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明逾从燕城飞去海城,这次要在海城停留一月有余,FATES在海城的分公司规模不小,她这次来海城,一项重要的计划就是谈下一家专做高端人士医保的公司,这样的话FATES在中国地区将多出一个业务模块,就是医保。
海城的总经理肯特已经在机场候她,肯特35岁,海城本地人,离婚无孩,能力突出,外型尚可。外型这事儿得看配谁,配一般女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到了明逾这儿,肯特就没自信了。
两年前肯特用他自认为的十分委婉的方式向明逾提出过交往的诉求,明逾装作没听懂,他也就借着台阶下去了。
两年前那天肯特邀她一同晚餐,挑了江边露台的桌子,明逾一进场就嗅出气氛有些暧昧,她挑起侧眉,肯特不会知道,上飞机前夜她刚从一个叫江若景的女人身上滚下。
肯特求交往的方式是极具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特色的,先说自己是海城本地人,家里有两套房,父母住A区,房子140平,自己住B区,房子120平,父母表示等他婚结好了可以将大房子换给他。要是对方不满意,卖掉一套再贷款买更大更高档的也未尝不可。
明逾想给他鼓掌,数据时代数字说话的楷模。她在心里算了算,这两套房不得了,照着A区和B区头十万一平的价格,加起来比自己在C城的产业值钱。
但她从肯特身上却看不到资产发酵出的眼界和气质。他们不是一类人。如果和肯特这样的人在一起,这辈子穷是穷不了,可每天都会在心里合计家中拥有什么,从抽象的数据中找满足感。他这样的人会怎样呢?会琢磨什么品牌的车子开出去会得到什么程度的尊敬,会告诉你一个“海”字车号牌打败了成百上千万的外地人,等将来养出了孩子,会攀比着托儿所幼儿园小学中学是不是有洋人老师给你带孩子……
可这些明逾都不在乎。
他这样的男人该配什么女人呢?那种冲着一只LM的鳄鱼包说,这什么鬼,花这么多钱拎出去人家又不认识的,还不如拿这钱买两只C家2.55和D小姐……这样的女人足够世俗可也足够精明,懂得最大限度地让成本产出,你能说她们不体面吗?走出来绝对体体面面的。他们的圈子也更认可C和D。
肯特们自有一套价值观,价值观没有对错,能给自己带来满足感就好,哪怕他们已经忘了一样东西本身的价值。
那天明逾接着他的话跟他聊起了房地产,聊了一大圈,肯特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今晚的主题啊,可他又反应过来,这大概就是明逾的答复。
好在明逾拒绝得不动声色,他也就有面子,那以后明逾每次来海城,他照例去机场接,如果明逾待得久一些,像这次,他就提前租好车,将明逾送到酒店后再把车留下来给她。明逾抗议过几次,说自己提前订好了车在机场取就行,肯特说那怎么行,一个女孩子家不能这么辛苦。
明逾出差欧洲或者美洲其他地区是没有人接机的。东亚人礼节多,而东亚男人的大男子主义不仅体现在女人应该乖乖的可爱的,还体现在男人该照顾女人,很多东西是相辅相成的。明逾心底里抗拒他的殷勤照应,因为她不可能乖不可能可爱,起码对肯特不会这样。
“明总辛苦了,先送你去酒店歇下来。”肯特开着车,如沐春风。
“不用了,我们直接去公司,行李放在车上就行,”明逾下意识地看了看这辆车,“唉?这好像是你自己的座驾?”
“不好意思了明总,租车行出了点差错,要明天才能取到车,今天就委屈一下由我代驾吧。”肯特“呵呵”笑着。
“那太麻烦你了,”明逾想了想,“那这样,我们先去酒店放行李,再回公司,后面我自己打车,你不用管我了。”
“那怎么行呢?是我办事不周,理应由我效劳,”肯特将音响声音调出,“明总不介意的话听听音乐?”
车里响起的歌明逾不熟,她转头看着窗外海城的寸土寸金。
“白鲸的人很关心你呢。”肯特说。
“白鲸?谁?”
“杰西卡,明总熟吗?”
大概不能更熟了。
“嗯……在C城见过面。”
“哦,她前两天还问你什么时候来海城。”
明逾有些莫名,“她……跟你们很熟吗?”
“哦,”肯特笑起来,“认识,认识。还有陈总,也问起你的。”
“陈西林?”明逾脱口而出。
“对。就前两天我们一起吃饭,陈总请了我和下面几个经理,她很客气,说答谢我们帮她物品完好运过来,这不是应该的吗?不过讲起来她的那单确实麻烦,哪能想到她每一样都被抽税的?就说她那套高尔夫球杆,你知道我们中国海关对这玩意不是按套抽税,是按杆抽税的,哦哟,她那套球杆光交税就交了两万多块钱,还有其他东西,都不提了。”
明逾愕然,陈西林的单她只大而化之地查了状态,显示到港、入海关、出海关、出仓……她看着没问题就没过问细节,谁知道过程这么不经济。
“钱是谁出的?白鲸还是她自己?”
“她私人出的,我本来说咨询一下你,看白鲸的HR有没有可能付掉,她拦下了,说应该她自己出,让我千万别问。后来我问了搬迁部的人,他们说她那球杆都是定制的,上面好像还有签名,所以就不愿意在中国买新的。反正富人的世界我是不懂。”肯特“嘿嘿”笑道。
正说着明逾电话响了,号码隐藏,明逾给掐掉了。翻翻手机有一条聊天软件上发来的消息,是一小时前江若景发的:你在哪?
