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公堂。
常长安双手绑着麻绳跪在一旁,另一边跪着的是梅园的伶姬,口中一直念叨着什么,有些神志不清,显然是被吓到了。
几个衙役抬着覆着麻布的草席从侧门上堂。
清源县令赵逢也随后进来,端坐案前。
仵作将验尸单字呈上,赵逢快速扫过,表情严肃:“常长安,乱葬岗破庙的张全你可认识?”
“认识。”
“半月前,因采药之事,你可与他有过争执?”
闻此,常长安心中一惊,暗叫不好。
半月前,她从山上采药回来,适逢大雨,便在山腰的一处破庙里避雨。半夜在她半睡半醒的时候,突觉有异,睁眼一看。是正打算砸晕她,然后对她身旁药材下手的张全。幸好自从上次差点命丧狼口之后,她就有了浅眠的后遗症,这才得以幸免。
张全原是城西乱葬岗收尸的,孤身一人,没有父母妻儿,后来因为嗜赌成性,越来越好吃懒做,收尸的活计也不干了,整天靠着偷抢过活。但凡知道此人的大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他在清源待不下去,就经常去隔壁镇子坑蒙拐骗。
后来不知道在哪里欠下了大笔债款,被人追杀,又躲回清源。
那天无意间到路人说起常长安的运气好,又被她逮到了好东西的嫉妒之言。便决定趁着大雨上山偷东西。
两人一番纠缠之间,几天没钱吃饭,饿的双腿发颤的男人怎是常长安的对手。张全强抢未遂,下山逃跑的时候还折了一条腿。第二天便倒打一耙到处宣扬说常长安偷了他的药材,要杀常长安泄愤。
众人当然明白张全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不信,这件事便这样不了了之。
如今听县令突然这么一问,前因后果一联系常,常长安哪能不明白:“大人,事出有因,当时是……。”
堂上的赵逢惊堂木一拍:“只需回答是或否!”
赵逢这人极其势力,既贪且庸,冤假错案不胜枚举。就连许典史都没办法,赵逢背后有人,清源的百姓即便不满这位“父母官”却也无能为力。
常长安没想到今天会轮到自己,无奈之下只得低头应“是。”
赵逢点头,捋了捋胡子,又道:“张全曾扬言要杀你泄愤,可有此事?”
“是。”
赵逢又仔细看了眼手中的验尸单子,看向跪在常长安旁边的伶姬:“陈眉,你可曾亲眼看到常长安杀人?”
陈眉被这句话一提醒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身体不自然的抖了抖:“民女到的时候,张全已经倒在血泊中,常长安就在旁边站着,脚边还放着沾血的匕首。”
常长安想解释,还未出口便被赵逢打断:“可是堂案上这把?”
赵逢随手一指,堂案上沾着血迹的匕首,静静躺在上面。
陈眉看了眼常长安,有些害怕的往旁边缩了缩:“就是这把。”
“人证物证具在,常长安你还有何话解释?张全不过是偷药未遂,逞了口舌之快,你竟然想要杀人报复,一个女子怎会又如此歹毒的心肠!”
“大人!大人可曾想过,张全可是在梅园被杀害的。梅园戒备森严,民女有必要特意偷溜进梅园杀人吗?”
“好你个常长安,本官还未问罪你到自己招了,杀人报复外加擅闯梅园!来人,将常长安押入大牢!退堂!”
惊堂木一拍,常长安便被两个衙役押送进大牢。
常长安被押进大牢没有多久,许晚晴神色匆匆慌乱奔来。
看到常长安完好无损,终于松了口气。半响,安抚好心脏,焦急道:“怎么回事?你不是去梅园找顾寻吗?怎的会惹上命案了?”
常长安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起这件既巧合又倒霉的事情。
见常长安半天只是低着头,不说话,许晚晴安抚道:“你别担心,武盛听说后就赶紧下村找我爹了,明天就能回来,只要人不是你杀的,我爹就肯定会有办法救你出去的。”
常长安摇头,这件事情实在太过巧合了,若非自己心里清楚,当时到的时候张全已经死了,否则连她都要误以为自己杀人了。当时她为了躲避梅园巡捕的护卫,随便找了一间屋子打算躲进去,谁知道一开门,就见一个人向她倒来,她来不及反应,条件反射想去扶,谁知竟然刚好按在了那人插着匕首全是血迹的胸口。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张全已经倒下,而那匕首也被她的衣服勾住顺势滑落。
陈眉来的太及时,她还楞在原地,手上全是蹭在死掉的张全的胸口的血迹,匕首就在她脚边,如此场景。任谁看,第一反应就是她在杀人。
何况她和张全就像赵逢说的,往深处想,确实算的上有仇。
当真是,人证物证具在,这么巧合的事情,又加上这么一个只顾结案邀功,完全不在乎事情真相的县令。竟然就这么倒霉催的被她遇上了。
常长安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将事情的经过细节一一讲给许晚晴听。
“即便没有杀人罪,擅长梅园的罪名也不小。”常长安自嘲一笑,今天一天的遭遇,算是她这一十八年来,最精彩的一天了。
“都怪我,若非我早上去告诉你顾寻和吕香兰的事情,你也不会去梅园,更不可能遇上这种事了。”许晚晴自责,低头哽咽。
“是祸躲不过,哪有那么多的‘若非’。”见许晚晴这一哭就要停不下来,常长安揉了揉眉角,叹口气,到底是谁在大牢啊。“别哭了,姑奶奶我向来福大命大,之前能狼口脱险,现在也能铡刀抢命,你再把我福运给哭走了。”
“探视时间到了!”许晚晴还想说什么,衙役的呼喝声传来
许晚晴连忙擦了擦眼泪:“你放心,我爹肯定会有办法的,常叔那边,我也已经请人去找他……”
还未说完,便被衙役强硬的拽了出去:“磨磨蹭蹭的!”
