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佻佻带领的苏家人, 消失在虚无的结界边缘。
从最高处的秋千架看去, 千灯界,变成了无边无际的花海。
标准的“世外桃源”。
二草双手揽着秋千架,悬空荡起, 悬落的青纱裙摆飞舞。
她默默念着诗句“忽逢桃花林, 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 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 复前行, 欲穷其林”
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你在念什么”
清淡无情的声音自身边传来, 身旁的秋千架上, 亦是坐了另外一人。
小尾巴滞了一瞬, 复而含笑道“念些诗句罢了,九哥哥, 苏家的人走啦。”
“带大婚事宜筹办完毕,便锁千灯界,自此以后,我们便永远生活在一起,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
他淡淡地坐在秋千架上,看着裙摆翻飞,是他熟悉的, 天真无邪的脸。
唇角浅淡的笑容, 似有若无“这两年你念书愈发勤勉, 是我让你潜心学习的太多了,待大婚后,你便可喘口气,歇一歇。”
两年前定下婚约后,阿九便不许小尾巴出千灯界,时时勤勉,小尾巴也没有异议,反而将功夫精力都用在功法书籍。
这两年里,小尾巴对他的依赖越发浓郁,阿九的心魔日益可怖。
他在心魔囚笼困境里,时时忍受折磨,看着手腕上的狗尾草手链,倒也不是那般难以忍受。
心魔是他的。
小尾巴,亦是他的。
荡起的秋千,缓缓的停滞,小尾巴素白的脸上尚且有些婴儿肥,花海下,是最真切的笑颜,“九哥哥,大婚那日的嫁衣我还没有准备呢。”
“不必准备。”阿九凝视着她,“我已然安排绣娘,大婚礼服已经做好,明日便来,自有人操持大婚。”
“婚礼虽然有些简单,却不会太过亏待于你,一袭红衣似火,必然要给予你。”
原来,这两年里,阿九早已经准备好了。
“十日后,我们先行成婚。”
“待日后,我自会补给你极为盛大的婚礼。”
有朝一日,必然千山来贺,万水来拜,普天之下,皆来称臣。
他的小尾巴,自当得起沉重的殊荣。
他的话语清浅,却极为掷地有声,秋千渐渐停下来。
小尾巴垂眸,看着平静似水的千灯界
苏家已然离开,千灯界即将被封锁消失。为了大婚而来的绣娘,操持婚礼的妇人,亦是从边陲小镇而来的妇孺。
二草忽而抓住了阿九的手腕,“我不要那么多人,我只要婚服便好。你别让他们来,或者让他们送了婚服,准备了洞房,便让他们离开。”
“别杀他们,好不好”
从未有过外人进入千灯界的历史,千灯界,不论是对幽冥来说,亦或者对于阿九来说,都是不能袒露的秘密。
这些人到了这里,可想而知他们的结局。
自小,小尾巴便见惯了生死,许是草精特性,善良心软,想到这些人的处境,便开口想要留下他们的性命。
阿九看着她澄澈的眸子,终于叹了一口气
“是我委屈了你。好,我答应你,那日,便放他们离开。”
他不在乎那些人,但是小尾巴在乎。
大婚这一日,便由她。
小尾巴舒了一口气。
她的长相,其实偏向于清淡,却因为未曾褪去的婴儿肥,多了几分稚气可爱。
浅青色轻纱随着高处的风荡起,她微微侧头,看向无边无边的千灯界。
阿九看着她的侧脸,明明还是十多年来一点一滴长成的模样,那一瞬间,他却觉着与记忆中的她有些不同。
是即将大婚,产生的错觉吧。
那股异样,一闪而逝。
千灯界的花海,不论花期何时,在这一日,皆数盛开。
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花香,绽放出连绵不绝的浓郁灵气,将整个千灯界,成了一片梦幻的海洋。
千灯寺的台阶、山野中的窄路、空旷寂寥的山谷,俱都铺满了红色的花瓣。
空气里,悬浮的是绵延的红色喜字灯笼,用以灵气加持,四处飘散。
暮色渐渐降临,整个千灯界,绚丽美艳到,似是虚无。
此刻,空阔的庭院内。
灵镜悬浮在面前,小尾巴提着一袭似火的轻纱裙摆,在灵镜前,又转了几个圈。
红色嫁衣不仅是寻常冥修的款式,更是贴合小尾巴的身材量身定制。
红色婚服隆重而又夺目,掐出窄细的腰肢,瘦削的身板,以及层层叠叠的红色裙摆。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提着裙摆在灵镜前又转了一圈。
女冥修连姿赞不绝口“这婚服果然贴合身体,当日九公子说的身材尺寸分毫不差,穿上竟然不用改动一针一线。姑娘,是不是觉着婚服精美绝伦,爱不释手”