她刚要回复,又有人打进来,显示的是陈西林,是她美国那个号码。
明逾赶紧接起来,“喂?陈总?”
“明小姐,听肯特说你今天到海城。”
明逾拿眼睛扫过肯特,对方也竖着耳朵在听。
“对,我正坐在他车上呢。”明逾笑道,电话换到左手,右手无意地摸在座椅边上,摸到什么东西,她也没在意。
“代我向他问好。前两天我和他们吃饭,可惜你不在,如果可以赏脸就让我单独请你一次吧?”
“这怎么好意思,应该是我请陈总,刚刚肯特说我们给你带去了不少麻烦。”
“相反,你们帮助我高效地解决了问题,海关清货很快。”
明逾觉得她太客气,有点不好意思,手上的东西把玩了起来,这才发现是一支口红,肯特该是找到跟他合拍的女人了,她不由偏过脸看他,对方正微笑着开车,余光见明逾转过脸,知道陈西林在那头能听见,便大声说道:“陈总很照顾我们的,马上又有一笔大单给我们。”
明逾“呵呵”笑着,“现在太晚了,明天我去拜访陈总,晚上我做东。”
对方沉吟片刻,“你先好好休息,明天下午我在市里办公,可以约个时间。”
白鲸在海城新区有大片工厂,总部在海城西南角那个著名的CBD,和FATES离得不远。
“好的,那下午……四点怎样?我去接你。”
一来二回这么敲定了,挂了电话,肯特冲她竖起大拇指。
“怎么?”明逾不知何为。
“还是你厉害,陈西林来了海城一个多月,拒绝了我所有的约见,我只能见到她的HR总监。”
“她不是前两天还请你们吃饭?”
“那是蛮突然,还说要请你,我说明总过两天才到,以为她会说那等你来一起,结果她又没等。”
“嗯……”明逾凝眉,又舒开,“你也看出她是白鲸这边老大了?”
“这事很明显啊,而且看样子她在负责一个很大的工程,听说她大多数时间都泡在新区的厂子里。”
“好了,明天我跟她聊聊,看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明逾心里有点打鼓,吃饭这一套按理说中国人最热衷,没在哪里就先请吃饭,而且都是挑晚上,生意拿到酒桌上谈,陈西林到了中国就被传染了似的,这大约叫公关本地化。
“明总,”肯特打断了她的思绪,“要不要我帮你订个桌子?”
“嗯……也好,不过我私人来,不要从公款走。”
“不不不,理应还是FATES海城做东。”
“不用啦,”明逾想了想,“不要找那种阴森森的私人会所,五百平的厅里就坐两个人,况且我预算不够。”
肯特笑了起来,美国来的人都不要面子得很,海城人算讲究实惠了,但也不会讲出“我预算不够”的话来。
明逾知道他笑什么,好歹自己也是隔壁平城长大的,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她大致清楚,这些年中国土豪们恨不得把欧洲上流社会的东西全部搬过来,他们不知道,欧洲人多抠啊。
“江边露台怎么样?”肯特问,“有风景,也有一定私人空间。”
“挺好的,那麻烦你了。”
到了酒店天已经黑了,明逾刚收拾好东西,手机震动起来,打开一看,是江若景的电话,再一看,她已经发了几个消息过来,一晃神,电话也错过了。
正犹豫要不要打回去,有人在外面敲门。
“哪位?”
“我。”江若景的声音。
打开门,她哀哀怨怨地站在那里,头发已经变成了波浪卷。
“你变侦探了?”明逾将她让进来。
“我连找都找不到你了。”
“我很忙。”
“倒是可以接陈西林的电话。”
“她是工作。”
“你怎么知道我找你就不是工作?”
“哦?”明逾转头看她,“说说看。”
江若景眼中迟疑了一下,随即耸了耸肩,“不重要。”
明逾侧眉一挑,继续查看冰箱里的酒水。
“逾,三个月了,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明逾转身递给她一支通体冰蓝的瓶子,“这里有Jones。”
江若景不接。明逾将瓶子放了回去,关上冰箱,“我准备做个沙拉,一起吃?”
“你做吧,我陪你。”
明逾倒了点farfalle出来煮,又从冰箱里拿出葡萄、橄榄、feta芝士、小番茄……“你还没告诉我,怎么知道我房号。”
“问了肯特,”江若景看她切小番茄,每只一切为二,汁水从指间流出来,她从后面抱住了明逾,“可是我好想你。”
“肯特?你怎么跟他熟了?”明逾握着刀的手顿了顿,又继续切起来。
“我故意接近他,好打听你行踪。”江若景的手不老实地移到明逾胸前的柔软。
“我今晚很累,吃完了你就回去。” 明逾声音里没有涟漪。
江若景跳开两步,“明逾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欺人太甚!我不可能一直这么贱!”
“要翻脸是吧?没事,随便翻,你也不是第一个跟我翻脸的。还有,我没仗着你什么,一开始就说好了,不谈喜欢。”
“洪欣然给你的阴影要持续多久??”
“她在我这儿什么都不是了,谈不上阴影。现在说的是你我之间的事,没有喜欢这一说。”
“跟你不喜欢的人上床,不觉得恶心?”
“事实证明还行。”
“你…… ”江若景一时说不出话来,眼圈红了,转身往门外走去。
门被重重地甩上了。
明逾低下头,轻声叹息,“小妞,说好的,不动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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