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贵客的厢房装潢得十分奢华, 然而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粗俗没有内涵。

    因为这专门给天子留出来的屋子, 乃是工匠按照她居住的甘泉殿按照比例还原来的。

    高福跟着天子一起进这屋子的时候, 咋一看,还以为自己推开了什么神奇的任意门,一下子从宫外回到了天子寝宫。

    墙上挂着的山水书画皆是名作, 多宝阁上摆着的古董花瓶,将包间隔开的, 让进来的客人添了神秘感的大扇屏风, 都是从乔青的寝宫里搬出来的, 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东西就是那些东西, 一般人也说不出怎么个好法, 但是就算是再普通的平民,也能看出来屏风上绣图的精致,书画的磅礴大气。

    不管对方到底是什么性子,脾气再古怪, 应该也不会喜欢一来就给自己下马威的人。

    顾萧和那位清贵的太傅是两码事, 乔青同他们有旧仇,那点羞辱还轻着呢。

    这位玉郎同她无冤无仇,乔青自然像礼遇张纵和魏寒那样待他。

    对待贵客, 拿出最高规的礼遇总是出不了问题。

    这座属于天子的酒楼满是食客,但楼内专门为三楼的贵客开辟了一条通道。

    一路上这些人都和宴玉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护着他上来的过程,没有任何人推搡他。

    不管在宫中身份高低,每个人待宴玉的态度十分恭敬。

    他们的陛下是个看重贤才的皇帝, 没看那些低贱的木匠石匠都受到天子重用么。

    听说这人对天子有大用,指不定就是下一个魏寒或者张纵。无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坏了天子的好事,也怕得罪了一飞冲天的贵人。

    相对这些在宫里伺候皇帝的老人,那些石匠就根本淡定不起来,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般贵人,更别说遭遇这种阵仗,原本是跟着王管事一起帮忙围住宴玉,不知不觉地就被挤到了小包围圈的外头。

    一大堆三大五粗,肌肉发达的汉子,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后头,看起来都觉得滑稽可笑。

    气氛莫名紧张起来,当事人却很是淡定。

    今日出来的时候戴了个遮住脸的斗笠,大半张脸用黑布蒙住了,但脚步轻快,给人的感觉相当气定神闲,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

    早就得了天子吩咐的人更是不敢看轻他,怕怠慢了贵客,拿出了十分的精力来招待宴玉。

    笃笃笃,负责带路的人在房门前敲了三声“公子,玉郎在外等候。”

    “门已经开了,请客人进来。”

    听到动静的时候,乔青就让高福把门内的插销拔了,在门边上等候。

    高福温声道“我家主人就在内等候,还请您摘下头上斗笠。”

    王管事瞧见了人,就忙抱住对方大腿,然后匆匆忙忙就把人带了上来,万一认错了人,那可就尴尬了。

    宴玉本来也不太喜欢捂着自己的脸,当即把斗笠摘了下来,脸上的面罩也除了下来。

    高福在宫里多年,美人见过不少,特别是做了皇帝的爪牙,更是开了眼界,见了不少世面,可看到宴玉的脸,还是当场愣住。

    其余探着脑袋看过来的石匠也愣住了,倒吸冷气声此起彼伏。

    同宴玉说过几回话的李石匠老半晌才回过神来,嘴里蹦出一句惊叹“我的娘欸,我看见活的神仙了”

    王管事已经看过这张脸,稍微有了点心理准备,但是时隔好几日,再次看到,他依旧受到不小冲击。

    听着这些闷头巴脑的匠人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他稍微找回来一点理智。

    “什么活神仙,这就是你们天天说人家毁了容貌的小玉。”

    真的小玉吗,戴着斗笠和面罩的时候,似乎和平日没有什么区别,还是那样低调,安静,没有存在感。

    可是拿掉遮挡物的时候,没有谁能忽视他的存在。

    眼前这神仙般的公子当真是和他们朝夕相处一个月的小玉吗,怎么感觉脚底下有点飘。

    有个石匠啪地一下打了自己的大腿,结实的肌肉被蒲扇般的大掌打出清脆的响声,疼痛感很真实,是真的,不是在做梦。

    匠人们没有见过世面,加上宴玉旧日留给他们的形象反差太大,许久没有回过神。

    其余跟在皇帝身边的,惊艳归惊艳,很快又垂眉顺目的站好,也不去瞧这般神仙样貌的郎君。

    大家都是男人,喜欢的是女娇娥,再好看也不能当饭吃,至于宫里的宦者,他们连男人都不是,更不会生出什么旖旎心思来。

    高福愣了一会,很快又反应过来“您且往屏风后请,我家主人等待您多时。”

