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想要什么
这同样是范世杰的疑惑。
作为已过知天命年纪的老人, 在李流光身边的这段日子是他近十几年来少有的精力充沛、耳聪目明的时候。
他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巅峰。彼时他正值壮年, 身体好的像头熊,能够支撑他白天晚上连轴转投入到研究中。更重要的是, 经过多年辛辛苦苦浸淫在书海,他就像一个勤快的采珠人, 已在柔软而洁白的沙滩上发现数枚闪耀的珍珠等待他的采摘。当然蒸汽机的改良是其中最为名贵的一枚,足以将他送至二级术士的位置。那时的他拼搏而不知疲倦, 眼中看到的全是光明的未来,正如现在一样。
范世杰陶醉地想,他很享受现在这种精力旺盛的研究状态,无数的灵光在脑海迸发,而他就像是蓄势以待的猎人,准备抓住每一次机会。范世杰深深地明白, 他能有现在的状态多依赖于李流光。不说珍贵的圣水对他身体潜移默化的改善,衰老而退化的器官得以修复, 只李流光的蒸汽纺织机设计图, 就似帮他打开灵感的大门,催发了无数的奇思妙想。
当然,这份蒸汽纺织机设计图可能带来的积分和荣誉,也是范世杰兴奋的地方。
想到这里, 范世杰不免老脸有些一红。对于李流光慷慨大方地让出蒸汽纺织机未来一切收益的行为,他在感激的同时也不免有点小小的羞愧。但这抹羞愧很快便消融于协会积分的吸引中。范世杰更是想,对于一个能随手拿出圣水给俘虏使用的人而言,或许蒸汽纺织机带来的那点积分根本就是毛毛雨, 完全不被小郎君放在心上。
在这样的心态下,范世杰完全把自己同李流光看成是一体,发自内心地希望安北的日子长一些更长一些。但对这里越熟悉,对李流光的行为越了解,范世杰的心中便越发的不安。
他隐约感觉到一种危险的信号。在李流光研制蒸汽纺织机不是为了兴趣,而是为了推广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了。
在范世杰看来,圣域高高在上的地位,术士高人一等的权力,正是依赖于蒸汽动力机、蒸汽纺织机等等这一切知识背后所蕴含的力量,正是这种力量划分了术士同凡人之间的界限。而李流光的行为更像是在推广这种力量,如果有一天安北人人都可以掌握这种力量,那岂不是又一个圣域
这个想法让老先生后背一阵发凉,心中生出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但想到李流光手中的圣水,想到李流光随手扔出的蒸汽纺织机的设计图纸,想到他现在这种堪比巅峰的状态更多的不舍涌出,如疾风骤雨,将堪堪长成小苗的逃跑冲动劈了个稀烂。
罢罢罢
范世杰鸵鸟心态地想,他不过一个被家族放弃的二级术士,放在圣域偌大的术士数量中,不过是完全不起眼的一个。在他的头上还有无数如明星般闪耀的高级术士,有掌握圣域权柄的长老会。无论李流光的目的是什么,都应该是其他人担心的问题。
比起胡思乱想,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便是享受身体带来的无穷精力,脑海中闪现的各色灵感,以及由此得到的美妙结果。更多的一些东西离他太远了。至于将来万一有什么,老先生暗搓搓地想,他不过一个没什么自由的俘虏,自然是“主人”要求什么他作什么。即便造成了不好的后果,也跟他扯不上关系。
一旦想通了这些,范世杰脑海中的灵感仿若涓涓细流汇聚成大海,瞬间如有神助,一气呵成将蒸汽纺织机的论文给写了个七七八八。更甚至在写的过程中,他不免由蒸汽纺织机想到了染色、刺绣、裁剪这些同样需要人工的地方。若是有类似的机器将蒸汽动力同这些人工结合起来,是不是可以进一步提升效率
老先生想到这里,思绪进一步扩散。虽然蒸汽纺织机比起人力纺织机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发展,但对比传说中完全不需要人工操控的星器,便显得有些太过普通。他及李流光上次随口提到的机械自动化,若是蒸汽纺织机能发展到那一步,完全不需要人力操作
老先生想到这一幕微微有些痴了。
第二日一早,一夜没睡的范世杰顶着发红的双眼急着找李流光。他对蒸汽纺织机有了更多的想法,欲跟李流光探讨改进的可能。然李流光并不在工坊,附近的管事急匆匆赶来,客气地对他表示小郎君早起跟着沈郎君去炸鱼了。
范世杰一脸懵然“炸鱼”
同样懵然的还有固昆。
一大清早,固昆便被安北军驻地的动静惊醒。听着屋外的喧闹声,固昆以为安北军又要出门训练,心中还想着郭凤虏果然是阔了起来。安北军训练如此频繁,不仅衣物、武器有损耗,肉食更是消耗颇大。放在以往,郭凤虏决计舍不得如此消耗,但现在这般训练仿佛已成常态。
