅各布出事，我就是魔法岛未来的岛主……

    我服用了魔法果实，亲手切断了自己进步的可能。

    我契约了占星傀儡，给魔法岛提供了喘息的机会。

    之后，魔法岛上除了老师，还有我与雅各布两位圣阶的占星师。

    位面节点原本就是占星师布下的，三位占星师足以再布下个新的位面节点。小位面之主也付出了偌大的代价，打破了原来的节点，可新的这个……他们也没有足够的力气了。新的位面节点还能坚持数十年。我自认为魔法岛付出不少，所以也不想三色堇帝国再派兵去了。”

    安吉莉卡的脸色苍白，她低头凝视着玫瑰酒。西本王子的声音在她耳边萦绕，“所以我知道刚才的星象意味着什么。”

    他说：“安吉莉卡，我真的知道。”

    安吉莉卡没有否认西本王子的猜测，因为他是魔法岛岛主的学生，他早已知道等待他的命运是什么。他早已知道占星师对三色堇帝国、芬格帝国的血脉下的诅咒。他早已知道，她不可能真的爱上他。

    红色的火焰会重蹈先人的覆辙，他会拥有这个位面至上的权力，遇上最美好的化身，被他倾尽所爱的人背叛。

    连个微小的瞬间，他都没有得到过任何真诚的回应。

    除非他突破，成为超越圣阶的存在，他才有可能破除诅咒。西本王子拿起酒杯，像是欣赏酒杯里绚丽的红色，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亚历山大一世陛下在这个王宫里，他的王后递给他的那杯魅香酒——能让圣阶也死得毫无痛苦的美酒，这个位面最美的佳酿。

    西本王子端起酒杯，想要饮尽它。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他可能会就此死亡，也可能会借这个机会突破，成为超越圣阶的存在。

    到时候，位面最后的占星师施加在他血脉里的诅咒自然消散，他能够得到真正的自由。他会亲手杀死安吉莉卡。

    杀死他曾经最爱的女人，杀死曾经还有丝天真的他自己。他会用另种方法得到他最爱的女人。

    成就他的道。

    又或者，他会就此死去。就像科奥瑟家族的先辈那样，幸福地死在最爱的女人的怀里。

    “不。”安吉莉的手有些冰凉，她按在了西本王子温热的手背上，“西本，我请求你，跟我换杯酒吧。”说完，她没有等西本王子阻止，交换了她与西本王子的酒杯。

    她交换了那杯魅香酒。

    ……

    老骷髅王给他的继任者留下了许多阵法。

    这些阵法有的在老骷髅王尼德兰海岸的墓穴，有的在老骷髅王小死灵海的宫殿，更多的则交由巫妖英格索尔保管。

    艾斯与巫妖英格索尔在阵法上都有不俗的天赋，再有老骷髅王的传承，如今，他们在阵法方面的成就都不可小觑。

    巫妖英格索尔在主持阵法。

    有无尽的白骨从骷髅头阵法的另个眼睛里爬出。这些骷髅手脚并用，不断地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如果是个活人处在占星傀儡的位置上，定要吓得哆哆嗦嗦的，可是占星傀儡是不会恐惧的。

    这些骷髅的脚踩在他们同伴的肩膀上、头上，他们越堆越高，越堆越高，慢慢地向占星傀儡够去。

    可星星有多高？

    尘埃里生出的骷髅怎么够得着？

    眼看着这群白骨就要碰到占星傀儡的时候，占星傀儡又往天上升了一大截，“他”两只手再次慢慢抬起，有火红色的光出现在“他”的每个手指上，每道光都发出令人心悸的力量。

    这次“他”要对准的是谁？

    占星傀儡对准了爱丽丝。因为占星傀儡感觉到爱丽丝身上的斗气、魔法都是最强的。“他”很清楚，他不杀死其他人，是无法完成西本王子给他定下的目标——杀死艾斯。

    可这次，没有金红色的火龙从占星傀儡手上发出来——巫妖英格索尔、艾斯共同搭建的阵法杜绝了占星傀儡从星辰上夺取星辰之力。

    如果让魔法岛岛主、西本王子知道，占星傀儡可以自己夺取星辰之力，他们定会后悔死。因为魔法岛还剩下的星辰之力很少，历代魔法岛岛主都甚少使用占星傀儡，他们也就没有办法完全探索出占星傀儡的功能。

