态度

    卯时刚过, 圣域已是天色透白，大地朦朦胧胧的, 整个图书馆仿佛笼罩着一层银灰色的轻纱。

    往常这个时候，图书馆周围都是一片寂静。随着银灰色的轻纱掀起，才露出喧闹的面容来。但今天却是例外，整整一夜细碎的脚步声就没停过，伴随着脚步声的是来来往往的术士学徒, 进进出出跑个不停。

    图书馆中央的最高层，姜通山轻轻舒缓着一夜未睡的身体, 有仆役轻手轻脚捧上一杯热茶。他满意地呷一口, 对侍奉在身边的弟子道“都通知了吗”

    “老师，都通知到了。”

    姜通山微微颌首，放下茶盏, 视线掠过夜里同协会来往的几封信。想到霍林河这笔订单的庞大及其背后代表的资源，即便以他的地位, 也不免有些小小的失态。

    据他所知, 作为圣域最顶级的甲级期刊, 也是订阅量最高的期刊圣域通报, 每期的订阅量也只在30004000之间徘徊。偶尔一期文章质量突出能冲到4500，这已经是相当可观的数字了。

    再次一等, 以他的好友邵乐游主编的圣域学术期刊来看，每期的订阅量多在12001500之间。这便是乙级期刊中的佼佼者了。更多的期刊每月都只能维持住几百的订阅量，勉力经营着。

    五万这个数目简直是姜通山想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形容，只是发出一声略带羡慕的感叹。这下子邵乐游那个老家伙要高兴坏了吧别以为术士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 事实上，术士对资源的渴求比得过世俗任何一人对财富的贪婪。

    以他为例，作为一名四阶术士，圣域每月都会给他调拨一定数量的资源。这批资源正常情况下，足以满足一名四阶术士的实验需求。但考虑到他的另一个身份姜家族长，考虑到家族越来越多的后辈，他很难做出将所有资源任性挥霍的行为，而是要尽量俭省一些，调配给表现不错的家族子弟。以至于每次实验都扣扣索索的，很少能尽兴一次。

    当然，家族绵延数百年也不是没有积累，但这些积累用一些少一些，而家族几百年下来要养的人却是越来越多了。不客气的说，资源紧缺和人员膨胀之间的矛盾几乎是圣域每个家族都难以避免的。

    过去姜通山所能想的也无非是挖圣域墙角，想法设法从仓库倒腾一些物资出来。亦或者砍掉家族中无甚天赋前途的术士供应，尽力满足他看好的几个子弟。

    但前者总归上不得台面，后者的话姜通山苦笑。三阶术士范世杰的突然崛起，让后者变得充满了风险。谁知道被他放弃的那些子弟里，谁会是第二个范世杰呢思及前几天范世杰回了圣域，虽然看着同家族好似没什么嫌隙的样子，但言必提及霍林河，竟是将自己当做霍林河的一员，而非范家子弟了。

    姜通山看范家的笑话挺乐呵，可不愿意自家也成为了众人眼中的笑话。

    他思绪飞转，霍林河、李流光

    “老师，邵乐游术士来了。”有弟子轻声禀告，打断了姜通山的思绪。

    “乐游”姜通山转念一想便猜到了邵乐游来寻他的意图，失笑摇头“看来这个老家伙也坐不住了。”

    “谁是老家伙”

    不满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姜通山的好友，四阶术士邵乐游一身华丽繁复、绣满银丝的白色术士法袍，手摇一柄缀满金箔的羽毛扇，一摇一摆地走了进来。

    阳光透过窗户打在邵乐游身上，法袍上的银丝和他手中的金箔发出耀眼的光芒。

    姜通山嫌弃地闭眼，心中满是无奈。

    邵乐游嘿嘿笑了两声，施施然坐到了姜通山对面。

    “我来看看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信中别是写错了数字。协会术士总共才多少，怎会订如此多的期刊。”

    他说的轻描淡写，姜通山却知道好友心中指不定多么浪潮汹涌，语气肯定道“没有错，我已跟杨馆术士确认过了。”

    “真是五万”邵乐游捏着金箔羽毛扇的手抖了下，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惊讶“他要订这么多做什么”