    这等天姿,不可能是认错人了。

    他的语气比先前客气恭谨许多,不过宴玉并没有听出多少区别。

    宴玉不在意的人,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莫说是高福,便是天易阁那些弟子和他面对面坐着,他大多数时候也是看不见他们的。

    等玉郎入内,高福便又紧跟着把门关上,其余人等皆守在门外,把楼下的喧嚣隔了开来。

    现在已经是初夏,连着几日未曾下过雨,天气外闷热,特别是酒楼内,又是热气腾腾的饭菜,又是来往的客人,更是热得厉害。

    包厢里却十分的沁凉房间的四个角落都放了金盆,装了一盆子的冰块。

    遮挡住人身形的屏风上绣的是江雪图,江边一孤舟,一蓑翁,远山上高亭还覆盖着皑皑白雪。

    瞧着这雪景,都觉得凉爽许多。

    屋子里燃了极其清淡的熏香,是以前东宫时候就用的那一种,有安神助眠的成分。

    太子有头疾,放在后世讲,那就是偏头痛,特别是用脑过度的时候,经常会隐隐作痛,所以多年来一直都在用安神的香料。

    乔青吃了温和些的药物调理身体,但思虑过多,这香料的味道她还挺喜欢,也就继续用着,只是减少了使用的频率。

    听到高福连着对方的脚步声近了,乔青便起了身。

    她站在靠窗的位置,但是木窗被抬了起来,只用薄薄的轻纱做的帘子遮挡。

    有阳光顺着轻纱的缝隙照进来,正好让乔青的位置能沐浴到些许阳光。

    这自然是乔青的精心设计,屋内昏暗,不管是心情还是样貌都会看着阴郁,在没有旧怨,又还未骗来的天才工匠面前,乔青一向是把装模作样这个技能点到满级。

    见到玉郎的真容,乔青久违的愣了一会。

    生于后世,做的又是文娱这一块,乔青没有少见美人,常人难以见到的明星网红她也看的不少。

    按理说来了齐国有些年岁,再加上融合了原太子的记忆,她不应当为美色所失态,但在对方移步而来,整个人的面貌都映入她的眼帘的时候,乔青还是呼吸为之一窒。

    这位玉郎,容貌之出尘,当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这要是搁在后世,说什么她都要想办法把这个人签下来。

    她不需要宴玉演技多好,乔氏集团可以量身为他打造仙侠剧本,就让人专门去演那种仙侠片,演魔幻剧里的菩萨仙长。

    平常的时候就卖卖周边,她有理由相信,就靠这张脸,这个人也一定会是乔氏集团最闪亮的那颗摇钱树

    可惜她出了意外车祸,辛辛苦苦奋斗下来的资产也会按照她早先立的遗嘱悉数捐出去,想到自己的现世偌大的基业,乔青的神色不免带了两分黯然。

    乔青在打量宴玉的时候,宴玉也在看着这位天子。

    他松了一口气,这位年轻天子,比他的曾祖父,或者是曾曾曾祖父,实在是相差太多。

    倘若说宴玉是写意山水画,一点水墨,有种飘忽轻盈的美,而乔青的脸就是那种浓墨重彩的艳丽。

    田皇后是明艳大方的长相,而天子肖似生母,又结合了先帝的优点,美得十分富有冲击性。

    单论容貌,乔青并不输与以美貌闻名的大乔。毕竟当年田皇后和乔玄的母亲并称为长安双姝,不分伯仲。

    这是宴玉记忆里见过最好看的皇帝了,但他并没有那么在意天子长相,只要乔青和齐国那位开国皇帝长得不像就行。

    天子瞧着他的目光并不令人讨厌,一开始是惊讶,然后变成了失望为什么会是失望,宴玉习惯了别人惊艳的目光,对上天子失望的眼神,忍不住想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

    是他变得太丑了吗,竟让人瞧着能走了神,还一脸伤心。

    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继续看天子的面容,然后发现对方的面相如同镜中花,水中月,看似随手就可触碰,但是轻轻一碰,皆是虚无。

    天子诞辰,普天同庆,宴玉很容易就能推断出天子的生辰八字。

    宴玉活了很多年,学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其中也包括周易、八卦,年轻气盛的时候,他仗着自己聪慧,甚至还帮人看过风水,但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如今的宴玉不轻易算卦,天机不可泄露,知道的太多,对他这种人来说,有害无益。

