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帝王停留在她面前,低下头看她,墨玉般的眼眸蕴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柔和了原本冷硬的线条与迫人的威仪。
他的声音低淳悦耳,动人心弦:“你的心意朕知道了。朕说过,愿意对你负责,你无需顾虑会累极朕的名声。”
她的心意,她的什么心意?朝朝的脑子炸了,只觉得这些字她每个都听得清清楚楚,怎么连在一起就理解不了他的意思了?
她对他能有什么心意!
朝朝张了张嘴:“我……”
赵韧了然:“朕知道你害羞。放心,不会让你为难。一切有朕。”
不,她没有为难!朝朝想说话。赵韧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发心,低语道:“乖乖等朕。”
温热的大手抚过头顶,朝朝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的碰触却克制异常,如蜻蜓点水,一沾即退,只余发间点点余温。
朝朝僵立半晌,见赵韧转身往外而去,忽然反应过来,追了上去:“陛下。”
赵韧回过头来。
朝朝道:“我的赤金镶南珠新月耳坠……”
赵韧含笑:“朕收着呢。”
朝朝脑中的一团乱麻终于理清了几分:那夜去太极殿,她丢了耳坠,却连在哪里丢的都不知道。原来,竟是丢在了他的寝殿吗?
可他怎么会觉得耳坠是她特意留给他的?他,不像是自作多情的人啊!
朝朝道:“耳坠不是我留给陛下的。”
赵韧的眉微不可见地一皱,很快松开,纵容地看着她:“嗯,朝朝说不是,那就不是。”一脸“朕明白女儿家脸皮薄,朕不揭穿”的表情。
朝朝:“……”咬了咬唇,再接再厉,认真提醒他道,“陛下,民女是有婚约的人。”
赵韧态度比她更认真:“莫担心,朕会帮你解决,不会损了你的名声。”
这人是听不懂暗示吗?朝朝心累,只得明示:“陛下,民女没想过要退婚,不劳陛下帮忙。”
赵韧眼中的笑意消失了。他的一张脸本就棱角分明,线条冷硬,一旦不笑,漂亮的眉眼都带上了凌厉的气势,令人望而生畏。
他在她面前,从来是宽容,温和的,直到这一刻,朝朝才恍然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国之君,是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九五之尊。
她刚刚脱口而出的话委实冒失无礼。
朝朝气势弱了下去,弱弱地补充了一句:“不过,还是谢谢陛下的好意。”
赵韧望着她,眉眼依然是冷的,冰封之下,却仿佛有什么在涌动:“错了。”
朝朝茫然。
他忽然迫近一步,向她俯下身来:“朕要的,可不是朝朝的谢。”
他薄薄的唇几乎贴上了她的耳垂,温热的气息从她耳畔拂过,琴音般低淳悠扬的声音轻轻钻入她耳中:“告诉朕,既然不想退婚,为何勾引朕?”
轰一下,血液逆流,热血上涌,朝朝的脸颊热得仿佛要燃烧起来,慌乱地退后一步,羞愤道:“我没有。”
赵韧慢慢直起身,没有再逼近,气势却无处不在,慢条斯理地问道:“没有?朝朝可曾像那日抱朕一样抱过赵旦?”
朝朝连脖子都红了,羞恼道:“陛下,你答应过我会把它忘了。”
“朕的错。”赵韧道歉,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告诉朕,有没有过?”
朝朝垂着眼,窘迫地咬住朱唇,许久,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她与赵旦发乎情,止乎礼,从未越雷池一步。
赵韧眼中笑意一闪即过,语气依旧淡淡:“寝宫之中,朝朝主动抱朕,一边说着不要朕负责,一边又在朕的枕畔留下耳坠。朕非草木,如此佳人,岂能无动于衷?”
朝朝愕然:原来,他是在他的枕畔发现了她的耳坠。
枕畔,是多么有暗示意义的所在,难怪他误解至此,忽然亲昵地唤起了她的小名,甚至重新提起“负责”的话题。
可她明明没有接近过他的龙床,她的耳坠怎么会出现在他枕畔?难道是她睡迷了干的好事?
朝朝百思不得其解,却知道不能再任由他继续误会下去。
她力持镇定,言简意赅地解释道:“陛下误会了,误抱陛下是民女睡糊涂了,冒犯了陛下;耳坠是民女不小心弄丢的,并没有别的意思。”
气氛微妙地尴尬起来。赵韧许久没有回音。
朝朝心中忐忑:他该不会被她打脸打肿了,恼羞成怒吧?她慢慢抬起眼来,恰和赵韧幽深难测的眼神碰个正着。
朝朝心头乱跳,鼓起勇气开口道:“陛下……”
赵韧抬起一手,止住她的话头:“朝朝想告诉朕,一切都是误会。”
朝朝用力点头:“正是。”他总算明白过来了。
“可是,”赵韧声音淡淡,语调拖长,朝朝的心不由高高吊起,耳边,他乱人心神的声音响起,“朕当真了怎么办?”