小尾巴看了太久,太久。
像是永远也看不够似的。
良久,她才清淡的笑了笑,如火的红裙映衬的她面容愈发白皙,美到惊心动魄
“很好看。”
提着裙摆,她坐在梳妆台前。
那里,摆放着两个小泥人。
纤细的手指颤了颤,将泥人握在掌心。
两年了,两个泥人,始终摆放在她的梳妆台前,日日看着。
纤细的手指,摩挲着穿着红衣的泥人,她舒了一口气,将泥人揣进自己的袖中。
连姿还在叮嘱婚礼仪式,尽管她已经说了三遍了。
院落外,喧闹的声音愈发近了。
连姿的声音也急切起来,大婚的注意事项都说完了,最后便是圆房的事情,还要再强调一遍。
“那绘本我都给你讲过了,姑娘你”
小尾巴似是羞涩,白皙的脸上微红了一瞬,“连姿,你小声一点。”
窗外,已然看到院落里,已然有九公子派来迎接的人在走动,确保接亲流程无误。
连姿心知姑娘脸皮薄,笑起来“姑娘,你附耳过来。”
小尾巴轻声道“好。”
连姿扶着蒙着红色轻纱的小尾巴,一步一步,走向了人群里。
没有观礼的亲朋好友,那些见证大婚的人,便是千灯寺的师兄弟们。
乐器奏响,喧闹异常,然而人,却是寂静的。
那些师兄们,看着小尾巴走向阿九,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表情。
清淡、平静。
眸底却是炙热的。
是在失控边缘的疯狂、狂热。
他们,都是他的信徒。
这一切,从两年前的那日,阿九让灵肃大师跪在她面前时,她便已经明白。
没有什么千灯寺。
唯一的掌控者,只有一人,那便是阿九。
阿九看他们的眼神,在告诉二草,那是卑微如同蝼蚁,淡漠犹如野草。
他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底。
高阶之上,白色长发倾泻,随意的落在铺满了红色花瓣的地面上,他的眸子,亦是如同白发一般淡漠。
他伸手。
纤细的手,从红色轻纱中抬起。
落在他的掌心。
阿九缓缓的,将纤细的手握紧。
他的眸光,落在轻纱之后。
他看不清楚她的面容,却知道,这便是他的小尾巴。
这亦是他的心魔。
万籁俱寂。
阿九负手站在院落外,这里,是为了二人新婚而建的庭院。
花草遍地,灵气充沛,十分适合草精的居住。
小尾巴总是喜欢在最高处眺望,就像是从最高处看向什么地方似的,所以庭院,亦是选址在千灯寺的最高处。
从庭院外,可以清晰地看到最远处一行浅淡的灯火。
那是今日主理大婚的连姿等人。
小尾巴只说了这一件事,想要保他们的命。
他答应了她。
婚礼已成,这日,便放他们离去。而当他们出了千灯界后,便会遗忘所有的事情。
长长的眼睫微眨,他不再看去,将院落门关上,走向屋内。
红色灯笼,红色喜字,红色轻纱,红色裙摆
小尾巴乖乖的坐在床边,一声不吭,还保持着初时进入房间的姿势。
阿九倒了两杯酒,走向小尾巴,那双纤细的手,小心翼翼的接住了酒杯。
红色轻纱下,小尾巴没有说话。
“小尾巴,别怕。”
“从此以后,你我夫妻一体。”
“我不会再逼你,亦不会让人伤害你。”
“你的凡人之体,乃是化形未完全之故,最多百年,便可助你淬炼真身。而最多两百年,我便可带你出千灯寺。”
他淡漠微笑,唇角微勾,是蔑然众生的冷淡“那时,这世上,便无一人可阻你。”
“你懂吗”
轻纱下的小尾巴,握紧酒杯,轻轻点了点头。
该喝交杯酒,可是,阿九的心头,升起一股巨大的异样。
没有情绪波动。
亦是没有头顶狗尾草的木系气息。
他的眸光,落在手腕上的青色手链。
那双淡漠的眸子,缓缓的抬起,死死盯着蒙着轻纱的少女。
手中捏紧的酒杯,悄无声息的碾碎成粉末,他抬手,一道银色的光打在轻纱上。
诸多伪装尽数褪去,还原的,是最天然本质的真身
连姿,他选定的绣娘。
连姿木然地平视着阿九,一动不动。
当啷一下,有东西,从连姿身上掉落,是一个小小的红色泥人。
替身术,木偶令,偷天换日,瞒天过海,生生将他骗了。
他微微闭眼,眼前,是小尾巴哀求他,别杀他们。
是适才,他看着连姿他们,即将出千灯界。
他从不曾,对小尾巴设防。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亦或者,从一开始,她便是在骗他。
白色通透的长发,披散在红色婚服上。
黑色的心魔,在叫嚣
杀了她杀了她
阿九淡漠的唇,缓缓勾起。
小尾巴,你以为,你能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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