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傅解元而言,确实有女子凑过来用科举作为话头与他交谈,她们会用刻意压出娇滴滴的声音,说着一些在他看来十分无趣的话。
“傅解元,我听家父提过,今年乡试是李尚书出的,很是有些难,没想到傅公子还能够夺得头筹。”
“我祖父曾称赞,傅公子才华横溢。”
“傅解元的诗做的好,若是科考只考诗词该有多好,本就应当以这些来论学问。”
那些姑娘家并不太懂仕途经济文章,却要和他说着科举之事,实在让他觉得无聊透顶,为了虚礼,他刚开始少不得还要勉强说一些,很多时候都是强忍着不耐烦的心情回答那些无聊的问题。
现在这位只梳着单螺的小姑娘居然也问起了这档子事,难道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鸦青色的长发只用了一根金钗,莲花样式的花瓣用细爪裹住指甲大小的红宝石,红宝石的成色很好,甚至在京都里也是少见。白玉一样的耳珠上,也缀着同样的耳坠。
她很适合金红色的首饰,本就肌肤如玉,明黄与火红色衬得肌肤更为白皙。
“傅解元。”宁蓁蓁看出了傅云昇的走神,轻声说道,“我也做些文章,也懂得一些做文章的章法,你可以把我当成是书院的同窗友人,只管说些题目、破题、承题、起讲内容,我也不会觉得无趣。”
傅云昇呻之一笑,先前也有其他女子这般说,只是听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趣,想要找机会转移话题。对眼前的小姑娘印象不错,就当做是下雨天没事干,便和她耐心说起了科举的事。
“乡试不比会试,却也是人才济济,学生一连考上三场,各种题目做的是头昏眼花,你想想考官有几个人每个考官一日却要看许多的卷子,所以凡是科考都要用馆阁体,这就是科举的第一道门槛。”
“字之外,接着最重要的就是第一场的经义文,若是这个做的不好,任凭后面是妙笔生花,作用也不大,很多时候考官会看不到后面的文章。”
“你刚刚提到的破题,就是做经义文的第一步,虽说只是用寥寥数句点透题目的意思,看着很简单,却是文章的文眼所在,不可侵上,不可犯下。具体的方法又有明破、暗破、顺破、逆破、正破、反破六种方法。”
宁蓁蓁听着这些早已经熟知的事,微微颔首。
“这一次的题目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傅云昇这是头一遭与女子说他的文章,说完之后,对方看起来认真听着,但他看不出她是否感兴趣,便道“你可觉得没意思”
一般女孩子喜欢什么话题傅云昇很少有主动揣摩其他女子喜好的时候,头脑一片空白。
宁蓁蓁笑着摇头,“怎么会觉得没意思你的文章做得好,破题用了两句用“回乎”,也就是弟子颜回而诉,舍、行、藏、我、尔全部点出最后“惟我与尔”这句,气势舒达,意无余蕴。”
宁蓁蓁说得都是傅云昇所没有提到的,而且真正切中了要点,这让对方有些惊讶,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用手指搓了搓耳朵,感觉耳垂有些发烫,声音里有些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欢喜,“少有女子喜欢这些,京中女子多是喜欢诗词。”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见多了绝妙的诗句,有时候宁蓁蓁觉得各种诗会甚至包括鹿鸣宴上,做诗只是怡情,自娱自乐罢了,反而是八股文章极其注重逻辑,条理清晰更能反映一个人的志向。
宁蓁蓁开口“用做八股文的这种形式,可以更有效的组织语言,甚至在看其他文章的时候,也可以品读到字句之下的深层含义。”
傅云昇本以为对方是借科举文章为引子,话题终究会引到他身上,没曾想至始至终她说话都是在问文章。
两人说着正火热的时候,罗老太爷走了过来。
傅云昇连忙站起来,“外祖父,您怎么来了”
罗衡在房里等了半天,先前傅云昇只说和主人家道谢,见着他半天没有回,才出来,没想到自家外孙竟是和此间的主人家在聊天。
“在说些什么”这次不用宁蓁蓁或者是傅云昇开口,碧痕就搬出了椅子,让罗老太爷坐下。
傅云昇回道“在说乡试的文章。苏小姐的学问很好。”
罗老太爷听出了外孙话里的赞叹之意,有些惊讶地看着宁蓁蓁。
女儿的来信,屡屡说起傅云昇的不羁,凡是有男有女的踏青或者是诗会,不怎么肯与女子多说话,若是对方多问几句,就差暗示对方是只长头发,不长脑子的蠢物,哪儿见过傅云昇这样的表现居然还能够语带赞叹说对方学问好。
起了好奇心,罗老太爷便问道“老夫也做过几年的主考官,主持过乡试与会试。”
