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固昆

    大约是出其不意的缘故, 固昆的追捕十分顺利。甚至顺利的让人有些意外, 在杜晋卿出现时, 固昆完全没有抵抗的意思, 顺从地被杜晋卿安排人手抓到了跟前。

    杜晋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固昆。和塔恰木一样, 固昆黑发黑眸，身上并没有异族的影子。他看着年约三十出头, 面目有些凶，身材高大而壮硕，穿着矿工的衣服，沉默地同杜晋卿对视。

    “给公子传信, 就说我们抓到了固昆。”

    听到杜晋卿这样说，固昆咧嘴一笑, 更正道“不是你们抓到我, 是我知道你们来，特意等着你们。”

    杜晋卿怀里的塔恰木适时抽噎地叫了声“固昆叔叔。”

    杜晋卿胡乱地撩起衣摆给塔恰木擦了擦脸, 冲着固昆冷笑道“手下败将都喜欢这么说。”

    固昆眯了眯眼，双手握拳, 有凶光在眼中一闪而过。然他视线扫过哭的抽噎的塔恰木，似想到什么，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身上的凶性褪去，无所谓道“随你怎么说。”

    他率先妥协，杜晋卿不动声色松了口气，下垂的手离开了刀柄, 绷紧的精神不再如面对天敌般风声鹤唳。

    注意到他的动作，固昆再度眯了眯眼，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

    抓到固昆的消息很快被送至沈倾墨处。彼时沈倾墨正陪着李流光检验工坊生产的千里眼的效果。他手下的人被打乱分为了两队，一队配备千里眼，一队没有，双方在草场再次展开了演习。

    “效果如何”

    沈倾墨举着千里眼凝望着远方，李流光在他身边轻声问。

    “已足够用了。”沈倾墨肯定道。虽然手中千里眼的效果比不上李流光前段时日交予他的千里眼，但同以前没有千里眼相比，已是神仙手段了。

    李流光点点头，又问道“比夜护当初的千里眼如何”

    沈倾墨回忆一番，说“略胜一筹。”

    李流光曾听过个笑话，两个男人去森林里遇到了饥饿的熊。一个转头就跑，另一人有些绝望，表示他们根本跑不过熊。最开始跑的人坦白，他不需要跑过熊，只需要跑过身边的人即可。李流光现下也是如此想。手中的千里眼已是工坊目前的极限，它不需要超过星盟的水准，只需要超过圣域的水准就行。

    有了沈倾墨的肯定，李流光稍微放心，心中开始盘算是否要扩大千里眼的生产规模。工坊第一批生产的千里眼只有五十支，根本不够装备安北军。他微微走神，待回头便见有人低声跟沈倾墨说了句什么。

    “怎么了”

    沈倾墨借着袖口遮挡握住了李流光的手，看他的眼神明亮，如烈火灼烧，心情很好道“抓到了一个细作。”

    “回鹘细作”李流光讶然。

    沈倾墨点点头。固昆被抓，他心中松了口气，没再瞒着李流光这件事。他将塔恰木的出现粗略讲了一遍，示意身边的侍卫呈上那块铁石。

    “铁矿吗”

    李流光倒是对可能存在的铁矿并不意外。他前世就知道内蒙矿产资源丰富，铁矿只是其中之一。事实上，因着蒸汽机的制造需要大量铁矿石作为原料，他原本还打算借着圣域的名义忽悠客服先生把周围勘探一番，看能否找到适合开采的铁矿。只是事情太多，一时没顾上而已。如今有人说找到了铁矿的线索，他个人倾向于相信是真的。

    不过

    意识到李流光对此有些意动，沈倾墨眉头微蹙，摩挲着李流光的手心说“无论消息真假，七郎都要答应我，不许自个前往回鹘。”

    “放心，我又不傻。”

    知道沈倾墨担心什么，李流光轻笑起来。他自觉不是人民币，做不到人见人爱。如沈倾墨所说，纥扢斯部落依附回鹘生存，有铁矿的消息最先应该去找图弥渡，而不是千里迢迢跑到霍林河来。这中间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

