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国君登基,自是万国朝贺。
自鸡鸣起,乔青从寝宫到太庙,祭拜先祖。
因昨日行刺一事,宫中加强戒备,昨日除了那些刺客,还处死了一些犯错的宫人。
这些人就不是乔青亲自动手,而是负责行刑的官吏,当着这些以为自己可以懒散、玩忽职守的宫人的面除以极刑。
整座齐朝皇宫,可以说只有乔青一人睡了个安稳觉,那些没犯错的宫人见了那些残忍,甚至可以称得上血腥的场面,有些当场就没忍住,呕吐的、失禁的都有。
大多数宫人大多是普通人,许久未曾见过这等大场景,一个个涕泪涟涟,害怕非常。
次日的时候,他们脸上都挂了黑眼圈,抹了粉也难以遮挡住憔悴,在这些宫人的衬托下,乔青这个天子反倒显得精神抖擞,威仪堂堂。
登基之日,乔青周边的防备格外严密,确认不会出现半点纰漏。
事实上,所有的流程也的确很顺利,一直到登基的程序走完,乔青同薄太妃坐在正殿上方,本朝文武百官分立两侧,一同接受万朝来贺。
中原主要分为三国,齐国、楚国、越国,三大强国,隐隐有三足鼎立之势。
不过三国相距甚远,又早早签订协议,处在休战期间,共结盟友,维持了表面的邦交。
其余还有若干番邦小国,依附各个大国生存,总体而言,中原境内平和,百姓安居乐业,除了贫富差距过大,奴隶制度尚存,至少乔青暂时没有沦为亡国之君的风险。
这次另外两国都安排了使者过来,还有一些是依附在齐国,年年进贡的番邦小国。说是万朝,实际上也就是临近的十来个国家。
齐王薨逝,太子登基的事情是数日之前便放出去的,时间也是早早定好的。
各国特使捧着礼物,匆匆从境内出发,赶在登基大典这一日前抵达京城,依次向齐王觐见。
宦者特有的尖细嗓音被拖得又长又嘹亮:“宣韩国特使觐见。”
头戴纶巾,身穿绛纱袍的臣子便进殿,屈身行礼:“韩国特使,恭贺齐王登基。”
乔青略一抬袖:“谢贵使贺仪。”
这些特殊大多数十分谦卑,唯唯诺诺,在她这个天子面前抬不起头来。
乔青扫了眼本国使臣,她虽是天子,可到底年轻,名声又差,这些朝臣待她还不如外朝人,一个个态度倨傲,对她是面服心不服。
不过也得亏齐国乃强国,才有说话底气,傲慢的本钱。弱国无外交,这些依附齐国的番邦小国自然不敢肆意妄为。
乔青瞧着这些番邦使臣,又庆幸自己是成了齐国的储君。
接下来基本上就是使臣们重复这句话,乔青重复回礼,完全就是机械对话,流水作业。
一直到后面,楚国和越国这两个大国的特使进殿,乔青才多给了这些人一些眼神。
楚国和齐勉强能算相邻,中间只隔了一个小国,都是地处平原,耕种起家,但齐国民风教楚国而言更开放包容一些。
越国原本是游牧民族,后来入关,驻扎下来,在草原附近建立了城池,渐渐发展成一个大的国家。
也因此,越国一个个长得人高马大,乔青是坐在三个台阶上的位置,这越国朝臣站得笔直,仰头杵在那,反倒有点居高临下的味道。
乔青本是皇家贵胄,和这位高高壮壮的使臣相比,自然没有堕了半点天子威仪。
可越国使臣态度的确堪称傲慢,让人瞧着便觉得心生不悦。
“越国特使恭贺齐王登基。”
静默片刻之后,站在那里的越国特使额头渗出汗来,乔青才缓缓道:“谢贵使贺仪。”
这场景落入百官眼中,有的觉得痛快,有的又替齐国担心。毕竟近两年越国强盛,隐隐压齐国和出国一头。而且齐国的军队其实比不过越国,每年还得想方设法用他们向对方人家买战马。
不过到底是齐国天子喜事,这越国特使再傲慢,也不敢明摆着欺在一国之君头上,在乔青这边碰了个软钉子,再次确认了这位天子的锱铢必较,这人便收敛了那副傲慢,恭敬规矩地退让至一边。
宴请宾客的场所仍旧是安排在昨日的保和殿。
乔青昨夜才在保和殿杀了人,保和殿的地面都被刺客染了血。但今日此处又是干干净净,到处鲜花着锦。
今日是二月三日,齐朝京都因为地势缘故,比江南的春来的更晚一些,前几日还落了春雪,春寒料峭,但保和殿的鲜花数量却极多,花团锦簇,看起来像是到了阳春三月。
在宴会开始之前,顾萧单独求见了乔青。
他先行礼,急声道:“越人莽撞,臣斗胆,今日晚上准许臣携带佩剑,随时护卫陛下的安全。”
乔青并没有直接应允他,反问道:“你又是听着什么消息了?还是昨日刺客的事情出了结果。”
顾萧继续说:“越国使臣当中,除了今日觐见陛下的特使,臣怀疑其中有越国皇子。”
好端端的越国皇子,跑她的地盘来做什么。
他们齐国就两位公主,一位已经和亲远嫁,另外一位也成婚,总不可能再变一个出来嫁到越国去。
“你可确定?”
