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信徒

    小尾巴趴在墙头, 隐藏在墙头一丛丛狗尾巴草里, 在高处, 遥遥看着远处的一行黑衣人。

    萧凉的午后,连日光都显得暗淡。

    蜿蜒上山路, 一行黑袍冥修拾阶而上, 沉静且死寂, 散发着极为危险的气息。

    而这些人,皆数在为首的女子身后,不敢稍稍逾越。

    那女子身姿曼妙, 酥胸半露, 行走间紫灰色轻纱飘动, 露出修长美艳的大长腿, 微淡的日光下, 灼热的耀眼。

    是死气与张扬混合的风姿。

    肃立成两列的和尚们俱都垂眸, 不敢抬眼去看。

    千灯寺的灵肃大师迎上前去, 苍老的脸上目不斜视,仿若无物。

    他一手持念珠,一手伸开,“苏少主,里面请。”

    被称为苏少主的女子哼笑一声,一阵香风闪过,便直直往里面去了。

    那一瞬间, 灵肃大师抬头, 眸光微凝, 与小尾巴视线遥遥相对。

    隔着遥远的山林,小尾巴赫然觉着,灵肃大师在盯着它

    它吓得往下缩了缩,藏在了草丛里。

    密林隐约,他们身形隐去。

    从这个角度,便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小尾巴小心翼翼的探头,耸拉着叶子,想到了千世堂里无数的同族。

    都被杀了呀。

    它蔫蔫的,提着自己的圆壳和根茎,缩回到了蘑菇花盆里。

    禅房内。

    苏少主苏佻佻身姿婀娜坐在上首,倚在古朴檀香的椅背上。

    一头浅灰色长发披散,几乎垂落在地上,发上缀着紫灰色死寂的幽冥花

    这是与幽冥情花同样种类的花朵,极为稀少,只有高层的冥修才会拥有。

    紫灰色轻纱微荡,裙摆下缀着盛放的幽冥花,白色枯骨纽扣为装饰,闪着幽冷的微光。

    苏家的女人,每个都艳丽多姿,灼灼逼人。

    灵肃大师浑然不觉坐在下首,他一身古朴长袍,脸上的皱纹深深,“苏少主,这次进贡尚且不足半年,为何便要再次索求”

    千灯寺身处结界正中,灵气灌注天地间,极为充沛,修炼速度一日千里,整座寺庙受苏家供养,条件极为优渥。

    同样,千灯寺亦要给苏家源源不断的草木精怪,每个修士常年共养数只精怪,以供挑选出最符合苏家人的生灵。

    这几十年来,皆是如此。

    “草木精怪皆是生灵,纯澈斐然,需要时间培育,若是不足半年,便灵气不足,难以入药。”

    苏佻佻手中把玩着一根紫灰色长藤手杖,漫不经心地说“本少女才懒得出门,不过是冥主大人所命罢了。”

    她微微抬眸,一双泛着紫灰色的眼眸熠熠生辉,“老和尚,我也不瞒你,除去幽都必要的消耗外,冥主大人所需的生灵越发多了,你千灯寺供养不足,惹的冥主大人降罪下来,谁也保不了你。”

    苏佻佻笑容娇媚,是美艳而又灵气的冰冷笑容。

    灵肃大师微微垂眸“天地灵气皆有定数,杀生太过,未免太违天地轮回之道。”

    苏佻佻嗤笑一声,她微微倾身,胸口白嫩鼓起,越发夺目“傻老头,听闻你惩戒了一个小徒弟。”

    灵肃大师一怔,波澜不惊的面容终于被打破。

    “叫做阿九是吧”

    苏佻佻似笑非笑,似是看穿一切的艳美笑容“这千灯寺身处结界内,与锁幽塔西南、东北方向相对,一方生机,一方死寂,为的就是镇压锁幽塔那位,已然有几十年。”

    “为了锁幽塔那位,几十年内封锁严密,五年前,你说出结界之后,便带回来一个婴儿,这婴儿如今已然长成,却一个草木精怪都未交上。你说,这小孩,是从哪里来的呢”

    她眸光森森,杀意笼罩,却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我不是傻子。”

    “或者,你把我当傻子”

    这是威胁。

    灵肃大师缓缓闭上眼眸。

    苏佻佻,以为阿九是他饲养的精怪。

    五年前,他捡到阿九的时候,其实,并未出结界。

    从千灯寺往东北方走,一直走到灰蒙蒙的天色尽头,便是“千灯界”,无数的白色生机与黑色死气蔓延交织,汇成一片星影碰撞的海。

    这片海花,悬浮在千灯界上,似是无数盏琉璃灯交错。

    这便是千灯寺的来源。

    而在这生机与死亡交织的地方,灰白长袍飞舞,他的耳畔,隐约是一声婴儿的啼鸣。

    婴儿的哭声,从亘古处而来,渺渺飘进他古寂的心。

    那一瞬间,百年未动的佛心,隐隐有些震动。

    从天地间,隐约传来一抹空灵的旨意。

    灵肃大师嗓音亦是苍老“听闻冥主大人与魔界已然决裂,冥魔之盟分崩离析,魔尊似是发疯一样攻打幽都,冥主自顾不暇,屡屡受伤。”

    “这伤势,究竟到了何种程度,要千灯界几十年来的天地滋养灵气来弥补”

