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流光怎么都想不到, 舅舅说的礼物会是一本薄薄的, 看起来半旧的笔记本。大约经常被翻阅的缘故, 笔记本的书页甚至有些卷边,外面包了一层柔软的小羊皮。
他看着舅舅爱惜地摸着笔记本的封面,沉吟半天没有动作, 心中涌出各种各样的念头。莫非这个笔记本有什么来历不成难不成是星器或是圣域秘辛但看着也不像啊。
似猜到了他的想法,程彦中无奈地笑了笑,珍重般把笔记本推到他的面前。此时李流光心中的好奇已达顶峰, 见舅舅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当着舅舅的面翻开笔记,不其然三个娟秀的小字映入眼帘。
卢绮娘。
这个名字李流光讶然地看向舅舅。对他的反应程彦中早有预料, 点点头“小七想的不差, 这本笔记正是五郎母亲的遗物。”
李流光犹豫了下,没有问五郎母亲的遗物怎么在舅舅手里。不过舅舅对五郎的关照倒是寻到了原因。
他若有所思, 程彦中已轻声解释“绮娘,就是五郎母亲在世时得老师庇护, 与我算是好友。这本笔记是她平日随手记的念头和想法,对我有多帮助。内燃机的研发便是源自绮娘,幸而如今成功, 也算是完成了绮娘的遗愿。可惜内里还有不少记录包括老师在内也完全看不懂。”顿了顿他继续道“小七你天赋在舅舅之上, 这本笔记在你手中比舅舅手中更能发挥作用。你拿去好好看看,若有什么启发,绮娘在天有灵,想必也会高兴的。”
一番话听完, 李流光顾不得自谦一句自个天赋其实一般,内心俱被“内燃机”占据,已满是惊涛骇浪。过往的记忆如浪花泛起,他想到了硝化甘油,想到了五郎说的那些化学符号,某个荒谬的猜测如重锤落下,他的心脏蓦地狂跳起来。
舅舅还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到,径自低头一目十行地看起了笔记。生物化学、有机化学、分子、原子、内燃机、热力学三大定律一个个熟悉的词语仿佛一个个独特的印记,将李流光拉向了前世的记忆,上学、考试的日子好似近在眼前。
不需要再多证据,李流光已确认五郎母亲同他是一样的穿越者,甚至他们可能就来自同一个世界。
事实上最初在五郎提到那些化学符号时,他曾有过一瞬间的念头,五郎的母亲莫非也是和他一样的穿越者但术士的存在让他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后来的出现再次引起他的怀疑,他曾特意问过曹聪,确定术士没有用化学符号的习惯。但舅舅当时恰好提到了圣域某些古老的传承,让他一直不敢确定。直到现在
李流光轻轻吐了一口气,想到了范老先生口中那个十几年前闪耀协会的神秘术士,多半也是五郎母亲吧。
这一刻他的心情十分复杂,既有老乡对老乡的亲切,遗憾于对方的早早过世。又不免想到五郎被诟病的出身和不太愉快的童年,心中生出一份迁怒。
他心中叹息,对舅舅承诺道“您放心,我会认真看看的。”
程彦中“嗯”了声,不再说什么,两人同时沉默下来。李流光心中虽然对五郎母亲好奇,但涉及到五郎,他并不愿意在五郎不知情的情况下跟舅舅打探什么。故而等不到舅舅说话,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到笔记上。
谁想程彦中在作出把笔记给他的决定时,便想要他大概会问些什么,也做好了回答的心理准备。等了半天等不到,程彦中自个先忍不住问了句“小七便没什么想要问的”
李流光抬头犹豫了下,轻声道“您既然认识五郎阿娘,为什么不跟五郎说呢”
不是有关绮娘的问题,反而是替五郎打抱不平。程彦中听出了小七话语中替五郎不满的意思,苦笑着叹息道“大约是觉得这些年愧对五郎,不知该如何说罢。”
他自诩绮娘的好友,这些年却没怎么对五郎尽到教养之责。明知五郎的生活不如意,却也没想过把五郎接到身边。这其中固然有圣人不愿意协会插手五郎生活的缘故,但若说其中没有他的小心思,他也是无法自欺欺人的。
“早些时候我迁怒五郎,觉得绮娘是因为五郎而死。后来”
不需舅舅再说下去了,李流光脑海灵光一闪,联系到舅舅多年未婚,隐约猜到了其中的原因。他心中震惊,脸上还要做出一副我没有多想的样子。程彦中看在眼中,失笑地摇摇头,干脆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舅舅爱慕绮娘的心思和小七你喜欢五郎的心思是一样的啊。”
“哦。”李流光有些讪讪的,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反倒是程彦中轻笑起来,回忆道“绮娘聪颖,世间少有,协会内爱慕她的人不少,舅舅只是其中之一。那会老师也十分喜欢绮娘,虽然圣域已有数百年没出过女术士,但老师仍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想要收绮娘为徒,可惜绮娘拒绝了。”
