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是爆炸, 喧嚣的。
她却是安静的, 乃至有些寂然的。
谢冰微微垂下眼睫,捏紧了飞回来的小黄书。
宣瑶仍在指控着顾莫念的罪行。
她的身边,并肩而立的是九霄,像是她的中流砥柱。
在前世,九霄与萱瑶的大婚, 成为谢冰彻底疯狂的生命终点。
现在, 她看着两人在一起, 极为平静。
他们两个人注定要站在一起, 这便是该死的天意。
胸腔中岩浆久久未曾平息,将她温柔内敛的胸府,灼烧的遍体鳞伤。
那些不平、怨恨、憎恶、惆怅,交织在一起, 茫茫然汇聚成巨大的失落和无措。
她听到有人在说,幸亏谢冰死了,否则遭受这一切的便是谢冰了;有人说,谢冰能提前知道顾莫念的想法, 怎么可能呢
谢冰捏紧手中的小黄书,捏的手指骨都几乎突出来。
她想要说什么呢
她发现自己张了张嘴, 什么都没说出来。
没有终于沉冤昭雪的欢悦,亦是没有感慨万分的畅然,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天地茫茫之间, 什么都没有。
萱瑶脸上梨花带雨, 隐约可见当年太虚派小开心果的模样。
她长高了, 身材也抽芽了,美貌动人。
“师父早就走火入魔了,我身为魔界医修,从一开始便每月用心头血来压抑师父的走火入魔。”
她怕极了,身形像是秋后落叶瑟瑟发抖,死死的抓紧了九霄的袖口。
“我真的好怕好怕。”
萱瑶是谁
几十年来,修仙界最为人瞩目的五灵根,天生的天意属意之女。
若非圣子执意要娶谢冰,怕是要准备两人在圣庙之巅的大婚了。
一桩桩一件件,萱瑶从她刚入门开始讲起。
她说,师父待她极好极好,可是师父却经常走火入魔。
初时她不知道为什么,直至大师姐谢冰指控顾莫念喂她吃药炼成炉鼎,她这才明白,原来师父爱着南宫听雪,要将南宫听雪复活,师父爱南宫听雪爱的走火入魔。
萱瑶亲口说,在顾莫念居住的大殿之下,不是顾莫念说的密室,分明是地牢,她无比熟悉。
因为在这里,她一刀一刀割了自己的血肉。
谢冰心底门清五灵根血肉相当于西游记中的人参果,她当然明白,当她死的那一刻,顾莫念便再也不会放过萱瑶,他一意孤行,执拗的想要复活他的心中真爱南宫听雪。
顾莫念没有再辩驳。
他微微闭了闭眼,似是一座亘古而立的冰雕。
谢冰的目光依旧落在萱瑶身上。
萱瑶从来都是一个聪明人,但凡她站出来的那一刻,她便是一把锋锐的剑,直抵在喉间,杀意凛然。
大庭广众之下,萱瑶一手撩起层层叠叠的粉色仙裙。
白皙的大腿美艳瘦嫩,越是这般,嶙峋的伤疤便愈发触目惊心。
若非年常日久,不可轻易铸就。
她的声音发着抖、发着颤。
她是证人,她的身体也是物证。
九霄的目光落在萱瑶的伤疤上。
他淡漠的略过了那如白雪般大腿,轻声说“是片片刀伤,与萱瑶所说一致。”
顾莫念沉沉看向萱瑶。
萱瑶不敢与他对视,咬了咬牙。
她已经没有退路。
她必须先发制人。
这是彻底的决裂与你死我活。
她破釜沉舟扒开自己的衣衫,露出雪白的脖颈与圆润的肩头,白雪红梅,触目惊心
“阿瑶站在这里,是因为师父让阿瑶感到恶心”
死寂。
死寂。
三个字,从众人脑海中浮现师徒恋
萱瑶的话语里带着哭腔“阿瑶真的没有办法。”
“阿瑶是被师父一手从魔窟里带出来的,师父想要阿瑶做什么,阿瑶只能做什么,阿瑶一直想要有人来救阿瑶,只是从来没等到过”
她抬手,解开脖颈后肚兜的绳结,胸口白皙赫然显露。
她用手抱住自己层叠落下衣衫,堪堪勾住了胸脯隆起的隐秘。
衣衫不整的萱瑶,露出的肌肤遍布斑驳红痕,青青紫紫。
越是雪白,肌肤上的凌虐就越是触目惊心。
这哪儿是双修欢好,这分明是玩物罢了
她唇齿呜咽“师父强迫阿瑶。”
萱瑶撕的很漂亮。
怜惜、觊觎、复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落在她裸露出的肌肤上,议论纷纷。
谢冰像是局外人一般,冷静的看着萱瑶。
她毫不意外宣瑶的所作所为。
这师徒之恋,赫然之间变成了顾莫念一手主导。
形势翻天覆地,瞬间逆转,当初顾莫念有多高的声望,如今便有多惨烈。
高高在上的人一旦跌落神坛,便会被疯狂的反击踩在脚下。
她四处飘荡、流离失所的魂魄,被一根慵懒的线牵扯住。
茫茫人群中,一道懒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回神,看向了殷倦之。
那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来,放荡不羁的面容上并非是常挂着的似笑非笑,而是罕见的温情。
他一步一步,穿越茫茫人群,走向了她。
就像是他们在梦境中无数次商讨的那样,最终走向了他们期望的结果,大局已定。
殷倦之抬手,极为温柔的摸了摸她的乌发
“都过去了。”
殷倦之轻声说“都过去了,谢冰。”
苟延残喘、残迹斑斑的城墙泛着潮湿的苔藓,终于被汹涌的浪潮冲破。
摧枯拉朽。
她终于可以软弱。