    想想他主编的圣域学术期刊每月的订阅数字，那已经是他卖力宣传、推广、争抢文章的结果。而由此带来的收益已足够他大手大脚做实验，舒舒服服满足一些个人小癖好了。

    过往在邵乐游最大胆的想象里，他也不敢奢望一期圣域学术期刊能卖到五万册的数量，这简直像是圣域术士人手一本圣域学术期刊般让他不可思议。

    他不解地重复问道“你说杨馆要订阅这么多做什么”

    “不是杨馆，是霍林河的主编李流光要订阅。”

    “李”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邵乐游的话，有弟子在门口轻声道“老师，赵君术士来了。”

    邵乐游意识到什么，探寻地看向姜通山。姜通山微微颌首，示意赵君的来意同邵乐游一样。作为自然世界的主编，赵君显然也是为了霍林河这笔订单而来。

    两人携手起身接待了赵君，赵君看到邵乐游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矜持地笑笑“邵乐游术士也是为了杨馆术士的订单而来吗”

    邵乐游刚要说话，又有弟子轻声禀告“方典术士到了。”

    在场三人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然的神色。

    随着晨曦破晓，陆陆续续又有几名术士汇聚到图书馆来。除了长老会出版的圣域通报的主编不曾露面外，其他几本期刊的主编俱都出现在了这里。姜通山不想众人的反应如此之快，略作沉吟将众人迎入会客室。一时装饰素雅的会客室内星光璀璨，连带姜通山在内，六名四阶术士相视而笑，略作寒暄之后同时把视线落在了室内唯一的三阶术士桥千丝身上。

    作为会客室内的“异类”，桥千丝此时颇有些忐忑。他是一名外表六十出头的老者，年龄在诸人中最小，然看外表却是最老。和姜通山等人俱都出自圣域大族不同，桥千丝所在的桥家在圣域并不怎么知名，家族也不甚庞大。如果他不是一本颇为小众的乙级期刊博医汇编的主编，恐怕在场诸人都未必认得他是谁。

    眼下桥千丝拘谨地跟一众四阶术士打过招呼后，便自觉坐于会客室的角落不再说话。几名高阶术士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博医汇编是相当小众和冷僻的一本期刊，每期订阅的数量只有寥寥一百本左右。任谁也想不到博医汇编竟是也接到了这笔数额庞大的订单。之前众人一直以为杨馆是按照订阅数量的多少挑选期刊，如今看来却非如此。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说法不成

    顶着各种含义莫名的视线，桥千丝自个在忐忑之余也是一脸懵然。在夜里接到姜通山术士的信，得知杨馆术士订阅了五万本博医汇编这个宛如天上掉馅饼的消息后，桥千丝在短暂的狂喜之后便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

    杨馆术士订阅这么多博医汇编作什么

    这期博医汇编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是哪篇文章吸引了杨馆术士的注意

    他以后的研究方向要跟着调整吗

    在来图书馆的一路上，桥千丝翻来覆去把这一期的博医汇编看了几遍，还是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心下感叹四阶术士的独具慧眼，一时倒是忘了想五万本订阅意味着什么。

    就在他被众人盯着将将要冒冷汗之际，姜通山轻咳一声打破了诡异的气氛，说起了这件事。

    桥千丝竖着耳朵听的认真，杨馆术士、霍林河、李流光杨馆术士他自是知道，李流光这个名字依稀有些熟悉。对，霍林河主编。难怪他觉得霍林河这个名字如此怪异，原来是一个地名啊。这么说李流光既不依附圣域，也不靠着协会，那他订阅那么多期刊做什么他身旁有人看得懂吗

    这个疑惑泛起在桥千丝的心头，不待他想明白，便听的四阶术士赵君问道“霍林河的主编李流光这么说这笔订单和协会无关了”

    姜通山点点头。

    赵君顿了顿，继续问道“他要订阅这么多期刊做什么

    不待姜通山回答，同为四阶术士的方典轻咳一声插话道“订阅之人是谁，要订阅这么多期刊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是否能拿得出这么一笔耗用来。”

