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
挂着“世安”两字的院落门口, 穿着工坊统一制服的几名仆从, 或提着热水或端着摆满各式物品的木质漆盘正鱼贯而入。
一名套着白色术士法袍的年轻弟子从正屋出来,目光扫过这些规规矩矩垂首敛目的仆从, 略带满意地冲着打头的人点点头, 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几名仆从得到示意,小心翼翼穿过保暖厚重的门帘,只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夹杂其中的是淡淡的幽香。
“左边。”
年轻的术士学徒惜字如金,为几人指明了方向。
几人不敢停留, 正要穿过正屋进入左侧的书房, 一声尖锐的质问突兀响在耳旁“范兄你说什么”
或许是因着太过震惊,这道声音在最高处都破了音显得十分失真。
一名刚到工坊没多久的仆从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手一抖,端着的木质漆盘一阵晃动, 发出了“乒乓”的响动。
年轻的术士学徒严厉地瞪了犯错的仆从一眼,轻手轻脚走到书房前。隔着绘有花鸟,外以玳瑁水犀为押,又络以真珠的屏风关切地问“老师”
书房内,烧的暖烘烘的火炕上。曹聪上身直立,挺着宛如六月的孕肚,吃惊地蹬着眼睛望着刚到不久的范世杰,整个人犹如一只受了惊吓的猫鼬, 仿佛一有风吹草动就要钻回到洞里去。
离他不远, 皮肤红润看着明显胖了一圈的范老先生挠挠花白的头发, 神色困惑地同曹聪对视着, 不明白曹聪为何听了他的话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虽然一名不知来历,看不出深浅的高阶术士很容易让人想到麻烦压迫之类的。但他已经强调过了,李流光术士性格温和,身上少有高阶术士惯常的怪癖,仅仅只是喜欢被人称作“小郎君”而已。而这一点并不至于吓到一名一阶巅峰的术士。
意识到自己失态,曹聪微微回神。他没心思搭理弟子的询问,想了想道“范兄你把到安北后发生的事再说一遍。”
范世杰知道曹聪的为人,不是那种无事生非的,耐着性子讲了起来。从他寻到托赫部庄维术士的笔记,到他被李流光伏击受了重伤。从范敏堂当机立断替他签下十年卖身契,到他现在研制的蒸汽纺织机。老先生言语通顺,逻辑合理,看不出丝毫胡言乱语的迹象。
曹聪越听越心惊,忍不住问了句“范兄你确定当初伏击你的是李流光而不是其他术士只有他一个术士”
“当然。”范世杰不乐意了,“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这个程度,连几个人都分不清楚。”
曹聪摆摆手“范兄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范兄你可知李流光是什么人”
“你知道”范世杰讶然,“我和敏堂把圣域前前后后这些年出名的高阶术士都想了一遍,并没有李流光术士这个人。”
“他就不是出自圣域。”曹聪先解释了一句,又道“他是程彦中术士的外甥,一直在晋阳长大,今年只有十七岁。”
“什么”
范老先生花白的头发炸起,像曹聪一样惊得直起身子,仿佛又一只猫鼬从洞内探出头。
两只猫鼬面面相觑,范老先生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关于李流光术士的年龄出身一切都是他自个猜测的,李流光术士从未提起过,他也先入为主从未询问过。他一直把李流光术士当做活了多年的老怪物,根本没往其他方面想过。可若是曹聪术士说的是真的,一名年仅十七岁的高阶术士这个真相委实太过惊人了。
范老先生脸上浮现一抹奇异的表情“李流光术士真的只有十七岁”
同样神色奇异的曹聪点点头“不会有错。我亲自陪着程彦中术士见得他。”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过了会曹聪忍不住问“范兄你在安北的研究真的是李流光术士指导的”
“当然。”范老先生难得老脸一红,又补充了句,“李流光术士不仅指导了我的研究,更是把发表论文的资格让给了我。”
沉默再一次降临。
就在门外的学徒惴惴不安想着要不要再问一声的时候,范老先生忍了又忍提出了一个可能“会不会是你听错了其实程彦中术士是李流光术士的外甥”
曹聪给了他一个看白痴的表情。不等范老先生再说什么,曹聪抢着问“你确定李流光术士有圣水”
“我已经服用过了。”
范老先生一句话堵回了曹聪的问题。
两人再次面面相觑,同时发出奇怪的叹息钻回到洞里躺回到暖烘烘的火炕上。
“十七岁啊”范老先生感叹道。
“十七岁的术士还是拥有圣水的高阶术士”曹聪语气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轻声喟叹着。