啥?朝朝面红耳赤,呆呆地看着他。
他低头看她,眼中带着笑意:“朝朝,你说朕该怎么办?”
朝朝心头混乱,脱口而出:“凉拌?”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怎么又忘了他的身份,随口胡说!
赵韧:“……”忽然扶额低低笑了起来,“你可真是。罢了,你开心就好。”
有这么好笑吗?朝朝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知道一场危机算是过去了,趁机请求道:“不知陛下能否将耳坠还给我?”闺阁之物,不便外流。她的耳坠留在他手中,实在不妥。
赵韧通情达理地道:“可以。”
朝朝松了口气,正要谢他,赵韧的下一句冒了出来:“不过东西现在不在朕身上。”
朝朝:“……”
赵韧道:“你若急着要拿回,随朕回宫去取便是。”
朝朝道:“民女派侍女……”
“朝朝,”赵韧忽然打断了她,他的语气依旧是温和的,声音泠泠动听,悦耳之极,语意却不甚客气,“你以为谁都能进朕的太极殿吗?”
朝朝眨了眨眼:不是,您随便叫个什么人,在太极殿外把耳坠交给她侍女就是,怎么敢随意进太极殿?可望着赵韧淡下来的神情,她一时什么都不敢说。
皇帝陛下也是要面子的,得了她那么大一个没脸,没有恼羞成怒已经算是涵养好,心胸宽了,在这种小事上刁难刁难她也算情有可原。
赵韧道:“三日后太后在璇玑殿举行宫宴,你抽空亲自来取。”
*
三日后,徐太后在璇玑殿宴请臣女,诏令朝朝赴宴。
朝朝不想去,可想到自己落在赵韧手中的耳坠,她不去也不成。
临行前,朝朝去见祖父。
花羡自从那日赵韧来过后,一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无论俞太夫人和朝朝探问他,那日君臣两人谈了什么,令他如此,他都守口如瓶。
这会儿见朝朝过来,他打量了孙女很久,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交了一件信物给她。
朝朝看去,却是半块玉符,上面有半朵牡丹的图案。
朝朝讶异:“这是什么?”
花羡道:“与宫中线人联系的信物。太上皇父子搬入安德殿已久,不知境况如何,你既入宫,凭此信物悄悄联系延和宫内侍殿头田豹田公公,让他帮忙打听照拂。”
朝朝不疑有他,收下信物应了。
正要离开,花羡又叫住她:“朝朝。”朝朝等他下文却又没有了,顿了顿,嘱咐道“一切小心。”
朝朝笑着应了。
不用祖父提醒,朝朝也清楚自己的处境。从前自己是准太子妃,贵女之首,暗中多少人眼睛红得滴出血来,如今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不知多少人想趁机踩一脚。
思绪飘散之际,轿子忽然停了下来。朝朝正当奇怪,浣纱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姑娘,前面是窦家的车。”
朝朝掀帘看去,果然看见前面不远处,枢密副使窦家的二姑娘窦瑾掀了车窗帘,正对她招手。
这可实在是巧了。
朝朝和窦瑾打小就相识。两人都是京城贵女中最顶尖的那一拨,性格却南辕北辙,一开始难免彼此看不顺眼。窦瑾看不惯朝朝样样讲究的娇贵模样,朝朝也看不上窦瑾整日舞刀弄棒,比男孩子还野。
两人的交情建立于五年前的一次赛马。
朝朝没有兄弟,在家自幼是当男儿养的,喜欢骑马,骑术精绝,窦瑾更是弓马娴熟,两人头一次同场遇到,一下子别上了苗头。同行的其他小娘子被远远甩在身后。最后,窦瑾技高一筹,领先半个身位到达终点。
还没来得及高兴,一条花蟒从树上倒挂而下,对着她嘶嘶吐信。敢拳打猛虎,脚踢饿狼的窦瑾唯独对蛇这种软体动物恐惧之极,吓得浑身僵硬,连叫都叫不出了。
千钧一发之际,朝朝赶到,摘下佩剑,连剑带鞘狠狠一抽,一下子将花蟒拍开。
花蟒被拍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朝朝捡起一块石头,一连几下,将花蟒砸得死得不能再死。
窦瑾目瞪口呆,再没有想到,看着软绵绵、娇滴滴的花朝竟有这么彪悍的一面。
朝朝却是看着手上沾到的石头上的泥污一脸嫌弃,一边拿出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手,一边秀秀气气地问窦瑾要不要吃蛇羹。
窦瑾望着脑袋稀巴烂的可怜花蟒,头皮发麻。生平第一次,对这个看上去娇娇嫩嫩的小姑娘起了敬畏之心。
自那以后,窦瑾就成了朝朝的铁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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