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半透明的红线, 凭空出现,自程朝的右手小指处, 蔓延绑到离涉的左手小拇指上, 程朝用力拽了一下,心里忽然冒出一个猜测对方会不会是他前些日子被迫签订契约,害得自己差点痛死的厉鬼。
“你是”
他忽然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 微张着口注视离涉。仿佛心意相通,离涉单手拎起帽沿, 眼睛亮了亮,苍白的唇轻轻弯了一下“我是。”
程朝低头, 将小指凑到眼前,连接两人的红线随之延长,泛着点点的荧光。
怎么看上去这么像夫妻契约, 而不是记忆里的主仆契约。
他站在正午并不是太过燥热的阳光底下, 蹙着眉注视对方。程朝不是那种蠢到凭借三言两语与几个巧合就相信对方的人, 问“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离涉的脸上出现了片刻的空白,然后是茫然的难过, 似乎想辩解什么, 又无法发生声音, 嗓子里勉力挤出沙哑难听的声音“你让我死, 我就去死。”
他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即使努力出声, 也依旧是粗粝难听的。所以程朝并没有听清楚他在讲些什么, 俯下身检查尸体。
凡是莫名暴毙者, 皆有可能在死后失去心智,赶在对方刚死时,化解掉怨气,还来得及。
程朝见多了恶鬼,却无法接受活人的猝然死亡,在触及到对方身上尚且温热带着弹性的皮肤时,他不忍地闭了闭眼,而后在对方的右耳后面,见到一道符文。
不是鬼界的手法,但看上去,格外地眼熟。
在他触碰上去的一瞬,一道邪风扑面而来。
是杀人者藏在这里的最后一击。
离涉先一步挡到程朝面前,但程朝早就反应过来,单手化解掉风势。他逆着风站着,猝不及防被离涉抱了个满怀。
肌肤相触,小指上的红线瞬间缩短,一段莫名其妙的情绪窜入程朝的脑海。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是对程朝来说陌生的情绪,像是火山突然爆发,炙热的岩浆包裹全身病态苍白的肌肤,无法逃离。自己卑微而渺小,一生的信仰却深远圣洁,在阴暗角落看可望不可即的光。
这是那一刻来自于离涉的内心情绪。
鬼界关于主仆契约的书籍里,确实有描述过,仆从若是触碰主人,主人就能感知到仆从的情绪。
程朝推开离涉,神色复杂地说“我相信你了,松开吧。”
离涉低下头看着程朝的手指。
恰好是牵着红绳的小指指尖,被刚才扑面而来的阴风刮伤,血珠顺着指腹流淌。
这道伤口带给程朝的疼痛微乎其微,比触碰仙人掌带来的疼痛还要轻,若不是因为离涉的目光,程朝可能还不会发现。
“会疼。”离涉说。
“不疼。”程朝摇头。
离涉忽然捧起程朝的手指,舔舐干净程朝手指上的鲜血。
他苍白的唇覆盖上几抹血色,即使做着这样暧昧的一个动作,眼仍是平淡地垂着,面无表情。
“松手”程朝深呼吸,软绵绵地从齿缝里挤出字眼,没有第一时间推开他,不仅是因为手指上传来的湿润酥麻感。更是因为,通过契约红绳流淌过来的,兴奋感。
他被吮吸着指尖,不属于自己的兴奋在大脑皮层炸裂开,眼睛里盈着薄薄一层泪光,悦动着欢喜的火焰,难以置信地注视着表面平静冷漠的对方。
这、这、这是什么品种的厉鬼啊,作为一只武力值超强,凶巴巴的厉鬼,为什么会在含着别人的手指时感到兴奋啊
但联想到离涉的身份,程朝就明白了。
应该是因为主仆契约,仆从对主人单纯的濡慕吧
这样一解释,逻辑就通顺了。
离涉听话地松开他的手指,程朝问他“你知不知道杀死这个人的鬼去了哪里”
离涉摇了摇头。
程朝想骂他一句“要你何用”。转念一想,离涉也算是一个任他指哪打哪还听话的小弟,他要对小弟温柔一些,不能这么直接去骂。
他们在的角落有些偏僻,程朝也是借着半人半鬼身体的便利,循着鬼气找到这里的。
这具尸体留在这里还很麻烦,程朝准备回去找裴颐深帮忙处理,但一转身,裴颐深已经来了。
裴颐深落到尸体上的目光有些凝重,但在注意到程朝将怨气化解后,微微愣住,随后对他说“人天生注定会遇到生老病死,无论暴毙还是意外死亡,冥冥中自有定数,不必过多介怀。”
可能是因为程朝失去记忆前就是恶毒反派,他最讨厌天定人为这一套。他除了工作以外的事情,从来活得随心所欲。若冥冥中真有命运这一回事,那么反派注定死亡,所以他所做的一切岂不是都是为他人做铺垫陪衬真是可笑至极。
似乎很久以前就有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程朝听得厌烦,带着离涉往旁边让了让。
裴颐深单手拿起手机报警,眼睛黑沉沉地注视离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朝有些担心魏含萱会过来,若是看到尸体,她受到惊吓就不好了。