谢冰缓缓的抬起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脸。
泣不成声。
对于顾莫念的指控历时三次,直至终审之时,关键一环终于来临。
缺失的那一环填补上,所有的指控连成了逻辑清晰的逻辑链。
一环扣一环。
无可翻案。
圣子随手一挥。
司徒同光的剑便抵在顾莫念的脖颈之处。
顾莫念怡然不惧,眸光深不见底“仅仅只是这些,便想杀我吗”
他淡淡冷笑“试问,我未杀人,能奈我何”
他当然没有杀人。
杀南宫听雪,是功绩,是崇高的声望,是天下大势。
偷盗尸体、折磨萱瑶、炼制谢冰,师徒之恋、挖肉取血,又算是什么呢
证据确凿,无法抵赖的仅仅是师徒恋。
染指女弟子,因他身份够高,甚至在多年后成为桃色谈资,又有谁会在乎可怜的女子遭遇
这些罪,又何至于死呢
司徒同光放下了剑。
他捧起厚厚的典籍,几乎都要将典籍翻烂了。
师徒之恋,何罪之有
没有。
私房之事,从来不必与外人挂齿,若是因为凌虐萱瑶便要定罪,要这么论的话,合欢宗宗主早就被处死了。
顾莫念只能受到道德的指责,而不能受到圣庙的制裁。
至于炼制炉鼎,一是谢冰还活着,萱瑶还活着,顾莫念到底是慈悲心肠,并不打算杀人。
多年来积累的声望,哪可能一朝便倒
有人为顾莫念说话
“不过是两个女子罢了,顾莫念也只是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爱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
“是啊,顾主座重情重义,只是生了执念而已,什么走火入魔,阿瑶不懂事乱说话,怕只是生了心魔吧”
“对呀,我等修仙之人怎会不生心魔呢斩断心魔功力更进一步,又何足挂齿呢”
“倒也不能这么说,数罪并罚,该罚遍罚。圣子自然心中有分寸。"
“”
顾莫念执掌正道这么多年,恩威并施,德高望重,这点真相被披露,能推倒他,却根本无法达到杀他的程度。
谢冰当然知道。
她的眼尾仍有微红,她走到顾莫念面前,这一次目光坦然,不是眷恋,不是憎恶,而是平静。
她轻声说“我一直很喜欢师父这副模样高高在上、冰冷涔然的模样,你是强大的天,因为你有一颗强大的心。”
她微微一笑,“可是这颗心从一开始便有裂纹。”
这道裂纹便是南宫听雪。
“你真的只是一时糊涂,妄生心魔吗不,你是走火入魔。”
她微微一笑“萱瑶一月一取心头血,为你压制走火入魔,还有多少便到了那一日呢”
萱瑶怯怯道“后日便是取血压制走火入魔的那一天。”
谢冰点头“很好,不如在那一日,再来看一看,你是否还能人模狗样的存在这天地间呢”
沉默。
走火入魔与妄生心魔不一样,那是与成魔几乎接近的一种,但凡走火入魔便永无翻身之日。
更何况,他是因南宫听雪入魔,若非南宫听雪复活,他永不可痊愈。
顾莫念亲手毁灭了南宫听雪复活的希望。
顾莫念死死盯着谢冰。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泛起一丝血丝,他死死闭着眼睛,隐去了即将而出的黑雾。
为保公正,顾莫念被囚禁在圣庙之巅。
事件未清,为了防止他逃跑,锁链加身。
他的脖颈之上,亦是上了铁链,白色锁链上,蔓延着圣庙白色的曼珠沙华,森冷绝望。
月色下,一身粉衣的女孩出现,她走路略微不灵活,一步一步走上了圣庙之巅。
隔着纵横蔓延的锁链,她摇摇看着顾莫念,眼眶里浮上了泪意。
顾莫念平静的在原地打坐。
他知她来。
他并没有看萱瑶。
宣瑶吸了吸鼻子,恭恭敬敬的跪在他面前。
“咚咚咚。”
她重重磕头,“师父,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明明是歉意,顾莫念骤然明白了什么。
平静的面容扭曲,他霍然抬眼
齿缝里溢出字句“萱瑶,你要做什么”
月色洒在她白皙柔软的肌肤上,萱瑶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她膝行着,一寸一寸,爬向顾莫念。
“几十年了,师父也该还给阿瑶心头血了。”
三日后的走火入魔,顾莫念完全可以压制,可是若是将一直压制他的心头血取出,顾莫念到时会怎样
顾莫念霍然想要往后退去,然而锁链加身,根本无法动缠分毫。
锁链中哗啦啦作响,他越是动,便越是痛苦。
“阿瑶,这不是你啊,阿瑶,一向是最听话的啊。你是怪师父师父一直爱着你,不是吗”
“今日师父任由你说话,并未指责你半分,你该知道为师对你的心意。师父在保护你,师父护着你这些年,你都忘了吗”
是从未见过的恐惧。
萱瑶的嗓音里满是哭腔,她的手指抬起,哭着说
“阿瑶当然记得。”
“阿瑶最喜欢师父了。”
“只是,师父若是不死啊,阿瑶怎么能安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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