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醉了。
她酒量其实不错, 但架不住左一杯右一杯, 连菜都不吃, 只把酒往口中灌。到最后, 见没酒了,更是直接抢了赵韧的杯子。
赵韧无奈,将她困在怀中, 不让她够酒杯“你醉了。”
“我没醉”她抬头看他, 烟眸迷蒙,忽地抬手,笑吟吟地戳了戳他的脸,轻声唤道“陛下”
他“嗯”了声,任她的手指在他面上胡作非为, 哭笑不得她喝多了, 连胆儿都肥了。
她又唤了声“陛下。”
他目光柔下,又应了声。
她潋滟的双眸如含了一汪秋水, 微微弯起, 笑眯眯地看着他“还是你好, 姜润以前都不许我喝酒。”
赵韧面上几乎看不出情绪,望着她,声音低沉“那你有没有乖乖听他的话”
“怎么可能”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我会躲着他, 去祖父的酒窖偷酒喝。后来他去了书院, 就更管不到我啦。”
赵韧望着她得意俏皮的模样, 声音发涩“你那时不是很喜欢他吗, 怎么这么不听话”
朝朝嘟囔“谁说喜欢就要听话啦。我还喜欢祖父,喜欢祖母,喜欢我爹爹呢,也不是什么都听他们的呀。”
“是吗”他低喃,“你那么喜欢他,却没有嫁成他,会不会很遗憾”
她“哼”了声“我为什么要遗憾他那样坏,那样虚伪,我没嫁成他,该高兴才是。来,”她扭过身,再度去够酒杯,“我们干一杯庆祝庆祝。”
他按住她不安分的手儿,目光微动“若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她傲然道“那我也不会原谅他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他有苦衷,可以和我们商量,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的办法那么多,他不该背信弃义,更不该拿一个姑娘的清白名声开玩笑。”
何况,陆沅沅还因为陪他赴任,死在了路上。她越想越气,戳了戳赵韧问道“你说,姜润是不是个王八蛋”
他嘴角微翘,顺着她道“是。”
她道“他居然还敢叫我小心阿旦阿旦都出家了,我能小心他什么”
赵韧眼神微变,没有接口。
“你说,”她皱着眉想了片刻,忽地斜睨他,眼波横流,“是不是你买通了他,叫他说阿旦的坏话”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姜润偏偏这个时候出现在她面前。
赵韧气笑了,又觉无奈“朕为什么要这么做”
朝朝嘟嘴“因为你知道,我一直因为阿旦生你的气,所以想要离间我们。”
赵韧沉声“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本该一心一意和我过日子,与赵旦再无干系,何谈离不离间”
朝朝秀气的眉皱得更深,半晌,不甘不愿地承认道“好像有道理。”
赵韧看着她醉态可掬的模样忽然觉得醉了的她比醒着时讲道理多了,也可爱多了。
朝朝有些坐不住,懒懒地趴进他怀里“你说得对,我现在是你的妻子啦,该一心一意地和你过日子。”
赵韧还没来得及高兴,她忽地愤愤地掐了他一把,却只觉手下肌肉的,根本掐不动,气道“你也是个王八蛋”
赵韧“”耐下性子哄她道,“朕哪里得罪你了”
朝朝泪汪汪“母后那里每天那么多漂亮的小娘子来做客,一个个都是等着把我拉下马,把我踩在脚下的。你逼我嫁给你,把我架在火上烤,却不肯给我一个孩子。”
他喉口倏地发紧“朝朝,你想为我生个孩子”
她点头,艰难地从他怀中爬起,跪坐在他身上,双手摸索着捧起他的下颌,胡乱亲了亲他的唇角“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他浑身紧绷,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好。”
她破涕为笑“那我们回寝殿吧。”
