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投票

    南湾区的气温突然飙升到华氏六十几度,陈西林架着副太阳镜,身着SL家的浅米灰长款西装套装走下直升机,她的身材可以驾驭这种长款无腰身的款式。

    这是白鲸斥资搭建的一处直升机停机坪和小型航站楼,专供高管通勤使用,这一带交通堵塞太厉害了,白鲸所在的工业区不宜居住,高管们的宅子大多在几十英里外那些风景如画的保护区。

    陈西林大步朝前走着,并不单单因为螺旋桨带来的飓风和噪音惹人心烦,还因为她扫见CFO布莱尔从那边追过来,她知道布莱尔想跟她说什么。

    “Lynn!Lynn!”布莱尔果然还是追了上来,“Lynn,你不能这么对雷蒙!”

    陈西林没有理他,径自往航站楼走,布莱尔连嘴巴都不晓得合上,也不知吞进了多少沙粒和蝇虫。

    “雷蒙是我手底下的人,我决定该怎么处理他。”等风小了,陈西林开口道。

    “可你知道,雷蒙是我的侄子,一直以来他的销售业绩也遥遥领先,为白鲸贡献了很多净利润。”

    “哦,抱歉,他犯了原则错误,他和手下的销售团队在迪拜花天酒地,将账单全部打乱拼组,每份都变成三万美金以下的数额,因为三万美金的账单就需要我签字。布莱尔,我没有起诉他就不错了,我要是你,我都感到脸红,别说再去求情。”

    “见他的鬼,听着,Lynn,我跟雷蒙谈过,他说那些消费确实用于销售应酬,只不过各地文化差异太大,迪拜那些大佬就是这么谈生意的,他怕审批程序太长,才走了捷径。”

    “规则就是规则,要是人人都在规则里给自己找点灵活度出来,这个世界还要规则做什么?再说了,真的都是销售应酬?如果和客户赌博白鲸都要负责掏腰包,是不是下次和客户吸毒也要白鲸买单?不想让我看到这些消费是因为他心虚,所有的隐瞒背后都有原因。”

    “Lynn,赌博是合法的,请不要和吸毒混为一谈。”

    “雷蒙违反了公司规定,而且是在最为敏感的事情上挑战公司底线,他必须走。”

    航站楼外停着辆车牌“BAI 006”的黑徽Ghost,陈西林认出那是白亨利的一辆车,司机见陈西林出来,毕恭毕敬打开后座车门。

    “Lynn,你知道一会儿董事会上我的一票很重要。”布莱尔不依不饶。

    陈西林笑了,“我就没算过你会投赞成票。”

    布莱尔绕到另一侧,想去开车门,陈西林一脚刚要踏进去,冷冷说道:“你得自己去会议室。”

    这是布莱尔下飞机后吃进去的最大一只苍蝇。

    海城已进入深夜,江若景握着手机坐在床上,她是早晨得知陈西林回了美国的,算一算时间,现在早该到了。

    她在犹豫,犹豫要不要请陈西林打听一下明逾的下落,却又不甘向她开口,说不定,说不定她是冲着明逾回去的呢?

    她不太说得清自己为什么这么介意陈西林的出现,从明逾的反应看,她知道她俩没有任何越界,她还不如去介意东京的Kiku,卑诗的Alex,可她就是过不去陈西林这道坎儿。

    可她没办法,原先那个工作签证虽然没有到期,但如果再持它入境美国,很有可能被海关扣下驱回,所以前两周她刚刚申请美国的个人旅游签证,还没下来,护照都已经交到领事馆了。就算她再急,现在也不可能冲到美国去。

    她将邮件关上,陈西林能打听到的,难道肯特打听不到吗?