    说到这里，几人的视线同时看向姜通山。

    姜通山轻轻颌首，解释道“这笔订单有杨馆术士作保，资源的问题不需要担心。”

    众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神交汇，又是方典主动道“如此便好，不知杨馆术士有没有提到李流光是只订阅这一期，还是日后期期如此”

    听了他的话一瞬间整个会客室安静了下来，众多的目光再次齐刷刷落在了姜通山的身上。

    这个问题才是关键。如果只是前者，这笔订单的收益固然不小，但对在场的术士而言，也不过是一笔意外横财而已，还不值得他们连夜跑过来。他们期待的是后者，持续的、稳定的收益。哪怕少一些，也足够引得他们兴师动众跑一趟了。

    姜通山理解众人的反应，干脆点头道“杨馆术士的意思是之后每期都会订，但具体到订阅哪本期刊，要看李流光自己的选择。”

    “以后期期如此”

    桥千丝忍不住惊呼出声，引来诸多侧目。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尴尬地笑笑，脑子晕乎乎地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博医汇编每期都能订阅出五万本，这背后巨大的利益，数不清的资源，那他和桥家

    他想到正美，突然意识到自从他说完后会客室再无人说话。他茫然地四处看了眼，对上四阶术士夏园了然的笑容。

    “看来长老会那个传言是真的了。”

    长老会传言是什么桥千丝心中不解，便听得又一名四阶术士李温遥轻笑一声“那个传言自然是真的，不然郭嵩焘术士大老远跑去霍林河做什么还有范家，现在可还在霍林河呢。”

    “这么说晨曦同盟这一次是真的现世了”

    方典见他们说来说去云山雾罩，径直挑明道。

    夏园对他点点头，轻叹说“我幼时看古籍记载，晨曦同盟当日离开圣域，带走的不仅有岱屿、员峤两座圣境，还有半个圣域的资源和星器。这些年的隐世传承下来，也不知底蕴是如何深不可测了。”

    “只看人便知道了。五万册意味着什么”四阶术士赵君嘿嘿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一众人想到这个数字背后的含义，目光闪烁各有所思。

    邵乐游摇着羽毛扇一直没有说话，眼下才慢悠悠道“不知长老会是什么意思”

    长老会三字仿佛是个禁咒，瞬间便把会客室还算火热的气氛浇灭了几分。几个还算相熟的四阶术士神色各异，一时都没有接话，只眼神交错，关注着其他人的反应。

    方典性子最急，等了半晌见无人开口，轻哼一声说“既然你们都不说，我就先说了。长老会也好，晨曦同盟也罢，我都是不管的，我只知道这笔订单是杨馆下的，这便够了。”

    他说完，同他挨着的四阶术士夏园跟着笑笑，附和道“某有一个实验做到关键，正是需要大笔物资的时候，这笔订单可谓是雪中送炭了。”

    言下之意他也是不管长老会态度的。

    剩下几名术士对视一眼，出自圣域李家的四阶术士李温遥意有所指道“我如果没记错的话，李流光是圣域注册术士吧”

    “是了。”夏园点头，“李流光是圣域注册术士，某差点忘了。”

    众人品着这句话里的意思，纷纷恍然大悟。抛开李流光背后的晨曦同盟，他自个首先是圣域注册的术士。他们同一名圣域注册的术士来往，长老会难道能说什么

    况且晨曦同盟当初出走圣域虽然闹得不甚愉快，但几百年过去了，过往的那点恩怨早就消散在了时间长河中。长老会总不至于这般小气，一直揪着过去不放郭嵩焘术士去霍林河便是例子。虽然晨曦同盟现世，长老会不声不响略有古怪，不过思及高运明术士，保不齐双方私下有什么联系呢

    想通了这些，众人脸上先是露出轻松的笑意。待看到周围人时，这点笑意又立刻变成了警惕。

    杨馆可是说了，订单日后还有，可订阅哪本期刊就看各自的本事了。眼下出现在这里的都算得上是竞争对手，想到平日争抢文章的辛苦和日后可能会有的稳定收益，这点警惕便转化为敌视。众人一扫之前的其乐融融，纷纷怒目而视起来。

    这其中尤以桥千丝最为可怜，承受了最多的敌视。

    姜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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