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应

    尽管程彦中说了不必相送, 但曹聪等人依然出现在了送别现场。

    作为偏向理性的术士，几人都没有作出依依不舍的小儿女态。便是李流光, 也只是祝舅舅一路顺风, 早日回来，没有再说别的。

    程彦中笑着接受了几人的祝福，拍了拍李流光的肩膀, 转身大步走上飞空艇。

    随着飞空艇舱门的闭合，巨大的飞空艇点火缓缓升空。拢在头上的阴影越来越小，很快想要看清飞空艇上的细节，就需要千里眼的辅助了。

    今天的天气难得不错，日头惨淡地挂在半空。举着千里眼久了, 眼睛略有些酸涩, 李流光放下千里眼, 轻轻跺了跺脚, 心中有些怅然若失。舅舅在时不觉得, 舅舅这么一走, 好似背后的大山缺了一半。哪怕他心知舅舅不过去去就回, 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

    他轻轻吐了口气, 扭头看向陪着他的沈倾墨, 正要说什么，裹着厚重大氅的曹聪术士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李流光术士，您今天有什么安排”

    李流光蓦地被问住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今天大概率和往常一样，同沈五郎腻在一起, 随便在工坊看看。然而这些话总不好说给曹聪听，他一时想给自己想一个高大上的活动安排居然都想不出来。

    总算他没有迟疑太久，笑着反问“曹聪术士您是有什么安排吗”

    曹聪含笑点点头，示意一旁的柳木舟。

    “我跟柳木舟术士约好了，打算今天一起逛逛霍林河。”

    对术士这种生物而言，逛街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作为这颗星球生物链的顶端，术士并不需要通过逛街采买来满足自个的需求。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身边无处不在的、伶俐又贴心的下人，每每都比他们本人更快一步发现他们的需求。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并且满足它。另一方面，若是他们的需求超出了下人的能力范围，那么逛街更不可能满足，唯一能满足的地方大概率只有圣域了。

    曹聪满怀期待“您和沈郎君要一起来吗”

    答应的念头只飘起一朵小小的浪花，李流光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到嘴的却是婉拒“今天还有个实验，下次。”

    他能听出曹聪提到沈倾墨时微微的迟疑，尽管曹聪已经尽量放低身段，少有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傲慢，但李流光依然不舍得沈五郎受一点委屈。

    为了避免尴尬，李流光很快笑着问“需要我调集一队安北军吗”

    术士愿意放低身段逛街，不意味他们愿意和“凡人”挤在一块逛街。

    随着霍林河石炭开采规模越来越大，从云中城来到这里的难民越来越多。加之从回鹘赎买回来的人口，霍林河现在已挤了将近两万余人。这些人除了一多半多受雇于工坊，剩下的便以工坊为中心，自发汇聚一起形成了几个热闹的坊市。每日人来人往喧嚣热闹，烟火气十足。

    依着术士对待“凡人”的态度，李流光很担心曹聪他们会不适应这种情景，体贴地提出了建议。

    “不需要。”

    回答他的是柳木舟。

    双方很快在路口告别。李流光和沈倾墨回转工坊不提，曹聪和柳木舟带着各自的学徒朝着人声鼎沸的地方走去。

    两人今次逛街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早有计划。在和李流光的相处中，还有范世杰老先生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两人都意识到了李流光同圣域正统术士的不同。

    这种不同表现在方方面面，同两人固有的观念时不时冲撞着。放在圣域或协会，观念相悖两人大可以割席断交，但在安北，他们只能委屈自己适应李流光。

    不同的是曹聪是主动适应，柳木舟略带了一些被动。但不管如何两人共同迈出了第一步熟悉霍林河。

    沿着工坊往前，走过一段路，最先看到的是被灰色水泥墙高高封住的纺织厂。

    现在是上班时间，纺织厂周围少有闲人，只有四处巡逻的安北军。远远地，似乎能听到厂内小娘子们的欢声笑语，和蒸汽纺织机巨大而轰鸣的声音。

    曹聪挺着肚子，望着灰色的墙面，冲着柳木舟笑语“圣域没有这般景象”

    柳木舟点点头。

    当然，这并不是意味着圣域没有类似的工业作坊，而是圣域所有的工业作坊都是为着术士的实验服务。随着实验结束，伴随着论文发表的往往是工坊的废弃。除非像蒸汽动力车或者飞空艇这样兼具趣味和实用的发明，才能保存下来并形成一定的规模。

