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气已愈来愈冷,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节会有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云中城守城的兵士一个个如冻得哆嗦的鹌鹑,拢着袖子,缩着脖子,尽量将自个挤在不怎么大的雨具中。负责西段城墙的小头目孙周青不停地提醒手下兵士打起精神,越是这种天气越是不能放松警惕。
“老孙,这天气真邪性。”孙周青的手下之一陈克缩着脖子,跟在他后面大声道。
孙周青听了,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担忧。老话说得好,一场秋雨一场寒。他都已经能想到这场雨过后,草原会冷成什么样。过去也是这样,一过九月气温就骤降,冬天说来就来了。每年这个时候,弟兄们受冻的都不少,今年更是他探头看了眼城外黑洞洞的难民区,除了偶尔大雨中夹杂着幼童的哭喊,整个难民区没有一丝动静。也不知道这一场雨过后,里面会有多少老弱抗不下来。
他心中叹息着,就听着身后陈克问“头儿你说都护带人去挖的石炭到底是啥石头烧成的炭真的能帮咱们扛过冬天”
孙周青也不知道石炭是什么,不过听说石炭是都护府的术士发现的,应该做不了假。他正要说话,突然间竖起耳朵。瓢泼大雨中隐隐传来沉闷的马蹄声,听不出人数多少,但应该少不了。“警戒”他蓦地一声高喊,整个西段城墙都动了起来。原先拢着手的,缩脖子的,找地偷偷避雨的,纷纷抓着武器冲到墙头,戒备地看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因着下雨,天色太黑,便是目力最好的人也只能看出几百米的距离。远处一道黑线如浪潮般朝着前方推进,随着黑线靠近,重重的马蹄敲在地上,也敲击在难民区的人心中。
没有人点灯,细微的骚动响起在每个帐篷。守城兵士的注意力都放在远处,不提防一匹快马冲到墙下,举着令牌大声道“我是都护麾下参军何览,速速打开城门。”
“何参军”墙上听到的人点着火探出头。果然,城门外浑身湿透,身形狼狈的人正是都护心腹,第一批去了霍林河的何览。孙周青一溜烟跑下来,手脚麻利地指挥着人打开城门,凑过去问“都护才走没几天,参军怎么回来了”
何览甩着身上的水,说“小郎君有事,我们是护送小郎君回来。”
听到小郎君也在,孙周青顿时吃惊地看向外面。这么大的雨,小郎君他孙周青一个念头还没转完,远处的马蹄已近在跟前。何览打马迎过去,一众安北军没有停顿快速穿过了城门。安北军后面跟着的是一辆辆盖着草毡遮雨的马车。孙周青身侧的陈克伸着脖子盯着草毡,想看清里面是什么。打头的安北军似有停顿,很快一人离队又返回到城门,飞快说了句什么。
孙周青便看着马车周围的兵士撩起草毡,冲着他们大声喊“你们队正是谁过来领取五十斤石炭。”
“石炭”陈克的眼睛亮起,用力戳了戳孙周青。
孙周青几步并做一步窜过来,探着火把睁大眼睛看着车上堆积的黑黝黝的石头,忍不住问“这就是石炭”
之前说话的兵士点点头,称出五十斤石炭,吩咐道“过去木炭怎么用还怎么用,用火点燃就好。记得屋里留个缝,不要把门窗关死了。”
孙周青听着心中嘀咕,怎么还得给门窗留个缝烧炭取暖留个缝不是把热乎劲都跑了但既是上头这样吩咐,他就照做,上头总不会害他们。待得最后一辆马车走完,孙周青指挥着手下关好城门。陈克在身边撺掇着“头,咱们试试石炭”
孙周青瞪了他一眼,想了想让人把石炭抬进他们平时休息的屋子,翻出去年用的炭盆支着火把点起来。跟着他的几人都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炭盆中黑黝黝的石头。
“这就是石炭,看着怎么这么像石头”
“老孙,你说石头真能点着”
“不知道,不过都护都是听术士的,术士说能点着,肯定就能点着。”
“诶,你们看到小郎君了吗就是被护在中间的”
“点着了”
陈克突如其来一嗓子,顿时打住了众人的讨论。几人嗖的盯住冒出火苗的炭盆,便看到火苗越来越大,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钻入四肢百骸,让人说不出的舒坦。
孙周青满足地舒了口气,石头真能点着,都护没有骗他们,小郎君没有骗他们。有了这些石炭,这个冬天该好过了吧
这天晚上,云中城东南西北城墙四个段的负责人各领了五十斤石炭。熊熊燃起的火苗第一次将石炭的魅力展现在众人面前。一队队兵士排着队,轮流到休息的屋子取暖烤火,跟着他们出去的是满足的喟叹和对这个冬天的期待。
都护府,李流光被下人服侍地洗过澡,正坐在床榻由着沈倾墨给上药。
他两条大腿内侧原本只是磨破了皮,但经过雨水这么一泡,隐隐开始有溃烂的趋势。沈倾墨小心地挑开烂皮,将药敷在李流光的腿上。动作轻柔,神情专注,似是对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这种被珍视的感觉李流光有些奇怪地想,似乎觉得挺高兴,但又有哪里不对劲。他盯着沈倾墨的头顶,忍不住自个调侃道“五郎不需要这般小心翼翼,我又不是女人。”