他望着她醉眼朦胧,梨花带雨的动人面容,只觉整颗心都在发颤。拇指拂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他低声道“松石道长明儿就到。等他帮你看过”话音未落,便听到她自言自语道,“等我有了儿子,就不用理会你这个大猪蹄子了。”
赵韧飘在天上的心“啪叽”一声落地,碎成了稀巴烂。
朝朝发现,接下来她无论怎么亲他,赵韧都像个木头人般动也不动。她恼了,直接在他唇上“啊呜”一口。赵韧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放任她毛手毛脚,三两下钳制住她,抱着她往寝殿走去。
她搂着他的脖颈,笑得娇憨,雾蒙蒙的瞳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迷迷糊糊地咕哝道“你为什么长得和鹰奴那么像呢”
他心头一紧,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朝朝,鹰奴是谁”
朝朝眨了眨眼“是个怪有趣的小奴隶,和陛下长得可像了。”
“有趣”他低低重复了遍,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你不恨他吗”
“恨他”她不解,“我恨一个梦中人做什么”
他怔住“梦中人”
她点头。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动作轻柔地将她安置在锦被中,仿佛漫不经心般问道“你都梦到什么了”
一头兀鹰从碧蓝的天盘旋而过,山林青翠,山脚下是无垠的草原,成群的牛羊。
“这是我做的玉扳指,好不好看”少女轻快的声音响起,举起手中雕工粗陋的青玉扳指晃了晃。
“给我看看。”少年眉眼带笑,从她手中接过扳指,夸道,“好看,我们小公主可真棒。”
“那是,我在里面刻了你的名字,你戴着看合不合适”她笑容明媚,嫌弃他道,“你看,你一枚玉簪都做了多久了,还没完工。”全然不管,玉簪可比扳指工艺复杂多了。
少年好脾气地道“嗯,是我技艺不精,手脚太慢。”
她满意了,迟疑了下,开口道“鹰奴。”
少年正将扳指套上自己的大指,笑着仔细端详,闻言“嗯”了声。
她道“我要走了。”
少年的笑容凝固住,蓦地抬头看向她,神情凶狠“你不是答应我”
她疑惑“我答应你什么了”
是呀,她什么都没答应,从一开始就只是他的自说自话。他的拳越捏越紧,咬牙道“我不许”
她纵容地看着他“鹰奴,别犯傻了。阿尔善是我的家,我不可能不回去。”她是阿尔善的公主,不可能跟着一个小奴隶走。
鹰奴的眼眶红了,死死盯着她,又说了一遍“我不许”
她伸手抱住他,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唇角“谢谢你救了我,这两天我很开心。”
他紧紧抱着她,一声不吭。
她柔声道“吉仁哥哥很快来接我。你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也听到了,隆隆的马蹄声如急雨密擂,越来越近。是了,吉仁养的苍鹰能发现她的行踪,她根本躲不掉,也不想躲。
她什么都决定好了。她不想跟他走。
他垂下眼,握了握拳,慢慢放开了她。
她望着他,潋滟的水眸倒映着初升的旭日“鹰奴,后会有期。”
他扭过头,语气生硬“后会无期。”
她笑容一滞,半晌,落寞开口“好。”
他牙关咬得紧紧的,双手握拳,再也不看她一眼,纵跃如飞,消失在山林中。留下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他身形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吉仁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乌兰。”
她郁郁不乐,跟着吉仁回到了阿尔善部。
吉仁原本就野心勃勃,谋划着要一统草原。知道了她的遭遇后,他立刻以此为借口,向古达木所在的达罕儿部宣战。