这可是主考官,与傅云昇不同,宁蓁蓁的眼前一亮,紧接着就把话转向了罗大人,而不是傅解元。
傅解元的文章做的好,但是他只是考生,若论起来,对科举理解最深的,当属主考官了。
两人一来二去说的痛快,罗衡的眼里也渐渐浮现了赞叹的神色,这让傅云昇心里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小小失落。
他虽然能够插得上嘴,但是话题的主导是自家外祖父,只能够看到小姑娘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外祖,时而严肃点头,时而含笑摇头,所有的情绪都是被外祖父牵引。
宁蓁蓁与罗大人交谈,心中有所得,可以说是对哥哥中举更有把握。心想这一场雨下的巧。
想到了这里,抿唇一笑,笑意到了眼底,眼儿弯成了月牙状。
那双明眸弯起来的一瞬,傅云昇竟是有一种心跳骤停的感觉,而后心跳又剧烈起来,大到让他有些担心被人听到。
“你若是男儿身,只怕把元礼傅云昇的表字都给比下去了。”罗衡含笑说道,“你可有表字”
“并未有表字,烦请罗大人赐我表字。”
罗衡很欣赏这个读书多的女孩子,含笑说道“子玉两字如何”
三言两语,宁蓁蓁就从罗衡这里得到了表字,罗衡就住在襄西城,也不准备回京都,知道苏文翊要参加明年的考试,当即允诺若是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他家中,“我毕竟做了主考官也有几次,多少也算是有些经验。”
“罗大人客气了。”宁蓁蓁含笑说道,“助我兄妹两人良多。”
宁蓁蓁此时与罗大人结下善缘,却不准备现在让哥哥去请教,苏文翊肚子里的这点墨水,要是请教罗衡,太过于大材小用。
此时到了吃饭的时候,平日里宁蓁蓁是和苏文翊一起吃的,这次罗衡实在很喜欢这个小姑娘,甚至想要把外孙赶到房里吃饭,自己与苏家兄妹一起。
傅云昇清了清嗓子,连忙说道“外祖父,有您这个长辈在场,一起吃饭也不算失礼。”
于是四人一起吃饭。
苏文翊在知道罗大人做过乡试和会试的主考官,一举一动都有些僵硬。无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学生面对师长都像是老鼠见到了猫儿。
罗衡在宁蓁蓁提到过苏文翊的学习进度,也没太为难这位苏公子,只是心中越发可惜此女是女儿身,甚至回到了客房里,也与外孙长吁短叹,“若是男儿家,要与你做同窗多好。”
外祖父的一句话让傅云昇想到了宁蓁蓁扮作男儿家的模样,穿着澜衫,头戴浩然巾,对着自己粲然一笑。忽的就想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里的那句话,“从此不敢看观音。”
傅云昇的手搓了搓发烫的耳垂,“现在这样也挺好。”
罗衡想了想那位小姑娘澄澈的眉眼,有点望天上云卷云舒的恣意味道,失笑着说道,“也是,无论是什么日子,都会过的好。”
想到小姑娘要开的雅苑,他住在襄西城今后可是有福了,这位主厨做的菜味道真是好,到时候喊上几个老友,去给小姑娘捧场,罗衡又感慨说道,“可惜你没有福气,苏家的这位大厨手艺真是好,京都里都是少有。”
“我可以多留一些日子陪着您,也可以多给苏家小姐的雅苑捧场。”
罗衡一愣,本想要说女儿来了信,只怕近日就要给公主指婚了,差不多也该回去继续读书。话到了嘴边,看到了外孙的侧脸,收回了这句话。
傅云昇原本只是耳垂红的几乎要滴血,现在那抹红转移到了他的面颊上,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似乎不知道看哪儿。
昔日里外孙说的话浮现在心中
“我不喜欢那些唧唧咋咋的姑娘,吵得我头疼;我更不喜欢读了一点书,伤春感秋,和古人的那些诗相比,写的那些根本哪儿能算是诗要是有本事,正儿八经写篇八股文”
“每每参加那些诗会、踏青我都想叹气,为了一点点的小事,总有闹起来,你不理我,我不理你的,说话也是让我心生厌烦,感觉她们闲的没事干。”
“外祖父,您和我娘说说,别让我跟着她去喝茶,礼佛什么的,我真的懒得去见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若是再逼我,我剃了头去念佛,本来鹤鸣法师就说我有些慧根。”
他昔日里嫌弃别人笨,嫌弃别人伤春感秋,嫌弃别人小家子气,忽的出现了一个聪明,会写八股,被退亲了还悠悠然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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