不知不觉他已经接受了李流光是一名术士的现实,称呼也从李流光变成了李流光术士。别看只是名字后面缀了“术士”二字,但意味着的却是身份天翻地覆的改变,是阶级的跃升和掌握权利分配的前提。
要知道哪怕就是在圣域,能被称呼为术士的人占总人口的比例也是十分少的。无数年轻的或者已经不年轻的术士学徒,辛辛苦苦做研究,费心费力揣摩老师的喜好,心甘情愿地被高阶术士指挥着做一些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事,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有一天自个名字后面也能缀上术士二字,从低微的蝼蚁成为高高在上的神吗若非如此,辛苦而漫长的学徒生涯又有几个人能撑得下来
当然,曹聪不是没想过李流光是一个胆大包天假扮术士的术士学徒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根本没有在脑子里留下任何涟漪。他甚至对产生这个念头的自己发出一声短促的嘲笑。没有人敢假扮术士,哪怕是术士学徒,这个念头太荒谬了。他不认为李流光术士会这么做,更何况李流光术士的学术能力是得到范世杰术士肯定的,而这一点恰恰无论如何都做不了假。
越想越难以形容自个心情的曹聪幽幽道“也不知李流光术士手中的圣水从何而来”
范老先生抖着花白的头发说“会不会是通过程彦中术士兑换的”
“不太可能。”曹聪分析道,“程彦中术士虽然在协会颇有影响力,但你是知道的,现在圣水兑换有多难。我听说程彦中术士放弃晋升四阶术士,才用积分兑换了一份圣水。便是程彦中术士有多余的积分,一次想要兑换多份圣水,圣域那边审核也不容易通过。”
“那就是李流光术士有别的途径兑换圣水了。”
这是一个很容易得出的结论。
曹聪喃喃道“不是圣域、也不是程彦中术士,那李流光术士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会不会是某个古老传承”
曹聪和范世杰虽然只是低阶术士,接触不到圣域太高层的信息。但二者一个出自圣域传承数百年的家族,一个虽自小在协会长大,但祖上也曾是圣域名震一时的高阶术士。只不过后人不争气,在圣域激烈的竞争中落败不得不远走协会。两人所知的圣域秘辛并不比程彦中知道的少。
因此当范老先生提到这个可能时,曹聪立刻便确信了,甚至想的更多。
程彦中术士这些年崛起的这般快,背后会不会就有这个古老传承的影子这个传承这些年潜伏在晋阳不显山不漏水,现在突然出现在安北又有什么目的联系到这次回鹘入侵边镇,他总觉得协会的反应有些古怪,这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系程彦中术士在协会待得好好的,为何会莫名其妙来安北
曹聪的视线无意识落在擦得透亮的玻璃窗上,下了飞空艇后一路的见闻浮现在脑海。仿佛一道闪电从头劈下,他蓦地坐直身子,记起小时候祖父跟他讲过的一个传闻。
第一次圣域内乱,分裂出去的不仅是极光会,还有数名晨曦术士组成的晨曦同盟。和极光会还同圣域保持着联系不同,这数百年来圣域一直没有晨曦同盟的消息。有传言说晨曦同盟在离开圣域没多久便遇到了一场大风暴,所有人都在这场风暴中丧生。但传闻中晨曦同盟离开圣域带走的庞大资源一直没有被找到,因此关于晨曦同盟是否还在的争论一直都有。
如果李流光术士出自晨曦同盟曹聪想着范世杰口中有关李流光在安北的行事风格,同传闻中晨曦同盟的理念极为相似。
“纺织厂、女工不会错了”
曹聪兴奋地握紧拳头,猛地对上范老先生奇怪的眼神,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安北的苦寒算什么远离协会圣域中心算什么投靠一名年纪足以做他孙子的年轻术士算什么想到祖父说的晨曦同盟离开圣域带走的庞大资源,想到李流光随手丢出的圣水,他岂能放弃这个机会,无论如何要留在安北搏一把。就算他没有天赋,但只要李流光术士肯在他身上投入极少一点点资源,堆也能把他堆成高阶术士。
想当初祖父的祖父离开圣域为的是什么不就是竞争失败分配的资源少的可怜,不得不离开吗如今他难得遇到这个机会,曹家能否重返圣域,就看他能否讨得李流光术士的欢心了。
一时之间曹聪燃起从未有过的斗志,不顾范老先生越来越古怪的眼神,挺着巨大的肚子凑了过去,诚恳地请教起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李流光术士喜欢什么”
范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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