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的时候,正好对上一张充满稚气的脸,那张脸就出现在她的上方。
那张脸上挂着好奇的表情,而那表情见她醒来后,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无聊。
“喂,小鬼,这是哪里?”
她费力地坐了起来,因为明显凸起的小腹,坐姿显得极为不雅。
那小鬼正背对着她,似 乎在捣鼓着什么东西。
听见她的声音,他转过身来,手中还拿着一支针筒。
“……等等,这是什么东西?”
“是针筒。”
他说道,语气中有着明显的嫌弃,看着她的目光好似明晃晃地说着“你好笨啊”。
她觉得自己被一个和她弟弟差不多的小鬼给鄙视了,但作为一个大人,她又觉得自己不该和一个小鬼置气。
她深呼吸,问,“我是指里面的东西。”
“HCG,保胎的。”
她点点头,松了口气,也没对为何一个十几岁的小鬼会懂得HCG这种东西而感到惊讶。
反正在她的世界里,什么悲惨的事情都发生过了。一个看起来很懂医学的小鬼,好像也没有那么奇怪了。
“喂,小鬼,这是哪里?”
她再一次问道。
她四处看了看,记忆中没有这样的光景,又看了看旁边的河川,她应该是从上游里漂下来的。真难以置信,在寒冬的河里漂了如此之久,她居然一点事都没有。既没有感到冷至骨髓的寒意,也没有感觉到肚子里的那团肉消失。
“津和野。”少年回答,然后说道:“我不是小鬼,我是林太郎。”
——
林太郎今年十四岁,家中世世代代为医,并有一间小诊所。他从小就很聪明,在诊所里帮忙的他,对医学知识的了解,不比现在的医学生少。他的父亲,就是他的老师。
家中的母亲对他有着诸多的要求,哪怕是临死前,也要对他进行一番灵魂上的拷问。林太郎不仅承受着这些拷问,甚至还乐此不彼。无父无母的他,继承了这间诊所。母亲要他振兴森家,林太郎虽然口头上答应了,但是之后并没有将之当回事,依然无所事事地在津和野中闲逛。
十一月下旬的某一天,他在河里捡到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看起来比他大些,但绝对不超过五岁。
女人浑身都冻僵了,但是气息尚存。更不可思议的是,当他的手覆上女人凸起的腹部时,他明显感觉到掌心下传来的震动。
噗通——噗通——
多么不可思议的奇迹啊!
没有比林太郎更清楚,婴儿是多么如此柔弱的存在了。尤其还未分娩出,待在子宫里的胎儿。稍稍不慎,一团血肉就会消失于其中。
可是这个女人的胎儿,却在寒冬的河水中坚强地活了下来。
但在那一刻,他更想知道若是女人没有活下来,那么这个孩子会怎么样……
“等等,这么说来,我醒来的时候,你那一脸无聊的表情,是因为我活下来,所以你没有了研究的材料了吗?”
女人捧着热水,身上披着毛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身穿白大褂的少年。
“你知道就好。”少年回过头瞥了她一眼,“所以如果没有顺利分娩的话,我会把死掉的胎儿当做研究材料的。”
女人:“……这是什么科学怪人式的发言啊!”
——
女人说自己叫有栖川,至于名字什么的,她似乎并不想说出来。林太郎也没有逼问她,在他看来,他和女人的关系会在明年的燕子来临之时结束。
“林太郎难道一点也不想知道我的过去吗?”
结果生活了几天之后,女人自己忍不住了。
“虽然放弃了名字,但是过去的事,我可以当故事讲出来呀。哎,这可是有相当教育意义的经历呢。”
林太郎在被烦了一个星期之后,终于坐下来听她回忆过去的故事了。
“其实我是被渣男骗了。果然是越好看的男人越有毒啊。”
比起被渣男欺骗的可怜,女人的语气倒是十分平静。
“不过,虽然肚子多了一个意外,但是上了一个这么好看的男人,我也不亏啊。”
林太郎不知道女人是在自我安慰还是什么,但是他从女人的脸上确实看不出什么憎恨的表情。
“他知道你怀孕了吗?”
“知道啊,有了就跟他说了嘛。然后跟我说要去赚奶粉钱就去了意大利,之后就没了音讯。话说回来,赚奶粉钱还要去意大利吗?”
女人对此很不解,她说:“难道意大利的奶粉钱比较好赚吗?”
反正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她郑重其事地对林太郎说:“林太郎,你长大后可不能做这样的渣男啊。”
林太郎的眼中露出了鄙视的神色。
“你为什么要把我和外面的渣男联系在一起?我一直来都很专一的。”
女人:“啊……”
林太郎挺起胸膛,骄傲地说:“我一直都很喜欢十二岁以下的萝莉!”
女人震惊了,“天哪,这是什么糟糕透顶的发言啊!林太郎?林太郎?你怎么了?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想法啊!未成年也就算了,等你成年了,这可是犯罪哦!”
女人夸张的言行,明显没有把林太郎的话当真。随后说着说着她就捂着肚子笑起来。
——
“林太郎,要是我把孩子生下来了,我要怎么办才好?”