顾萧点头:“他应当做了易容,但臣在两年之前,曾同他交过手。”
想到两年之前,顾萧突然屈膝,跪下来向乔青磕了个头。
“说来惭愧,两年之前臣对陛下多有冒犯,又恰逢越军侵犯西南边境,臣没有能等陛下醒来。”
当时他骑马入京,看见了乔青当街用长鞭殴打一年轻女子。
周围人都道那女子无辜,他是从军中回来,并不认得分别七八年,模样有了不小变化的太子。
顾萧当他是那种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没多想就出了手。
他拿捏了分寸,打人没有打脸,只拧折太子的胳膊,断了他两根肋骨。
在知道当时自己打的是太子之后,虽说天家威仪甚重,就算太子是微服私访,哪怕是完全没有理由的要了一个平民女子的命,也轮不到他顾萧来教训。
太子性情残暴,恶名在外,可那毕竟是一条无辜性命,自己也挨上一顿打,顾萧都不悔。
事情发生的时候,顾萧便去京城中告罪,求得陛下的原谅。
顾萧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太子因为胳膊蹭到伤口发炎,高热昏迷,才几日功夫,就变成病重。
他并没有想过要太子的命,只是打伤了他,但太子的身体实在太弱,对寻常年轻男子来说养上十天半个月就能养好的伤,发生在太子身上,那就是来势汹汹,要了半条命。
再后来,他知道那女子本是有心人算计,也的确是惹到了太子心中不能言说的痛处——他早逝的母后田皇后。
不然就算是太子性情残暴,他也不会当着别人动手,传出去让那什么丁夫人拿捏住他的把柄。
自己和太子,不过都是人家手里的筏子,太子也本不应该病得那么重,这才十分后悔。
但那个时候,顾萧因为边疆战乱的缘故,已经跑到了边塞,也没有办法背上荆条去向太子负荆请罪。
顾家是替顾萧送了各种赔礼入太子东宫的,可东西是收下了了,太子却并没有原谅顾家,两家的仇倒是越结越深。
京城之中事关太子的传言,有些是虚假,但大部分是真实,譬如说太子的确性情残暴、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因为顾家和太子的这些摩擦,顾萧一直以来对太子也并无多少好感。
可是这次回来京城,先是太子宽和待他,又加上昨日刺杀时候太子的表现,昨夜回去顾萧半宿没睡,觉得自己还欠当今天子一个当面的诚意的道歉。
先前登基大典,他一直没找着机会,现在实在忍不住,说完了,就开始忐忑等待天子的回音。
乔青扒拉了一下原主的回忆,两年之前,顾萧的确是被急诏前往西南应战,当时和顾萧对阵的猛将,是深受皇帝看重喜爱,还是越国皇后所出的皇子。
考虑到原主受到的委屈,乔青也没有让顾萧起来,她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得看着跪着的顾萧:“你是说,使臣团里有越国的十四皇子?”
“是,他当时戴着面具,臣没有看到他的脸,但这个身形,还有那双眼睛,还有那越国使臣待他的态度,他有九成的可能是越国十四皇子。昨日夜里的刺客,那领舞的刺客,乃是胡姬,而越国同西域小国贸易互通,奴隶多胡姬。”
这仅仅是顾萧的猜测,没有确切的证据。
知道对方是越国皇帝格外宠爱的十四皇子,乔青也不太可能贸然扣留对方,但知道对方可能不怀好意,多提防总是没错。
乔青轻轻叹了口气,她朝着顾萧伸出手来:“起来吧,佩剑的事情,朕允了。”
后者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搭上天子的手,快速的站了起来。
顾萧的手生得比天子的大上不少,两只手放在一起,一大一小,一黑一白,对比明显。
不过天子的手显然没有他想的那么细皮嫩肉,它虽然生得修长漂亮,可虎口处和指腹都有厚茧,比顾萧以为的粗糙许多。
这位天子并没有他想的那样过得如意,这么一想,顾萧又生出几分愧疚。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朕,过去的事情,朕已经记不大清了。你倘若真的觉得愧疚,就好好练你的兵,让越国闻风丧胆,不敢再来犯我大齐边境,那才是给朕最好的赔礼。”
顾萧心中热血沸腾:“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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