    他试着挣脱沈倾墨的手，却被沈倾墨牢牢握住，只得不怎么习惯地用另一只手抓起拳头大小的铁矿石，前后看了起来。

    在李流光生活的前世，铁作为世界上发现最早，利用最广，用量也是最多的一种金属，在生活中十分常见。铁轨、铁门、铁锅李流光随口便能数出几十种常见的铁制品。但也仅限于铁制品，回归到根本铁的最初形态矿石，李流光便只是听说却从未有机会见到。

    如今看着手中的铁矿石，他只知道比石头重，其他却是看不出来了。李流光记得铁矿石只是统称，具体根据含铁量、杂质等不同，又分不同的品种。他轻轻敲了敲戒指，示意客服先生出来，想要知道更多关于这块铁矿石的信息。

    “你好，客服3387459号为你服务，请问代理人您有什么需求”

    一如既往，客服先生第一时间出现在李流光面前。

    李流光其实一直都怀疑，客服先生平日在他面前塑造的高大上精英形象都是假的。实在是除了最开始客服先生有一次故意不理他外，每每他只要召唤客服先生，不论时间地点客服先生都会立刻出现，简直堪比二次元最忠诚的召唤兽。

    当然，客服先生不是签订了主仆契约的召唤兽，而是服务于星盟系统的内部员工。只是李流光回忆他前世还算频繁的网上购物经历，很难想象一家五星皇冠店的客服会一天24小时守在网上，时刻准备着为他服务。

    这样的话，要么是这家店的生意不好，顾客少的可怜。要么客服先生在店里的地位根本不重要，只是固定服务他这么一个顾客。

    前者不太可能，后者的话李流光盯着客服先生的表情不免诡异起来。

    “代理人阁下”

    客服先生不知为何莫名感受到一股冷意，只觉代理人正以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视线上下缓慢地打量着他。他不得不出声提醒自个的存在，以打破这种荒谬的错觉。

    李流光收回视线，直接道“我希望客服先生能帮我检测这块铁矿石。”

    “什么代理人阁下你找到了一个铁矿”

    客服先生一瞬间犹如打了鸡血的跳鼠，整个人蹦到李流光面前，巨大的扑克脸幽幽地盯着李流光，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李流光“”

    他其实很难将这两句话的前后逻辑联系起来从检测铁矿石怎么就跳到发现了一个铁矿上他轻声纠正客服先生的认知，强调道“只是发现了一块铁石，是否存在铁矿还不确定。”

    “代理人阁下难道以为这种东西会从天上掉下来吗”客服先生激动道，“就像煤炭一样，我敢肯定发现铁矿石的附近肯定有铁矿的存在。”

    客服先生说着，视线死死落在李流光的手上，羡慕的眼睛都要红了。

    “磁铁矿，为氧化物类矿物磁铁矿的矿石。属等轴晶系，晶体呈八面体、十二面体。晶面有条纹。多为粒块状集合体。铁黑色，或具暗蓝靛色。条痕黑，半金属光泽。”

    他一口气扔出检测结果，也不管里面的专业术语李流光是否听得懂，只心中第n次愤愤然真是一只幸运的猴子。碱草、煤炭、铁矿客服先生简直怀疑李流光是星盟哪位大人物的私生子，现在的身份只是伪装，实际是被家族丢在这里历练的星二代。

    他甚至真的问了出来“你真的不是星盟哪位大人物的私生子”

    李流光“”

    无视客服先生殷切的表情，李流光果断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以后再说，你只需要告诉我，磁铁矿的含铁量如何适合开采和炼铁吗”

    “当然。”客服先生大声道，“磁铁矿理论含铁量为724，是含铁量最高的铁矿石，是一种十分优良的工业原料。在星盟，磁铁矿是相当抢手的一种货物，一吨标准磁铁矿可售卖四十星币，比煤炭值钱的多”

    “我知道了。”

    眼见客服先生滔滔不绝，有一直说下去的趋势。李流光果断掐了链接，把客服先生的喋喋不休全部堵了回去。

    在他看来，直接向星盟出售铁矿石是最蠢的行为。之前售卖碱草、煤炭是因为没有条件，只能通过资源换取星币。但如今他身边有范世杰这个圣域高级工程师，尽可能地开采铁矿石，炼铁炼钢生产蒸汽机，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途径。