    可对着年轻的天子,宴玉生出几分好奇之心,不免想要了解乔青更多。

    他通过天子的八字掐算对方的命,发现对方的命他竟什么都算不出来,就只看到是一团金色的乱麻,纠缠不清,看不真切。

    这是他窥探天机的后遗症吗,宴玉闭关的时候,隐隐觉得不安,算着自己的命运转折点在齐国,便出了天易阁。

    卦者是算不准和自己命运相关的卦的,他一路走来,勉强靠着直觉把范围从齐国圈定在长安。

    “宴郎”

    乔青的声音把宴玉从回忆中唤醒,他的目光移向角落里吞云吐雾的金蟾香炉,这熏香应是安神的,没有加乱七八糟的成分。

    他听闻天子还是太子时期便身体不好,现在还是要日夜燃着安神的香料么。

    乔青回过神来,不自觉顺着宴玉的视线看过去“可是这熏香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

    宴玉再看乔青的脸,发现这年轻天子脸上负面的情绪已经收敛起来,眉梢眼角挂上了三分笑。

    宴玉在心中下了论断虚伪的笑容,十分的令人讨厌。

    乔青顺着聊开话题“宴郎懂医术”

    宴玉点头“略懂一二,需要我给你看看吗”

    乔青正要点头,想了想又问“宴郎觉得自己可是精通器械”

    宴玉说“略懂皮毛。”

    乔青

    是吧,她就知道,古人不比后世,不会鼓励自我表达,而是讲究含蓄谦虚,就算是精通,也只会说略懂一二。

    太医给她研制的特殊的药物,吃下去了会造成脉象紊乱,大多数太医把脉,也看不出她的真实性别。

    但万一呢,乔青不会让陌生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乔青摇头“多谢宴郎好意,不过朕不喜人触碰。”

    宴玉也没有动,他就是不是那种热络的人,平常也懒得动,被拒绝了更不可能强求。

    高福又要来给客人倒茶,不过被乔青接了过来“朕来吧。”

    一味的放低了身段待客并不可取,但是从不经手琐事的天子这般待客,那含义就大不相同。

    至少面对魏寒或者张纵的时候,乔青稍微做点小事,他们就一副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的模样。

    乔青看了一眼这位美名远播的宴郎,对方显然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感觉。

    是这个人神经太粗了还是过于傲慢,按着王管事所言,宴玉生长在乡野间,但千两银子不当回事,以及这通身气派,怎么也不像是真正的寒门出身。

    魏寒出身商贾大族,还是家中较为富裕的嫡系,面对世家大族的时候,都抹不去那点烙印。

    这是多年的教育和环境带来的影响,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不是轻易就能抹去的。

    既然没有用,乔青只给魏寒倒了一杯茶,便将茶壶推到高福手边。

    她的时间精力非常宝贵,不能浪费来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宴玉的确是个令人心折的大美人没错,可又不能成为她的摇钱树,也做不了她的小情人,这样温存小意的事情,做起来实在是没有必要。

    乔青心中思忖一二,直接开门见山“玉郎神出鬼没,朕差人打探,也找不出你的踪影,只得写了话本,以此方式请宴郎赴约。”

    她把被魏寒看做宝贝的连弩从桌子下拿了出来。

    木箱子打开来,静静躺在红色绒布上的只有弩机和弩臂,没有配羽箭。

    乔青道“朕明说了,宴郎在院子里留下了此物,朕对它十分有兴趣,希望宴郎能费些心思,帮着齐国改善这连弩,齐国子民将会感念宴郎的恩德。只要是朕能付得起的代价,宴郎只管开口。”

    宴玉来历成谜,但一看就是不是那种会喝梦想鸡汤喝得眼泪汪汪的人,既然如此,她也不来虚的,等价利益交换。

    乔青肯定宴玉对她有所求,不然的话,在两个人没有任何交集之前,宴玉就想来找她,一听到话本,就眼巴巴赶来赴宴。

    现在就是谈筹码的时间,她只希望这位美人不要太贪心。

    宴玉扫了一眼“这不是我留下的东西。”

    乔青愣了一下“宴郎好眼力,这不是原物,是复制品。”

    魏寒还没有能够完全研究透那原本的连弩,当天夜里就让兵火营的人连夜做了个仿制品,原来那份留着做研究。

    宴玉说“这个东西我能帮你改进,不过你得帮我留个职位。”