常长安全程维持着的笑容,在许晚晴走的看不见人影后,慢慢消失……
转身,找了个角落蜷着。
顾寻……他现在应该也知道了吧。
常长安连忙摇了摇头,试图将心里的念想甩掉:“我在想什么呢?他怎么可能会管我的死活。”
眼睛一瞬不瞬看着远处大牢的入口,除了来往巡逻的衙役,再无一人进来。
戌时过半。
冬天的地牢,潮湿阴暗,冷气逼人,连想抱只老鼠取暖都没找到半只。
半睡半醒之间常长安觉得似乎有一片阴影落在自己身上。
困得不行的眸子半眯着掀开。
眼前是一片白色衣角,不染纤尘。一如那人无情的话语,冰冷的不掺杂任何感情。
常长安拢了拢衣袖,转过身子,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阖眼,继续与寒冷做斗争。
脚步声响,那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常长安只觉一件温暖的物什盖在自己身上,瞬间便挡住了寒冷,极具诱惑力,让她有种想要紧紧抓住它将自己裹着的冲动。
理智到底占了上风,常长安一动未动。
半响。
就在她以为那人已经走了之后,额头突然被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上。
“风寒才刚好,我让人熬了姜汤,起来趁热喝了,别又着凉。”依旧是毫无感情的声音,明明是哄人的话语,却毫无讨好的语气。
暖被,姜汤,吃食。
常长安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许晚晴都带不进来的东西,他是如何带进来的,这种明明知道答案的问题。
常长安依旧没有动作。
一阵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那道影子,矮了几分,常长安猜应该是那个人屈膝蹲下了。
“今天的事,我告歉。先听话,把药喝了,其他的我慢慢给你解释。”
语带诱哄,仿佛先前的所有不快都未曾发生过。一如往日,也许比往日更甚。
常长安觉得,以后若是当真和顾寻站在了对立的两面,她永远不是他的对手。
顾寻这人,太会攻心,他能精准的掌握到她的每一根软肋。
所以,她心里的那杆秤,再一次倒向了他那边。
也不过几句话而已。
见眼前躺在地上的人动作终于不再拘谨戒备,顾寻勾唇,得寸进尺,不经人同意,将人扶了起来。
常长安也不在强硬,顺势坐起,既然选择给他机会,便没必要再端着。也没必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看着递到眼前的碗,常长安眼皮一掀,盯着顾寻那张好看的脸:“我手冻僵了,你喂我。”
端着碗的手明显僵了一瞬,常长安自嘲勾唇,伸手正准备去接。
“自己可是能坐好?我一只手不方便喂你,先靠在墙上。”语落,扶着常长安肩背的手便抽离。
只见骨节分明的手捏着汤匙,动作小心地递到常长安唇边。见常长安愣着没有张嘴,轻声道:“应该不烫了吧。”
汤匙一转,在唇边轻触了一下,又再次转回常长安唇边,眉眼微弯,“嗯,不烫了。”
常长安就这么瞪大着眼睛,呆愣着被喂完一碗姜汤。
至于什么味道,她根本就没有注意。
全程都被顾寻出乎意料的动作,以及对她的态度所震惊,完全没有思考的空间。
让她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死了,或者其实已经被砍头了,不然,她怎么会看到眼前这般模样的顾寻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可是常老头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每次当她一有事求常老头,各种拍常老头马屁的时候,常老头就会说这么一句话。
可是,顾寻……
她能有什么值得他这般对她的地方吗?
还是说,这不过又是他再一次对她的戏耍?
常长安若有所思的目光一直看着眼前神情温柔的顾寻,看着他将手中喂完的空碗放在旁边,拿出一张帕子递给她。看着他见她不为所动,便伸手想替她擦去嘴角的汤渍。
拿着帕子的手,骨节分明,和他的脸一样透着病态的惨白。额头上的凉意还在,可见这双手现在有多冷。牢里阴暗潮湿,又是寒日,他的身体肯定是吃不消的。
若是放在往日,她怕是又要心疼一番。
勾唇自嘲一笑,就在帕子快要抚上她嘴角时,常长安抬手一挥。
“啪!”
本便没有捏太紧的帕子应声而落。
“不劳烦顾爷。”
常长安垂下目光,不去在意那道灼人的视线。扯过自己的袖角,往嘴边胡乱一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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