    占星傀儡对占星师最大的意义并不是他超越圣阶的战力，而是他身上有占星师完整的传承。

    可惜这个秘密至今无人知道。魔法岛不知道，艾斯他们也不知道。

    不管占星傀儡彻底耗尽星辰之力，还是被艾斯他们打破，占星师的传承都要永久湮灭了。

    让位面斗转星移已经用去了占星傀儡太多的能量。这时，“他”的能力依旧得不到补充，“他”体内的星辰之力自然开始捉襟见肘，就连“他”的攻击也远不如最初威猛了。

    艾斯把在不夜城的小丹尼尔召唤来，让他守住诺欧。

    他与赛克斯、银龙爱丽丝共同攻向占星傀儡。

    艾斯拿出白骨法杖，绿幽幽的鬼火出现在万骨枯，这些鬼火的下边又生出黑色来，带着极其浓郁的死亡的气息，它们慢悠悠却又无比坚定地笼罩住了占星傀儡。

    赛克斯的斗气，银龙爱丽丝的龙语魔法也毫不留情地打向占星傀儡。

    他们都知道，这是他们杀死占星傀儡最重要的关头！

    ……

    三色堇王宫。

    “少爷曾经告诉我，在有个很遥远的地方，新婚夫妻会在他们新婚之夜给对方敬酒。我很小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传统很有意思，想要长大以后这么做。”安吉莉卡手上拿着的是魅香酒——是亚历山大一世死前喝下的毒酒，是巴塞洛缪王子做局让芬芙儿公主亲手递给他的毒酒——她将要饮下它。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安吉莉卡知道，今天无论西本王子的结局是什么，她都无法从三色堇王宫离开了。西本王子看着她的眼睛里除了极致的温柔，还有不可忽略的杀意。就算她侥幸没有死在西本王子手上，西本王子真的饮下魅香酒，三色堇王宫的护卫可不是摆设，重新夺回政权、军权的路德维希四世陛下也不会看着杀死他长子的凶手离开王宫，哪怕安吉莉卡让他重得了自由。

    安吉莉卡膝头白色的小猫浑身的猫都炸了开来。弱小的魔兽的感知最为敏锐，它感觉到西本王子已经卡在某个零界点了，西本王子很有可能就要突破了。

    西本王子会成为现世亡界最强大的人。

    不同于垂垂老矣、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魔法岛岛主，不同于还被困在小位面的不知名的小位面之主，不同于还没有时间成长起来的骷髅王。西本王子，他不仅身负三色堇的血脉，还是魔法岛岛主的学生，在弱肉强食的魔法岛，只要他成为超越圣阶的存在，他就可能挤掉雅各布，更先继承魔法岛。他将会拥有这个位面幅员最辽阔的帝国和成为拥有圣阶强者最多的岛屿的主人。

    挡在他面前的只有他曾经最大的劫难——一个普通的、帝国偏远庄园农户家庭出生的女儿，还有她膝头小小的猫咪。

    看！这些阻碍多么不值一提啊！

    或许他曾经爱过这个女人，甚至可以为她牺牲生命。但最终他还是要踏出三色堇家族千年无人踏出的那步，他觉得他要勘破情关了。

    西本王子把另杯、原属于安吉莉卡的玫瑰酒拿了起来，他道：“在你的故事里，这杯酒应该是我们互敬的吧。”

    安吉莉卡的笑像她放下了所有的包袱，还有对生的眷恋，她告诉西本王子，“是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茫惑x2 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