    “什么职位”

    宴玉想了想,他以前在宫里做的好像是“国师。”

    皇帝眼巴巴求着给他封的职位,只是后来皇帝死了,换了他的儿子来当,又要把他赶下去。

    这也是宴玉不喜欢这些皇室中人的缘故,一个个都十分虚伪,眼前这个年轻的天子同样虚伪,可是宴玉想要看清楚他的命,弄明白天子的秘密,所以他决定留下来。

    这次乔青是真的惊住了,比初见宴玉还震惊。

    美人的野心和他的容貌成正比啊,张口就是国师

    乔青看宴玉的眼神,就有点看祸水的味道。这个人的确是长了一张仙风道骨的脸,一看就很容易发展成什么邪教头子,什么白莲教,赤火教。

    “齐朝并无国师之位,若是朕设立国师,国师掌管太常所可否”

    乔青不可能直接说,我怕你搅风搅雨,扰乱朝纲。

    她要是对朝纲连这个掌控力都没有,随便来个什么人就能危害齐国,那她这个皇帝也不要做了。

    反正齐国也不是不能找到和国师匹配的岗位,齐朝有太常所,所属太史令职责便是观测天象、推算节气并且制定历法。

    搁在后世,就是太常所就相当于中央气象局。没听说哪朝有天气预报员能闹出谋逆大事来的。

    古人对这些神鬼之事深信不疑,但是乔青相信科学,不可能轻易被糊弄。

    她看向宴玉“只要宴郎能助朕改进连弩,朕立马拟旨建国师府,尊宴郎为国师。”

    虚名、金银、美人,乔青都可以给他,嗯中央气象局全局都可以给宴玉管。

    乔青的表情无比真挚,宴玉却隐隐约约嗅到了算计的味道。

    他摇摇头“我自己有府邸。”

    他根本不需要天子养。

    这么好乔青怎么就不相信呢,她接着试探“那俸禄,朕就按照三公的俸禄来,可以比三公高一点点,朕保证,国师是万人之上,仅朕一人之下”

    “都可以。”宴玉并不在意那么点俸禄。

    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只是做一点连弩罢了,这种东西很简单,似乎是得不到三公之上这样的官职的。

    那他这样算不算的上是向天子买官呢。

    齐朝初期,因为连年打仗,军费所耗极巨,为了筹备军费,朝廷明码标价,卖官鬻爵,每一个职位,按照俸禄不同费用也不同。

    国师这样的官,得捐多少钱。

    宴玉依稀记得,齐朝禄位四百石是四百万钱,二千石的卖二千万钱,三公应是一千万。天子方才说,国师乃是天子一人之下,那就是比三公厉害。

    他问乔青“我是不是要给你一万万钱”

    宴玉并不想欠这个他无法算清命的天子因果。

    乔青

    她没有对上宴玉的脑回路,但是她想起来,那王管事一干人说过,这位天才的脑子和常人有异。

    刚刚的确说到是俸禄问题没有错,那宴玉应该就是说瓢了嘴。

    她很正常的理解成宴玉问她要一年一万万钱的俸禄。

    好贵,养这个人太贵了吧,司管饮食的太官令没有改革之前,宫中那么多人,吃一年也就吃一万万钱,现在宴玉一个人,就要这么多这都快抵得上满朝文武的俸禄了。

    但是军备武器如果能够大改革,这项支出不能省。

    她现在看宴玉已经完全没有什么美丽的滤镜了,什么美人,这就是一个贪财至极的人。

    “是一次性,还是每年都要给”

    “自然是一次性。”

    宴玉听闻国君爱钱,但没有想到天子这么贪,卖官难道还可以卖一年的吗。

    乔青略松了一口气,要是一次性,那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她忍不住讨价还价“先给一半可不可以,今年国库空虚,没有这么多钱。”

    她省吃俭用,砍掉了太官令的钱,可以挪过来给他。

    宴玉也皱了眉国库空虚,是想要问他多要钱吗

    “一万五千万钱,不能再多了。”

    可恶,这就是传说中的砍价之术,你砍价的时候,对方报出更高的价位,那想要促进这笔交易的人,就会被迫妥协。

    更要命的是,现在的主动权在眼前人手里。

    乔青语气坚定“就一万,一次性付清。不许再变了。”

    宴玉点头“成交。”

    他今日回去清点,过两日便会送钱来的。,,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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