    陈西林抱着手臂坐在会议桌前,偌大的长桌周围坐着其他五位执行董事,桌前墙壁上的视频中,白亨利坐在轮椅上的身影苍老而权威。

    “Lynn,各位,我不认为这是在重复议题,半年前我们的确通过了让Lynn负责这个项目的决议,但局势总是在发展变化的,这几个月发生的一系列重大国际事件,让我们的国家对于可能用于军事方面的技术保护十分敏感,”布莱尔的死党乔治说道,“Lynn不是美国人,这已经构成了技术‘事实出口’。”

    “我再说一遍,”法务VP迪恩的声音厚重缓慢,“第一,Lynn拥有美利坚合众国的长期居留权;第二,针对Lynn的情况,白鲸已经获得了‘出口许可’。”

    “迪恩,感谢确认,但是Lynn不是一般的外国雇员,你所说的一般流程是否就可以对这项特殊工程负责?五角大楼的招标项目将直接运用于国防部军事改革和部署,我们甚至都可以闭着眼睛不用再去查CCL目录,而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必须是百分百的美国公民!我们不能让竞争对手以及五角大楼里竞争对手的人抓到任何把柄,我这么说,是对白鲸负责,也是对Lynn的个人安全负责。”乔治不依不饶。

    “乔治,作为一个专业律师,我可以保证,我们的所有程序都没有问题,你的担心只是主观感觉。”

    “迪恩,作为风险管理师出身的人,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今天的担心是因为嗅到了白宫在这件事情上日益加强的敏感度,你永远都不知道哪一天我们会栽在这里。”

    “我同意乔治,白鲸为什么要冒一个早就能预见的险?”布莱尔附和,“Lynn还是可以参与项目的,但为什么不能任命一位更具资质的人做总负责人?比如说西恩·白?”

    “什么叫‘资质’?”陈西林看向布莱尔,“整个白鲸,还有谁比我更有资质负责这个项目?五年,我和我的团队用了五年的时间研究AI云技术,这五年里白西恩在干什么?”

    陈西林的咄咄逼人只出现在工作场上,且通常只对平级或更高级别的人,比如说现在。

    “不要误会我,我并没有否认你对AI云技术的贡献,只是说在形式上我们可以换个总负责人,而你则在团队里继续参与嘛,Lynn不会是对竞标总负责人每年额外拿到的30万美金无法放弃吧?”布莱尔笑了起来。

    “布莱尔,”陈西林没有玩笑的意思,“每年多30万和少30万,对于我来说,毫不影响我的生活,它只是我的某张卡上的某个数字,请不要以你滑稽的想象力去揣测我。所以我想问你,白西恩在你眼里比我更具资质的原因是,他是美国公民?”

    “Well,这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一时大家都看向布莱尔。

    “还有一件事我比较担心,据我所知,Lynn在东索有一个基金会。”

    “没错,这不是什么秘密。”陈西林回答。

    “东索和西索是邻居,而西索刚刚被列入美国禁止出口的国家,所以我的很大一部分担心也来自这里。”

    “我的基金会和西索毫无瓜葛。”陈西林简单陈述事实。

    “就连东索自己都不敢说自己和西索毫无瓜葛,这两个国家在历史上有着过于复杂的纠葛,Lynn,你又怎么保证你的基金会能够与西索完全撇开关系?”

    “布莱尔,你真是在挑战一个法律专业人员的忍耐度,”迪恩摊手,“你们看到Lynn在东索有个基金会,看到东索和西索是邻居,从而就质疑Lynn做这个项目总负责人的资格,这套逻辑对于我来说主观而幼稚,作为一个成年人,尤其是白鲸执行董事中的一员,我希望大家保持客观、理性,任何家庭主妇式的担心都不该拿到这张桌子上讨论,因为这是在耽误在场的每个人的时间,而我们的时间很贵。”

    “各位,”HRVP黛波尔开口,“我想在大家过度讨论前将我们的关注点拉回一些,大家对Lynn的资格的怀疑目前基于一点,那就是她的国籍,至于基金会,并没有任何相关条文显示一个注册于东索的基金会将对Lynn的资格存在任何的挑战。我想问一问Lynn,如果说你的国籍确实威胁到了执行董事会对这件事的决议,你有没有什么挽救措施?”

