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善被他搂得身子一歪,差点往他怀里撞去,幸好她这些年武功练得好,底盘扎实得很,受这大力也不过微微晃了晃,立马又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
她左手抬起,不着痕迹地卸下杨瑞英垂在他身前的手臂,满眼嫌弃:“好好的一个大男人,可别和我凑得那么近。”
那手纤长莹白,触感柔嫩,在他的手腕上一触即过。
一种奇异的感觉突然从杨瑞英心头划过,仿若是柳絮拂过脸庞,又仿若猫儿拿爪子挠你的手心,让人心头酥麻。但这感觉来得快,去得更快,杨瑞英甚至没有来得及细想,他顺势收回了手臂,扬眉笑:“你和六皇子待得久了,竟连他的坏习惯都学来了。”
随着魏洵几年来的存在感越发的强,如今满皇宫里,谁人不知道这位爷洁癖成疾?
爱干净整洁是一个好事情,可是魏洵在这一方面却未免有些过于病态了,每日讨厌他人的触碰,更传闻他成年之时皇后往他房里塞了一个如花姑娘,可他却不解风情地直接让人把这姑娘带了下去,又是换床铺又是换枕套,可把他宫殿里的下人累了个要死。
杨瑞英觉得戚善这几年和六皇子一直玩在一起,可真是把六皇子的洁癖学了大半。
他回忆起小时候胖嘟嘟又活泼可爱的小阿善,不由纳闷:“我记得你小时候还和我一起捉蛐蛐捉迷藏,怎么现在连让我碰一下都不允许?”
他好心劝:“阿善,学六皇子那样,你是娶不到媳妇的。”
媳妇?
戚善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她满不在乎地说:“娶不到就娶不到吧。”
哎,娶个姑娘回家可不是害了人家嘛。
杨瑞英说完后也觉得自己担心太多了。
犹记得去年百花宴举办得如火如荼,那些姑娘们在岸上赏花作词,就见到一叶轻舟从远出晃晃悠悠地漂来。船上有两人正执旗对弈,一人着玄衣,面目冷淡,身姿笔挺地坐在垫上,气质庄重;另一人却一身白衣,单手支着下巴,歪头拿着棋子笑。
姑娘们也不知道那棋局结果如何,只见那白衣公子忽的把手中的棋子轻飘飘地放到棋盘上,然后侧过了头,往岸上看了过来。
就是这么一眼,不知让多少姑娘失了神。
这白衣人自然就是戚善了,那日她和魏洵相约泛舟,便在船上手谈一局。两人思绪都在棋局上,不知船已然漂到了此地,遇上了在姑娘们之间颇有名气的赏花宴。
戚善不过是听闻岸上有人声,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哪里想得到后来会惹出一系列的闹剧来。
“倒是我忘了户部侍郎家的周千金了。”
杨瑞英调侃。
户部侍郎家的千金周小姐那一日正在赏花宴上。她离江边近,目力又好,正好把那船上的情况看到了。戚善那一偏头,倒叫这位周小姐把他的脸看了个清楚,那如画容颜顿时叫她怦然心动,怔在原地,恍惚间竟然觉得来人世间走这么一遭,仿佛就是为了这一刻似的。
待打听到这就是安国公家的戚世子后,周小姐当即就回家求自己的父亲了,说是非戚善不嫁。
户部侍郎自知自家是绝对高攀不起安国公家的,也不自找丢脸,贸贸然跑去安国公府惹人笑话,只让妻子把女儿看严了,再也不让她随意出门。
可惜周小姐交友甚广,又画得一手好画,等到她把那日戚善的侧颜画下来后,戚善顿时在京都闺秀们的圈子中出了名。
再后来,但凡是谁家的宴席请了戚善过去做客,姑娘们都会争相赶去,虽然男子和女子的宴会不在一处,可若是有心的话,想要见戚善一面也并不难。戚善长得好又毋庸置疑,久而久之竟然传出了“世间难得戚家郎”的说法。
杨瑞英坐在了戚善的对面。
见对面人敛眉低眸手执瓷杯,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去却觉得味道一般,然后继续和戚善说:“今天过后,周小姐又要有伴了。”
方才楼下女扮男装的姑娘,只怕会成为第二个周小姐了。
戚善叹了口气,无奈:“到底是个姑娘家,贴身的手镯赠人的确不好,更何况我看她那婢女的反应,像是这镯子有什么非凡意义一样。反正这银两于我来说不过什么,既是帮了那程治葬了父亲,又能够帮那姑娘留下自己的贴身事物,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她总结:“值得的。”
杨瑞英感慨:“难为你一番心思了。”
又问:“不过我看那姑娘装起男人来有模有样,步子迈得大,态度也大方自然,若不是你说破,我竟然还看不出来她是个女儿身。你是如何看出的?”