“如果七郎是女人”沈倾墨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目光幽深地看着他,声音低沉道“岂不是该对我以身相许”
李流光被沈倾墨这一眼看的莫名心悸,有种难言的压迫感从对方身上传出,让他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起来。他静默半晌,哂然“我要是女人,这会估计该喊护卫进来蒙头把五郎打一顿,天一亮就扭送到官府。”
“官府这里已经是安北最大的都护府,你还想送到哪里”
李流光一愣,反应过来蓦地大笑起来。
“别动”沈倾墨摁住他,“还没上完药”
李流光乖乖唔了声,含笑看着沈倾墨,想到他刚认识的沈倾墨和现在的沈倾墨简直不是一个人。虽然他不至于自恋到觉得沈倾墨是受了自个影响,但终归也是有些因素。想想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这份成就感一直保持到李流光上完药休息。但不知是不是受了睡前调侃的影响,李流光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好像变成一个女人,哭喊着要嫁给沈倾墨。结果沈倾墨高冷表示,他喜欢的是七郎,不会娶变成女人的李流光。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早起后回忆梦境,李流光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倾墨。偏偏沈倾墨还凑过来,摁着他要换药。
李流光想到昨晚的梦境有些尴尬,看着沈倾墨心血来潮问“五郎想过日后娶个什么样的妻子吗”
沈倾墨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娶个七郎这样的。”
李流光“”
大雨一夜未停,到了早晨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李流光换完药用过饭后,准备前往姚家一趟。沈倾墨看着外面的天气皱皱眉,不太愿意李流光出门。李流光哄着他,“我坐马车去,又不会淋到雨。”
“我陪你一起。”
“也好”
两人一起出了门,李流光半支着车窗看向外面。因着下雨,街上的行人很少,便是有看到打着都护府标识的马车也远远避开。他原本只斜靠着车厢,目光随意地在外面梭巡。但一扫眼有个熟悉的身影闪过,李流光蓦地坐起,盯着窗外微微皱起眉。
“怎么”沈倾墨的注意都在李流光身上,看他表情不对立刻问。
李流光不确定道“你还记得当初追杀我们的那名回鹘女子吗我刚刚好像看到她了。”
沈倾墨没有问李流光是否看错,而是顺着道“她怎么会在云中城”
“也许是回鹘人找郭凤虏有什么事,毕竟回鹘同安北暂时还没有撕破脸。”李流光斟酌道,但原先还不错的心情似笼上一层阴霾。他可没忘记,若非这名女子一路追杀,沈倾墨不会受伤,他们两人不会落水,也不会同霍节一行失散,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既是她在云中城,找出来想必不太难,我去留下她。”沈倾墨轻描淡写道。
李流光心中一动,留下是什么意思两人都明白,但“算了,先问问都护府的人看看情况再说,而且她手中有枪又有火药,真要留下她须得从长计议。”李流光压下心中的冲动,这里不是晋阳也不是长安,他和沈倾墨孤身两人,连个帮手护卫都没有。虽然有安北军,但毕竟不是自己人,用的未必顺手。
他沉默的不再说话,沈倾墨也陪着安静下来。两人似分别想着各自的心事,待得马车停住才回过神来。
“小郎君,到了。”何览在外面道。
姚家老丈昨夜跟着车队到了云中城便先回了家,原说是今日亲自上门接李流光,被李流光婉拒了。何览对云中城熟悉的很,姚家又同薛家毗邻,倒是不虞找不到路。
李流光披着雨具下了车,早有兵士上前敲开门。见到李流光一早便亲自过来,开门的姚老丈激动地说不出话,不顾地上的泥水,跪下一连磕了几个头。“多谢小郎君”他哽咽着说。
“不必多礼。”李流光轻声道“能不能救命还不好说,我们先去看看病人。”
李流光不愿把话说满,星盟能不能治好是一回事,有没有钱买药又是另一回事。他说了话,老者慌忙起身带着李流光穿过小院,进了正中的屋子。行至半路,李流光已召出客服,“我需要借助系统扫描”
“系统不”客服先生不等李流光说完便习惯性要拒绝,然才刚说几个字,他蓦地拔高声音,“这里怎么会有辐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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