    大概心中有了底，李流光将铁矿石丢给侍卫，跟沈倾墨商量说“我想见见固昆。”

    沈倾墨想了想，道“好。”

    半个时辰后，演习结束，两人从后山草场直接回了工坊小院。

    因着炉火一直烧着的缘故，热气从烟道四散，屋内暖意融融，连夹衣都有些热的穿不住。李流光脱了外面的大氅，换了身简单轻便的雪青色团花圆领锦袍，略微梳洗过后，便听着沈倾墨吩咐杜晋卿带固昆过来。

    他一时没事，坐在桌几前翻看着那本极北游记，不知怎么想到固昆，视线从极北游记移到端坐于对面的沈倾墨身上，好奇地问“纥扢斯部落在哪我怎么从没听过，离着霍林河远吗

    草原部落众多，大大小小像是天上的星辰般散落各处。除非特意留意，很少有人能掌握众多部落的消息。然沈倾墨背靠监察寺，不知在草原安插了多少人手，无论李流光说起什么，都如信手拈来讲解清楚。

    他问话时，沈倾墨正单手执壶往调好的茶盏中点水，待水落的同时，另一只手捏着翠碧如玉的的茶筅轻轻旋转起来。

    李流光的目光顺着旋转的茶筅落在沈倾墨的手上，很容易便被吸引了注意力，一时倒不急着沈倾墨回答。说来，李流光很难想象沈倾墨常年握刀的手居然点的一手好茶。虽然他不怎么喜欢现在的茶汤，觉得里面添加的香料杂质太多，但却很喜欢看沈倾墨点茶。每每此时都觉得心平气和，颇有岁月静好之感。

    很快，沈倾墨点了两只交颈的鸳鸯推到李流光面前，顺着李流光之前的问题说了起来。

    “纥扢斯部落只是人数不足千人的一个小部落，之前的草场应该在北边，离得霍林河稍远。不过他们现在迁徙到了新的草场，估计就在霍林河周边。”

    李流光习惯性地将沈倾墨点好的茶当做艺术品欣赏，提到纥扢斯不免有些惋惜。

    “可惜离得再近也是回鹘人的地盘。”

    “倒也未必。”沈倾墨看着李流光道，“回鹘”

    他刚说了“回鹘”二字，便被门外的杜晋卿打断，依着他的吩咐，固昆被带到了这里。沈倾墨没有再说下去，扬声让杜晋卿进来，视线落在了杜晋卿身后的男人身上。

    “见过公子、小郎君。”

    杜晋卿行过礼，退后一步露出了固昆。

    固昆依然是被抓时的霍林河矿工打扮，待遇比起当日被剥光衣服的范世杰显然好得多。然同范世杰的识时务不同，固昆不仅没有身为俘虏的自觉，反而挑衅地看向沈倾墨。

    这并非是他故意，而是出自本能。除开门口的侍卫，书房内共有四人。杜晋卿不被固昆放在眼中，李流光一看便手无缚鸡之力，只有沈倾墨带给固昆沉重的压力，让他不自觉便露出深深的敌意。

    好在固昆还有些理智，知道这是哪里。强抑着把视线从沈倾墨身上移开，他极为慎重地打量了李流光一眼，学着杜晋卿刚刚的样子行了一礼。

    “见过小郎君。”

    固昆一口大唐话说的十分流利，只看他的样子如果不说他是纥扢斯人，李流光只会以为他也是从晋阳逃难过来的难民。虽然不清楚固昆心中如何想，但李流光隐约能感知到他同沈倾墨之间的暗潮涌动。安抚地握住沈倾墨的手，李流光轻声问“我听说你们寻到了铁矿的线索，想要以此线索换取到霍林河生活”

    他说的委婉，固昆却是顺着李流光的话直接道“正是。我族仰慕小郎君已久，愿从此追随小郎君，忠心不二，不离不弃。”

    李流光“”