“我帮你带孩子,然后你去打工养活我们。”
女人:……
女人也才十八岁,法律上还没有成年。在她心里,她还是个宝宝,结果明年就要生下真正意义上的宝宝。
林太郎从未问过女人要自杀的原因。
正如女人从未想过要去意大利寻找自己的人渣前男友。
他们不需要知道对方的很多事,相安无事有很多种方法,他们选择了最简单的那种。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一种默契,然后在这种默契中,迎来了新年。
女人是第一次在没有家人的陪伴下过年,林太郎亦是。两个过年只会等着父母做准备的人,不知道今年的这个年该准备些什么。
“年糕吧,要年糕的。”
“还有门松,去年母亲就准备了门松。”
“荞麦面,岛根过年要吃荞麦面的。”
“镜饼也是。”
……
两个人罗列了一大堆,数了数,发现过年要准备的东西还真是多啊。于是沉思了下,异口同声地对对方说:“还是平常过吧。”
说是平常过,但是过年当天,两人还是去附近的神社祈福了。这是过年最需要准备的东西。
女人祈求新的一年有好的运气,结果抽签是大凶。新年的开始直接将她打入了地狱。
林太郎什么也没祈求,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得到的东西。然后女人说,“那你就帮我祈求下明年孩子能顺利降生吧。”
一个人祈求两个愿望,神明可能会觉得她太贪婪了。
在好运气的愿望被神明拒绝后,她决定将好运气的范围缩小一点,于是就拜托林太郎祈求孩子平安降生吧。
林太郎同意了,向神明许了愿望之后,抽到了大吉。
女人看着林太郎手中的大吉,就笑了。然后笑着笑着,又哭了。
林太郎把她拖到了神社的另一边,听她絮絮叨叨地述说着自己悲惨的十八年。
“我这一生真的太惨了……”
“你才十八岁。”
“在学校里从没被老师夸奖过!懵懂的第一段恋爱,结果对方是为了原稿才跟我在一起!国中中毕业的修学旅行,差点去了黄泉!甚至连渣男的等他从意大利回来就结婚这种谎话都信了!林太郎,你说我是不是很惨?”
“是挺惨的,没有比你更惨的人了。”
十八年的悲惨事迹,女人一直说到了黄昏。林太郎安安静静地听着她的唠叨,时而望向她的肚子,心中计算着预产期。
林太郎曾建议女人去医院做产检。但是女人说,如果留下产检的痕迹的话,会很容易被发现,所以她就拒绝去医院。她相信林太郎。
她说:“我的宝宝一定是个漂亮的混血女宝宝。这是那个人渣父亲唯一带来的优点了。等生下来后,我就重操旧业去写书。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可是本世纪最厉害的美少女作家哦!”
美少女是美少女,但是不是最厉害的作家还有待商榷。
结果后来林太郎发现了孕期的女人偷偷摸摸写的小说,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撕掉了。这之后的每一天,林太郎都沐浴在女人控诉的目光中。
离预产期越来越近,女人开始变得悲春悯秋起来。
“林太郎,如果生产失败了,那就把我和孩子都烧了吧,骨灰随便你怎么处理。”
“你不相信我的技术?”
“……我只是害怕而已。”
越到紧要关头,女人就对少年林太郎的医术产生怀疑。她当初究竟是着了什么魔,才会觉得一个十四岁的医生很正常啊?
她真是疯了。
“林太郎,我不想死……”
——
燕子来临之时,女人的孩子出生了。
她不知道,在最后林太郎还是把她送到了医院,他就站在产房里,看着医生把皱巴巴的婴儿从女人的下面拖出来。
整个产房里,都充满了婴儿嘹亮的哭声,也响彻哎林太郎的心中。
他握着婴儿小得不可思议的手说,“你好,茉莉,我是林太郎。”
“为什么要叫茉莉?我还是觉得小百合比较好听。是吧,小百合?”
林太郎没理她,他抱着刚出生的小婴儿,唱着儿时乳母给他唱过的童谣。
小婴儿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物种,一天一个样。等到皮肤光滑了,模样也有了只后,女人失望地说:“这是个失败的混血儿。”
但她依然爱她爱得不得了。
“虽然有点小失望,但是没有渣男的基因,我看着真的太舒服了。”
正如女人说的那样,等到孩子出生了,林太郎带孩子,她去外面赚钱。
但是等女人发现林太郎对茉莉过于占有之时,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从他的手中将茉莉夺回来了。比起她这个母亲,茉莉更喜欢整日陪伴她的林太郎。
但是女人也知道,林太郎对茉莉的喜爱,只不过是类似于对待可爱的小宠物那般……
生产时的不顺利,加上积劳成疾,女人的身体越来越差,终于有一天,她在感觉自己时日无多之时对林太郎说:“我死后,如果你对茉莉感到厌倦了,请不要随意地丢弃在某个地方,请把她送回……”
一个月后,女人跳河自杀了。
她不想让茉莉看到自己死时的凄惨模样。哪怕并不会在茉莉的心中留下痕迹。
林太郎没有找到女人的尸体,也放弃了寻找。
在这之后,他卖掉了自家的诊所和老宅,用这笔钱去了远离津和野的松江。
他购置了一栋宅子,宅子大门外的铭牌标着:森林太郎,森茉莉。
宅子的隔壁是一栋铭牌标着椎名的一家人。
林太郎改变了自己的性格,他会微笑着向附近的人介绍说:
“这是我的女儿,森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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