    至于蒸汽纺织机，只能说设想很好，实验也非常成功，可预见的能获得一笔不菲的积分奖励。但对于生活在圣域的诸多术士而言，蒸汽纺织机在获取积分外，就再无任何价值。

    以柳木舟来说，柳家虽然算不得圣域的大家族，但他们在圣域几代绵延下来，除去祖宅伺候的下人，光是外面圈养的奴隶便有数千人。这些人服务于柳家的方方面面，只织布裁衣一项就有上百人负责，根本用不到蒸汽纺织机。

    以小见大，蒸汽纺织机在实验结束后，最可能的下场是被某位有收藏嗜好的术士收藏，而非像李流光术士这样扩大规模，整日轰鸣不停。

    他心中这样想，脸上便不免露出一丝端倪。

    曹聪看在眼中，笑道“这座纺织厂生产的布匹面向的并非是术士，而是生活在霍林河的凡人。”

    柳木舟皱皱眉，这就是他们和李流光不同的地方。

    他沉吟道“不知李流光术士为什么要留在安北以李流光术士的天赋，无论去圣域还是协会都能有更好的发展。安北还是太过荒凉了一些。这里甚至都没有圣坛的存在，和圣域联络也颇为麻烦。”

    曹聪打着哈哈不说话。心中不免回忆起曾听过的关于晨曦同盟的只言片语。协会内部流传晨曦同盟是因为跟长老会理念不合才离开的，但具体如何理念不同就没了详细的说法。只不过从那些掐头去尾的小故事里，能窥到一丝李流光术士行事的影子。

    这些猜测埋在他的心底，没跟任何人说过。看似是他怕犯了李流光的忌讳，至于这其中又是否有他的一点小心思，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不过毕竟绑上了一条船，曹聪还是委婉表态“圣域和协会也就是占了一个资源充足，这些年乱糟糟的，倒不如外面清净。”

    柳木舟显然赞同他的话，顺嘴抱怨道“我这次出来前听朋友说，圣域内部因着回鹘作乱吵闹不休。不知高运明术士到底怎么想的汉地是圣域祖地，怎能容外族肆虐”

    关于这一点，曹聪也想不明白。

    两人毕竟等级不高，很难知道其中的内幕。便是知道了，也不过多一个闲聊的话题。对术士而言，外族也好，唐人也罢，在他们眼中俱是蝼蚁一流，死活根本不放在心上。像柳木舟这样愤慨几句，已是极为难得了。

    这个话题被很快跳过，两人循着人声往前走去，随口闲聊起其他。

    路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宽敞的道路两旁是霍林河统一规划的二层小楼，夹杂着大大小小的帐篷。走到这里，曹聪已是气喘吁吁。他养尊处优多年，少有走过这么久的路。眼见前方人越来越多，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曹聪仍免不了有些烦躁，生出今天先到这里的念头。

    然而不待他开口，前方突然传出一阵巨大的喧嚣。凝神细听，隐约还有哭声伴随着风声传来。

    只瞬间的功夫，路边原先随意闲逛的行人都纷纷朝着动静处跑去，仿佛那边有什么吸引着他们般。更有甚者边跑边念叨着“沾沾喜气”。

    曹聪同柳木舟对视一眼，目光中没有好奇，只有满满的不耐。术士虽然点满了名为好奇的属性，但也要看好奇的对象是谁。两人有志一同绕条路走，却不防有人跑的太快，冲撞了他们。

    “大胆”

    跟随着的学徒顿时大怒。

    路人从几人的衣饰做派中猜到闯了祸，急急忙忙跪下拼命磕起头，嘴里不断喊着“小郎君恕罪”。

    这声小郎君恕罪让曹聪压下了火气，摆摆手示意学徒放路人离开。眼见对方满脸惊惶地奔向前方，曹聪随意点了一名弟子，让他跟去看看，前方到底发生了何事

    足足半天的时间，该弟子才衣衫凌乱地跑了回来，轻声讲述起来。

    原来前方不远便是李流光设立的寻人墙。约有两米多高，七八米长的寻人墙上贴满了大小相等的各式人物小像。这里面有从大唐边镇逃出的难民，有从回鹘赎买回来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俱是同家人失散，被李流光收拢在霍林河。

    从寻人墙设立的第一日起，便日日有人徘徊在墙下。他们有人幸运同家人重逢，有人失望离去，有人怀着期冀等待着墙上小像更新。刚刚的喧嚣便是一对逃难来的夫妻在墙上寻到了失散儿女的小像，从而引起轰动。

    “原来如此。”

    曹聪正想夸一句李流光心善，该弟子顿了顿，犹豫道“老师，您要不要去看看墙上那些小像略有古怪，不像是出自凡人之手，而像是星器所为。”

    “什么”

    “星器”

    曹聪跟柳木舟同时惊呼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