    会场上突然安静下来,之前一直被忽视的某种轻微电流声此时被放大。

    白亨利静静地注视着屏幕。

    “我愿意加入美国国籍。”陈西林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Lynn,”白亨利在屏幕上缓缓开口,“国籍是件大事,你不用今天做决定。”

    “我已经决定了,亨利,”陈西林看向会场上的每个人,“各位,五角大楼的项目只能由我负责。我从十六岁开始在白鲸做实习生,我的本科论文是白鲸的项目,硕士论文之一是白鲸的项目,博士研究所做的是白鲸的项目,白鲸的AI云计算项目由我起头并跟进了五年,如果谁能够打败这些数据,我甘心拱手相让。”

    又是一阵寂静,大家都学会将内心的惊涛骇浪掩藏于外表的不动声色之下。

    “好,那么迪恩,”黛波尔打破寂静,“如果Lynn现在开始申请入籍,大约需要多久?”

    “8到12周。一旦程序启动,Lynn不可以离境,直到获得国籍。”

    “我猜现在可以开始投票了,”白亨利因苍老而浑浊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Lynn Chin在期待的时间内——根据迪恩,我们应该期待未来的半年之内——成功加入美国国籍,你是否表决赞成她继续做五角大楼100亿美元AI云计算竞标项目的总负责人?”

    投票结果:三票赞成,两票反对,一票弃权。

    白亨利投了赞成票。

    会议散场,陈西林一人站在硕大的屏幕前。

    “谢谢你,爷爷。”

    “孩子,我想让你知道,我的赞成票和我们的私人关系,无关。”

    “我当然知道。”陈西林笑了。

    “Lynn,改变国籍是个很大的决定。”

    “什么都大不过五角大楼的项目,它就是我的孩子,我养育了它五年。

    ”

    “如果哪天你遇到了困难,记住爷爷永远是你的后盾。至于布莱尔那帮人,我希望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他们不值得我放在心上,一群拉帮结派的人,西恩在香港坐镇指挥。”

    “Lynn,”白亨利改用吴语,“老爹(爷爷)不想看你和哥哥嘎苗头。”

    “爷爷,你这么想吗?对于我来说,只要西恩和他的人不找我麻烦,我懒得理他们。”

    白亨利缓缓点头,从屏幕上仿佛分不清他究竟在点头,还是说老化的脖颈再也支撑不了厚重的脑袋了。

    “东索的事情,你不要太执着……你和哥哥,老爹总归宝贝你个。”

    明逾驾着车驶入市中心,车载广播里Shawn Mendes正轻盈活泼地唱着:

    I’m a couple hundred miles from Japan and I

    And I was thinking I could fly to your hotel tonight

    ‘Cause I can’t get you off my mind.

    “距日本几百英里……你特么的在海上吗?”明逾低声嘀咕,又轻锁眉头,“哦,也有可能在韩国。”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冒出的第一个念头,较真得很。车子驶上惠灵顿大道和C城河交叉处,那里有一块硕大的电子屏:华氏32度。

    明逾眯起眼睛,摄氏零度,这里有零度的春天。

    车子右转,沿着河岸缓缓前行,铁质吊桥的桥头围着稀疏的一撮人,被围着的是个亚裔姑娘,抱着把吉他,明逾打开车窗,听见一把同样轻盈而活泼的声音:

    你是自由的

    我是附属的

    TA是永远的

    我是错误的

    ……

    明逾挑眉,悲哀的词竟可以唱得这么活泼,再抬眸,女孩对面什么时候站着位衣着精致的漂亮女人,女人看着唱歌的女孩,明逾心中一动,女人那动情的眼神让她一眼捕捉,那眼神无法掩饰。

    下一秒,下一秒她差点一个急刹车,吊桥边行人道上,陈西林裹着身黑色羊绒大衣,双手插在口袋里,走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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