他心中腹诽,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觉,却突然听到外面传出杜晋卿的声音,似正喊人找几个草篓过来。固昆不自觉竖起耳朵,听了几句才反应过来,安北军这般动静不是要训练,而是小郎君心血来潮要去霍林河炸鱼。
提到霍林河,草原的人都知道。不仅仅是李流光以“霍林河”三字为他现在生活的草场命名,而是霍林河发源自金山山脉,一路蜿蜒曲折,横穿了整个草原,是无数牧民和牛羊的水源地,养活了少半个草原的人。其中途径安北的这一段霍林河最宽处有十几米,窄处只有几米。在夏天暴雨过后,霍林河水量滂沱,犹如怒吼的巨龙,威武无比。如今虽是冬天,河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但从远处看去,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闪烁着微光的河面依然像是一条蛰伏的巨龙,随时可能醒来。
而缠着杜晋卿跟着一起前来的固昆便亲眼见到了巨龙怒吼翻身的情景。
霍林河边,数百安北军散落周围,目光警惕地打量着四方。安北军的中心,李流光裹着厚重的大氅,含笑看着沈倾墨带着几名护卫正在冰面上砸洞。几日前沈倾墨便已砸过一回,算得上是有经验,更有安北军中的老人在一旁指点,很快便沿着冰面砸了十几个拳头大小的洞。这些洞分布十分规律,彼此之间间隔约十米。有工坊学徒小心走上冰层,算着剂量将带着的火药埋入冰洞之中。
等所有的火药埋好,沈倾墨已就着水囊洗过手,朝着李流光走去。因着干活的缘故,他身上的大氅早已脱掉,露出内里雪青色的圆领锦袍。离得近了,李流光可以看到他额头微湿的汗渍,在清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金光。
意识到李流光的视线停留在自个的脸上,沈倾墨冲着李流光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笑容柔和了他的眉眼,李流光看在眼中,心房一片灿烂,开满了柔软的芬芳。
“七郎。”
沈倾墨站到李流光的身边,借着大氅的遮挡,紧紧握住了李流光的手。
李流光不动声色看了眼周围,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冰面上,遂默认了沈倾墨的行为。
两人并排站一起,蔡伸上前一步下令“点火。”
十几支火箭射出,精准地射入冰面上拳头大小的洞内,埋好的火药迅速被引燃。一阵阵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神灵怒火的雷霆响起,巨大的冰面被炸得四分五裂。原先平静的河水在外力的作用下激荡起来,咆哮着宛如睡醒的巨龙在翻身。
固昆“”
雷鸣声响起的刹那,固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被巨大的响动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他茫然地看向四周,发现除了他好像别人都没事。
“怎么回事”固昆拉着杜晋卿问。
杜晋卿扯下耳中塞着的布条,幸灾乐祸地看了固昆一眼,对他说“如你所见,炸鱼。”
固昆耳朵嗡嗡根本听不清楚,扯着嗓子喊“你说什么”
他自觉声音并不算高,却不知在旁人听起来简直要赛过霍林河的咆哮。杜晋卿无语地望着他,意识到因为这么一嗓子,两人已成为众人的焦点。顶着众人打量的视线,固昆更茫然了,然在茫然的掩饰下是深深的震撼。他以为他已经见识过了蒸汽动力车的厉害,但此时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雷霆之怒。更可怕的是看一众安北军的样子,似已习惯了这种事物的存在。今天他们将其用来炸鱼,明天呢是否会用到战场之上
固昆心底涌出深深的恐惧,却更是坚定了带领族人追随李流光的决心。他殷切地看向李流光的方向,想要上前说些什么,负责警戒外围的安北军突然震惊地指着天边喊了起来。
“有船船大船”
该人的声音因着惊愕而变声,仿佛尖锐的箭扎入耳中,莫名的让人心颤起来。
固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诧异地发现对方指着的方向赫然位于半空。他犹疑地眨了眨眼睛,就见身边的杜晋卿突然掏出一个黄色的圆筒状事物,高高举起放在眼前,仰头看向了半空。
“是飞艇。”
正做着同样动作的李流光放下手中的千里眼,面色少见的凝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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