这可是问到专家了。
戚善握拳轻笑一声,只说:“只能说你眼神不好了。”
其实是她装久了男人,对这一方面摸出了一点心得体会,陈薇虽然已经扮得仿佛是个寻常公子哥了,但在她看来还是有迹可循。
更何况哪家的公子还戴玉镯的?这瑞英也真是够傻的。
不过傻一点也好。
傻一点,和他当朋友才舒服,也不必担心太多。
杨瑞英又问:“那你好歹得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程治是个书生的?”
他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手上伤痕虽多,那手却称不上粗糙,不像是经常做活的样子。”戚善解释,又莞尔:“当然最关键的是,我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她说:“是墨香。”
杨瑞英恍然大悟。
“你今日邀请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解疑吗?”
戚善问。
她今日原本准备是要陪母亲和姐姐去城外的寺庙里上香的,若不是杨瑞英一纸文书把她喊了出来,她此刻已经在庙里面吃上素斋了。
“我当然有事和你说。”
杨瑞英不满地给了她肩膀轻轻一拳,“更何况哪怕无事,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我要你陪我坐一坐又怎么了?不耐烦了是吗?”
除了魏洵,戚善的确和杨瑞英关系最好。
听闻他仿佛有些不高兴了,戚善连忙给他斟茶,笑嘻嘻赔罪:“哪儿和哪儿的事情?你见我哪回不耐烦了?”
杨瑞英想了想,不得不承认,没回他有事喊戚善出来,她真是从没推辞过,也没态度不好过。
她脾气从小就好,和她相处过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饶是二皇子那个暴躁脾气,见了她也得笑呵呵说一句“阿善好”,可见她做人的确没的说。
杨瑞英便直接道:“我一月后将会参军,随军去往西北边境。”
西北蛮夷这么多年来一直蠢蠢欲动,多次进城抢掠,随着圣上这几年身体的越发衰弱,这些蛮夷日益嚣张,于是这些年来西北边境频频发生战火。
对于很多人来说,西北边境意味着危险,但却也意味着机遇。许多贫穷家庭出身又没有读过书的人都会选择去西北边境待上几年,哪怕不能给自己博一个军功出来,在西北历练几年后,回到家乡耶能有个不错的官职。
只是对于很多家世好的子弟来说,靠着家里的关系去一个安稳的地方混几年,回来升迁照样不成问题,像杨瑞英这样出身好却要去西北拼命的人可真是不多见。
戚善不问为什么,只认真看他,沉声:“确定去西北了吗?”
她目光深邃,千言万语都在里面,但这目光却让杨瑞英感到安慰。自从下定决心后,他父亲并不反对,祖母和母亲却整日以泪洗面,劝他安安稳稳地待在京都。只是对于杨瑞英来说,京都的安逸只让他感到厌倦。
他想和他的祖父一样,在他应该待的地方,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杨家人的血汗,注定是要洒在战场上的。
杨瑞英目光恳切,收了笑脸,回视她:“我已经深思熟虑过。”
他在文学方面表现并不优秀,从小在课上就表现平平,少傅只说他踏实务实,却不会像夸戚善那样夸他“颇有灵性”。杨瑞英知道自己不是当文官的料,他自己也对于从武更感兴趣——他仔细考虑过,决定去西北,从基层一点点干起。策略学了不少,但是却没有一点实际的经验,对于他来说,西北地区是一个很好的成长的地方。
甚至他也做好了意外来临的准备,做好了再也回不到这个故土的准备。
戚善说:“我支持你的决定。”
杨瑞英就欣赏戚善的善解人意。
他笑,怂恿戚善:“你我都是武将世家出身,阿善不如同我一起去边境?”他说,“毕竟你的功夫也好,少傅都夸你天赋异禀。”
“不是不愿意去西北,只是有难言之隐,请瑞英你体谅。”
戚善叹了口气。
这难言之隐自然是她的身份了。
随着她近些年年龄增长,她在防止身份暴露方面要花的精力更多了,同他人的相处也有些小心翼翼起来。如今她尚且在京都,有母亲姐姐和徐妈妈照应,尚且如此艰辛,等到去了都是男人的军营,要隐瞒岂非更困难?
在没有确保自己不会给家人带来灾祸前,戚善是不会暴露自己的真实性别的。
她执起茶杯,最后只是道:“以茶代酒,祝君一路顺风。”
杨瑞英和她轻轻碰杯,算是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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