    他最初在仆骨部落听到类似的说辞时，还有些不太习惯。但后面经过郭凤虏和其他部落的效忠，倒是已能坦然接受这些。但纥扢斯不同。作为依附回鹘生存的小部落，李流光找不到对方依附他的理由，现下听固昆这样说，不免有些阴谋论。

    “为何”他干脆也直接问“我过去从未听过纥扢斯部落的名字，你们怎么会动了这个心思”

    固昆沉默片刻，抬头问“敢问小郎君可听过黠戛斯部落”

    “黠戛斯李流光同样没什么印象，茫然地看向沈倾墨。沈倾墨在听到黠戛斯时眼神微眯，若有所思地看向固昆“你是黠戛斯人是汉将军李陵的后裔”

    固昆点点头。

    看李流光不清楚，沈倾墨低声给他解释起来。

    黠戛斯是唐朝的叫法，汉朝时称为坚昆。据说当年汉将骑都尉李陵被迫降匈奴后，被匈奴单于封为右校王，负责管辖当时被匈奴征服的坚昆一带地区。本来黠戛斯游牧于今叶尼塞河上游地区，和中原长安没什么来往，但唐初太宗皇帝在位时，黠戛斯使团在其酋长带领下，千里迢迢抵达长安，自称汉将军李陵的后裔，同太宗皇帝同为陇西人，特来朝贡兼认亲。

    一般黠戛斯人多为赤发绿瞳，而黠戛斯酋长一支则黑发黑瞳，身上少有异族的影子，因此“认亲”十分顺利，不仅受到了太宗皇帝的热情款待，黠戛斯酋长还被封为左屯卫大将军。长安在其辖地设立坚昆都督府，黠戛斯酋长同时兼任坚昆都督。

    三言两语讲完这些，沈倾墨又问“黠戛斯和纥扢斯有什么关系”

    固昆坦然“纥扢斯就是黠戛斯。当年回鹘大败黠戛斯，一部分族人逃亡北方，一部分族人留在这里，改名为纥扢斯。”

    “学渣”李流光依然一脸茫然当年当年是什么时候

    沈倾墨对此似十分熟悉，再度担任起讲解员的身份。

    “黠戛斯跟回鹘的关系一直不好，之前安史之乱，回鹘出兵助中原平乱，黠戛斯趁回鹘后方空虚，发兵攻打回鹘，可惜惨败，至此同长安失了联系。后面大概便如固昆所说，一部分黠戛斯族人逃亡北方，一部分族人留在这里，改名为纥扢斯。”

    他这样一说，李流光便懂了。勉强说起来，纥扢斯还算是自己人。但李流光依然不明白，安史之乱距离现在将近百年，纥扢斯这百年来一直依附回鹘生活的挺好，并未见他们同长安有什么联系，现在怎么突然动了投靠的心思

    他眼中的不信任太过明显，固昆再次沉默下来。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比上次更久，固昆才谨慎道“小郎君不信任我族也是应该的。我站在霍林河并非是族长的意思，而是我个人的意愿。”

    李流光“”

    沈倾墨的脸色沉了下来，固昆明显前后矛盾的说辞显然更像是一种挑衅。然不待他开口，固昆已无视了众人的反应继续道“我族虽然改了名字，但这些年同北迁的族人一直保持着联系。半月前，北迁的族人派来了使者，想要说服我族趁着回鹘大举攻入洛阳，草原人手空虚，同他们一同发兵回鹘。”

    “什么”

    一直默默扮演背景板的杜晋卿听到这里忍不住惊呼出声。

    固昆扭头朝他咧嘴笑了笑，神色平静道“我族人口本来就少，现在族内的青壮男子更是被回鹘人征召驱赶至洛阳充当先锋，族内只剩下妇孺和老人我族族长担心在洛阳的族人，并不怎么赞同发兵的提议。恰逢塔恰木捡到一块铁石，族长便想用铁矿的线索换回远在洛阳的族人。”说到这里，固昆脸上露出一抹嘲笑，“我不信回鹘人，便带着塔恰木连夜离开了部落赶往这里，希望能见到小郎君，为我族寻一条后路。”

    他说完这些神色坦然地望向李流光，等待着李流光的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么么哒

    勉强算是昨天和今天两章合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