大战惨烈,吉仁骁勇,哪怕达罕儿部人多势众,一时也无法抵挡吉仁所率精锐的攻势。战斗一直持续到日落,眼看达罕儿部要败。吉仁的手下,阿尔善部的神射手铁力借着暮色的掩护,在背后给了吉仁一箭。
后来她才知道,铁力已经被阿尔善汗的另一个儿子巴图收买。而巴图,早就和古达木勾结在了一起。
吉仁死得不明不白,古达木趁势大败吉仁麾下,迅速挥师,直指阿尔善部大本营。
失去了吉仁,刚刚遭遇大败的阿尔善部元气大伤,再也不是达罕儿部的对手,节节败退,被迫接受巴图回到部落。
不久,巴图毒死了他的父亲老阿尔善汗,成为了阿尔善部新的汗王,与达罕儿部缔结和约,并将她作为战败一方的献祭,许嫁给了古达木。
她被绑缚在简陋的马车上,罩着喜庆的大红盖头,送往达罕儿部。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红,耳边是牛羊的叫声,马儿的嘶鸣。风掠过耳畔,带来刺骨的寒意。
愤怒、仇恨、害怕种种情绪交织,她死死咬住嘴唇,努力控制住泪意。
蓦地,刀兵的铮铮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响起。她心知又出了变故,却什么也看不到。
厮杀声终于沉寂,有脚步声向她走来,一声声,坚定沉着。“乌兰,我来娶你了。”少年的声音如琴弦拨动,泠泠动听,低沉而坚定,清晰地钻入她耳中。
蒙住头的红绸被扯下,光亮涌入,眼前的一切清晰起来。
蔚蓝的天,一望无际的草原,面前是一个浑身浴血,形容狼狈的少年,冲着她粲然而笑。
她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朝朝睁开眼,看到了太极殿西堂寝殿熟悉的水墨江山鲛绡帐。
光线昏暗,熟悉的冷梅香气萦绕,她的记忆一时有些断片。慢慢的,梦中的场景一点点尽数浮上。
梦中的乌兰是如此幸运,有这样一个傻傻的少年,哪怕被她拒绝、放弃过无数回,也永远会在她危难的时候及时出现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果然,梦境都是美好的。现实中再遇不到这样的少年。
然后,她想到了乌兰在梦中送给鹰奴的那枚扳指,那枚粗陋的,玉质低劣的青玉扳指。
她的脸色变了。
赵韧的手上也有一枚青玉扳指,与梦中的一模一样。醉中,他低沉的话声忽然从记忆中泛起,他问她“你不恨他吗”
他告诉她,他不认识鹰奴,那为什么会觉得她会恨鹰奴
朝朝的心不由自主震颤起来,一时恨不得马上起身起找他,身子却一如前几次昏睡后一般,毫无气力,动弹不得。
心浮气躁之际,陌生的语声忽然钻入她耳中“回陛下的话,娘娘之所以屡次昏迷,不是陛下以为的其它原因,而是中毒。”
朝朝一怔,所有的激动瞬间如潮水退去。
赵韧的声音响起“中毒”
“正是,此毒不会害人性命,发作极慢,症状不显,一旦入体,极难诊出。中毒之人身子会逐渐虚弱。当情绪波动强烈时,比如过于激动,过于伤心之类时就会突然发作出来,如有饮酒,发作会加倍厉害。也因此,娘娘这回虽没有承宠,也发作了出来。”而大婚那夜,合卺酒是必饮的。
赵韧声音微沉“可有法子解”
“有,不过此毒缠绵入骨,发作慢,除去也不易。所需灵药甚多,也颇费工夫。”
赵韧略松一口气“那便好。只要能治好她,不惜一切代价。”
朝朝听得怔住她频繁晕倒竟不是因为梦到鹰奴和乌兰,而是因为中毒吗究竟是谁,会对她下手又为什么要对她下手下毒的人不要她的性命,要的又是什么
她听到赵韧在问“道长可知此毒从何而来”
那人答道“贫道只知此乃前朝宫中秘药,应该早已失传。不过,此药只能下在饮食中,而且,味道怪异,只有分次少量下药,才能不被察觉味道不对。”
朝朝心口发冷她的饮食向来小心,由几个贴身丫鬟经手,能做到陆续下毒不被发现,只有她的身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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