李流光望着舅舅的笑容,很难想象出卢绮娘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能让舅舅这么些年一直念念不忘。还有圣人虽然五郎不说,但从圣人对五郎的偏爱中便能看出,大约也是因着五郎母亲的缘故。
似想到什么,程彦中脸上的笑容变淡,说道“五郎出生在协会,本是早产又逢难产。圣人当时不知承诺了协会什么,协会出面替他求了一份圣水。结果绮娘不肯用,把圣水留给了五郎。后来绮娘去世,五郎靠着圣水活下来”
他的思绪随着讲述回到了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老师的担忧、他的焦灼、圣人的暴怒、刚出生才只有正常婴孩一半大的五郎所有的一切随着绮娘的死都定格在了那个晚上。从此圣人再不肯踏入协会一步,而绮娘的名字似也成了一个禁忌,少有人再谈起。
他听说绮娘的孩子被圣人送回沈家抚养,心中竟是懂了圣人的心思。恐怕圣人也无法面对五郎的存在,又割舍不下绮娘拼死留下的孩子,才做出这个昏了头的决定。后来圣人把五郎接回宫里,他曾远远见过五郎一次,想着绮娘说过孩子还是在父母身边长大为好,也就歇了其他的心思。
只是绮娘大概没想到,圣人为着她的死性格大变,连带着五郎也受了不少的影响。
想到这里,程彦中看向小七“五郎性子偏激,怕是对绮娘多有误解。当年的事舅舅虽然所知不多,但绮娘和圣人相识于成亲前,后来虽因故嫁给沈三,却一直住在协会,跟沈家也没什么关系。至于沈三,他自有心上人,娶绮娘也不过是个幌子。五郎大可不必自愧出身。至于旁的内情”他略微停了停,“恐也只有圣人知道了。”
李流光听出了舅舅的未尽之意,这件事大概率不是外面传的那样。可惜流言这种东西,本身无形无态,不好约束,偏又最是伤人。不管当年内情如何,五郎自小受到的恶意都是真的。他和舅舅都不是五郎,无法对五郎的过往感同身受,很多事情不是一两句话便能解开心结。
他没多说什么,略等了等便告辞离开。待他捧着笔记回到和五郎住的院子,蔡伸脚步轻快迎了过来。
“小郎君。”
李流光记得蔡伸早晨跟着五郎一同出去了,当下问道“五郎回来了”
蔡伸点头应是。
李流光摆摆手示意蔡伸不必跟随,自个推门进了屋。屋内,沈倾墨似刚洗过澡,半披着头发正靠在软榻上看书。李流光一眼便认出他看的正是那本极北游记。两人都很喜欢这本范老先生拿来的书,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之前李流光还想过,日后若有机会去圣域,一定把五郎给带上。
听着他的脚步声,沈五郎丢下游记,起身第一时间凑过来。
“七郎我受伤了。”
“哪里”
李流光心脏重重跳了下,下意识抓着沈倾墨上下打量一番。没有外在的伤口,他正要问,沈倾墨抬起胳膊,上面有道不明显的抓痕,不仔细看都找不到。李流光无奈,纵容地看了他一眼,举着胳膊吹了吹,最后亲了下。
“好了。”
沈倾墨心满意足地放下胳膊,像个小狗崽一样亦步亦趋跟在李流光身边,就差甩着尾巴了。
“七郎,我猎了头白狼给你,浑身雪白没一根杂毛,你想自个养着它还是做个狼皮褥子”
纵然怀着心事,李流光也不由笑了起来。从两人到草原,五郎便似跟这里的狼群杠上了,有事没事便出去祸害狼群。想到工坊库房那一沓狼皮褥子,他轻笑道“养着吧,白狼不怎么见,跟惊风做个伴也好。”
沈倾墨乖乖点头应是。
见他如此,李流光心软的一塌糊涂,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五郎的脑袋。沈五郎顺势把头搭在他的肩膀,李流光用力抱住他,略微迟疑便道“五郎,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
李流光从舅舅给他笔记开始,将下午的事讲了一遍。他并未添加自己的判断,只是原封不动地转述舅舅的话。一直到他讲完,沈五郎都没有说一句话。感受着怀中身体的僵硬,李流光有些心疼地轻拍着五郎的背,像母亲小时候哄他一样。
两人俱都不说话,屋内的空气凝滞地仿佛要透不过气,只有李流光轻拍背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响在耳旁。直到外面天色微暗,院子内的路灯亮起。李流光才听到五郎在他怀里含糊地喊了声“阿娘。”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么么哒づ ̄ 3 ̄づ
本来三月定了个日更小目标,结果头一天便掉链子了真要哭唧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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