还好随后而来的迟鹤白看出他的顾虑,轻声宽慰“看到你离开后,魏含萱已经回家了。”他没说出真相,温温柔柔地含笑说话。
这顿饭吃得没头没尾,还没有来得及救人,程朝有些烦躁地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以为自己惹了魏含萱不开心,后悔也只是后悔来晚了一点。
他到底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只是心思有点坏的普通人,见到有人要死在面前,还是忍不住会去救。
玄门早就传遍了程朝与厉鬼签订契约的事情,迟鹤白看离涉的第一眼,就明白他是谁,不死心地向程朝确认了一遍。
除了程朝和离涉,旁人都见不着他们小指上的红线。
反正裴颐深早就发现他是鬼,程朝也不在他面前藏着掖着,坦然承认“没错,他是我的鬼仆,名叫离涉。”
离涉苍白的唇抿了抿,站到程朝背后,逐渐融入他背后的影子里。
他刚一消失,程朝心口就涌上了酸麻的痒意,腿发软险些摔倒,抓住迟鹤白才勉强站稳。
一股热浪不断冲击他的心口,滚烫难耐,等他抬起眼,已经将嘴唇咬出一道浅浅的牙印。
熟悉的,不舒服的感觉。
程朝再蠢也意识到是离涉的问题,上次出现这种情况,也是在离涉消失之后。
不过程朝还是咬牙忍住了,等警车过来。
比起身体的问题,他更在乎地上的死者。
连续撞见三个失去右手的死尸,这已经不是巧合,程朝敢认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针对他而来的。
因为裴颐深也在,所以程朝作为唯一的目击证人,没有被拉去审问。甚至有女警给程朝倒了杯水,温柔安慰他。
程朝外表的迷惑性太大了,看上去只有十九岁,就像还没有步入社会的大学生,青涩稚嫩,如同白纸一样单纯。很招二三十岁女人的喜欢。
休息室里只有两个并列的座位,程朝占了一个,迟鹤白占了另一个。
迟鹤白看出他不舒服,想亲他,被程朝不耐烦地推开“滚。”
裴颐深含笑看着,拍了拍迟鹤白的肩膀“师弟才疏学浅,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帮忙了。”
程朝抬眼瞪他。
“我昨夜查阅了古籍,半人半鬼之身本就敏感,若是随便与鬼签订契约,可能会造成反噬,极力渴求阳气。”裴颐深弯唇一笑,“你是天上地下纵横千年的例外,对于你的情况,纵是鬼界也没有办法。”
程朝冷笑“你说没有就没有了”
而他内心却是清楚无比他是唯一一个被允许在鬼界停留的半人半鬼之身,鬼界确实对半人半鬼没办法。
裴颐深忽略他话中的刺“天陵派或许有办法。”
天陵派擅长驭鬼之术,掌门更是与十几只厉鬼签订过契约。
迟鹤白道“前辈若是信我,我可以带前辈回天陵派看看身体。”
虽然玄门与鬼界交好多年,程朝仍是不信任迟鹤白,犹豫片刻,直接道“我不信你。”
迟鹤白脸上温柔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然后温声道“我的本命灵珠在前辈那里,前辈若是不信我,便可以捏碎它。”
本命灵珠
有些天生与道有缘的人,出生时会口衔宝珠,一生修为凝聚此中,若是不慎弄碎,修为尽散,沦为废人。
程朝想起冥婚那夜,迟鹤白落在自己这里的血红珠子,原来那就是迟鹤白的本命灵珠,他一直随身携带着,此时拿出来也方便。
鉴别本命宝珠很容易,程朝一往里注入灵气,就见到迟鹤白的右脸逐渐蔓延起火红色的纹身,犹如滚烫的岩浆,流入遮住脖颈的领子里。
他早就很好奇,为何冥婚那夜迟鹤白脸上带着纹身,之后见面却没见着。
如今这么直接见证迟鹤白纹身蔓延的过程,程朝颇为稀奇地伸出手指戳了一下,迟鹤白的耳朵立刻变得通红。
程朝并没有注意到在提起“本命灵珠”时裴颐深的神情,对迟鹤白道“好,我信你一回,如果你敢骗我,鬼界不会放过你的。”
“当然。”迟鹤白温温柔柔地笑。
迟鹤白在他同意后,就出门打电话,向学校老师请假。
裴颐深坐到他的位置上,问程朝“还忍得住吗”
程朝将他的话当作普普通通的关心,敷衍回应“还好。”
裴颐深咬破自己的唇,冒出一颗血珠,问他:\"现在呢\"
他笑盈盈的,动作却不怀好意,程朝莫名口干舌燥,往后躲了躲。
目光仍放在裴颐深唇上的血珠上。
这个男人看起来该死的诱人。也不知为何,这滴血看起来普普通通,却对鬼魂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程朝忍不住靠上去,帽子又被裴颐深往后一拉
程朝湿着眼瞪他。
“叫一声哥哥,就给你亲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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