    千灯寺是极为特殊的,特殊就在于,它是镇压锁幽塔的结界。

    锁幽塔下,是几十年前宫变身死的冥君残魂。

    冥君是千年来罕见的冥身,杀之不死,只能镇压残魂,饶是如此,隔着深渊峡谷的锁幽塔,已然被余威炼成一片地狱。

    地狱愈发灼热可怖,千灯界这里,便愈发生机勃勃,天地滋生的草木精怪便愈发生机浓郁。

    生与死,抵死交织。

    这是整个修仙界不曾所知的秘境。

    苏佻佻懒懒道“你罚了他,也是保了他,便不会任由他送死。你想养个精怪娃娃,想养炉鼎也好,单纯圣母心发作也好,都与我无关,只要别给我找不痛快,随你怎么样,我就当没看到,你好,我也好。”

    她的婚事正在商谈

    冥主冥寒蝶被魔界这边反水打的极为辛苦,便将主意打在了妖都上。

    妖都与幽都素有联姻的历史,只不过上一次还是上百年前的事情,苏家善出美人,又是幽都中流砥柱,联姻之事,进展的很顺利。

    只不过妖太子那蠢小子,被那第一美人迷的神魂颠倒,婚事陷入僵局,此时若是她的任务出了纰漏,阴沉不定的冥主对她不满,谁知道会做什么呢

    苏佻佻高傲自负,自以为聪明。

    眼见为实,她只看到了片面,加之猜测,便成为自己笃信的事实。

    她自以为是,言之凿凿,以为这便是所谓的“真相”。

    灵肃大师手中的念珠,缓缓停滞。

    他微叹一声,“既然苏少主如此坚持,老衲只能遵从。只是千灯寺与锁幽塔乃天地命脉,一息相接,千灯寺的生机骤然变动,怕是锁幽塔不稳。”

    苏佻佻嘻嘻一笑,紫灰色的眸子美艳到不可方物。

    她嘲讽道

    “冥君死了几十年,身体都被碾成渣扬了,魂魄被切割成无数份,锁幽塔里像是炼狱一般。你觉着,冥君大人那一缕魂魄,还能活过来吗”

    禁闭室内,寂然无声。

    黑漆漆的房间里,只有入门处落了一角油灯。

    而此刻,那盏油灯被枯瘦的手抬起,缓缓的,提灯走向深处。

    黑暗中,坐着一个身量尚矮的孩童。

    他的面容白皙,年龄尚小,却隐隐有一抹,蔑视众生的悲悯。

    他闭着眼睛,小眉头紧皱,似是痛苦不堪。

    直至满头冷汗,他霍然惊醒,那一瞬间,他澄澈的眸子里,是疯狂翻涌的混沌雾气。

    灵肃大师缓缓蹲下,平视着阿九

    “心魔,开始萌芽,总有一日,它要吞噬于你。”

    “阿九,你为何不斩断心魔”

    他的掌中,赫然出现了一枚圆滚滚的果实。

    那果实纹路清晰,赫然是木质的,似是裂开的壳拼凑在一起,有什么蜷缩在里面。

    “你的草精便在这壳里,斩断心魔,便可继续走在修行大道之上。”

    那苍老纵横的沟壑里,眼神渐渐,显得偏执而疯狂。

    像是质问的信徒。

    五年前的那一瞬间,百年未动的佛心,隐隐有些震动。

    从天地间,隐约传来一抹空灵的旨意。

    圣子降世。

    他便是圣子第一位信徒。

    圣子是纯净的璞玉,本该无欲无求,藐视众生。

    可是不知道从何时起,阿九的身边,便出现了一根草。

    阿九本该看着无数的生灵生死由命,却为了一个草精,违抗了灵肃大师的命令。

    那天,他并未交出培育的草精。他用瘦弱的身体,撑了一百道鞭子,鲜血淋漓。

    仅仅为了保住微不足道的草。

    圣子降世,福祉众生。

    圣子本不该为了一个草精而驻足。

    更让灵肃惊惧不安的是,尚未归位的圣子,赫然悄然产生了“心魔”

    “心魔”此物,在修仙界极为罕见。

    它最初萌发之时,是执念、是偏执、是求而不得,是懊悔恼恨

    对于寻常人来说,生出执念极为寻常,这些情绪只会成为道心路上的磨练,并不会衍变成令人闻风丧胆的“心魔”。若后演变成心魔,所受历练着,无一不是修仙界中的佼佼者。

    是劫难,也是历练,若是能度过心魔,便可修为大进,可踏飞升。

    数百年来,听闻炼心魔者,也不过数人。

    对于阿九来说,在执念萌发的那一瞬间,便成为可怕的灾难

    他的心,太干净、太澄澈。

    他本就是天地之间降生,行的是天意轮回之事。

    他的灵台,空茫无一物。

    而现在,他将他的灵台上,放了一株狗尾巴草。

    眸中的那抹混沌灰蒙尚未褪去,阿九的眸光,落在灵肃大师苍老的掌心。

    是小尾巴圆溜溜的壳呀。

    他轻轻开口

    “斩断,心魔”

    “斩谁呢”

    “小尾巴”

    那一瞬间,灵肃苍老的面容骤然一紧,杀意

    这怎么可能

    五年来,阿九就像是极为透彻的水晶之人,无欲无求、平淡玄然。

    没有欲望杀意,更没有所求贪恋。

    而此刻。

    阿九缓缓抬眸,看向灵肃。

    那双稍显稚嫩的、藐视众生的眸子里,极为清浅淡漠的一笑

    “还是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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