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乱

    又一个理想主义者。

    这是李流光在看过精神印记后，给武山和卢绮娘的评价。

    武山便不说了, 卢绮娘呢偏偏是个女子。

    大唐纵然民风开放, 对女子的禁锢比明清少了不少, 但跟卢绮娘前来的世界依然无法相比。作为一个强势自信的女学霸，她习惯了独立自主的日子，很难忍受现在依附父兄、日后依附丈夫, 连人身自由都没有的生活。正如她前世读过的那首诗,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她如果是土著, 自然不会觉得压抑。哪怕她穿越成男子, 日子也会更好过一些。两个世界不同观念、思想的冲击, 导致她一直无法融入这里。直到遇到圣人、接触到了协会, 她看到了改变的希望，然后义无反顾地扎了进去

    李流光心里叹息，其实若没有圣人和协会, 卢绮娘说不得也认命了。人为了生存下去，总会不断妥协, 适应周围的环境。依着卢绮娘的聪明, 她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时间久了，说不好是麻木还是习惯，她会越来越少想起前世的生活, 越来越多适应现在的日子。以她的家世，富贵一生自不必说。

    然她偏偏遇到了圣人，又因着圣人接触到了协会。

    真是时也命也。

    事实上, 无论是武山、卢绮娘还是李流光，三人穿越前所处的时间都是一样的。但不知是否宇宙风暴的影响，他们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却是相差了数百年。

    武山最早，得以依仗着星盟幸存者一手建立了圣域，满足他的中二理想。李流光来的最晚，圣域消亡在即。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虚张声势、色厉内茬的巨人，看似强大而不可战胜，其实只要轻轻一推，这座挡在无数人头顶的大山便会轰然倒下。

    只卢绮娘来的时机不对。早些时候圣域还有理想，晚些时候正好推圣域一把。偏她来时圣域沉疴还未暴露，尚是笼罩于无数人头顶的大山，顽固而强势，容不得任何的反抗。

    也不知该说圣人给了卢绮娘希望，还是害了她

    李流光默默地想着，把玩着手中碧色光华的“叶子”，思绪回到了自个身上。

    要不要给五郎看这枚精神印记

    他知道五郎一直对卢绮娘怀着特别的感情。可惜因着圣人的偏执，五郎对卢绮娘的了解少的可怜。幼时的误会就不说了，便是现在五郎也只是靠着一副失真的画像，想象着母亲的模样。但在这枚精神印记中，卢绮娘不再是别人口中拼凑的形象，而是一个鲜活无比的人。

    五郎若是看了，一定会很高兴罢。

    李流光想着这一幕，嘴角不由微微翘起，心中已然做了决定。他所虑的无非是自个的来历，但想想五郎非是迂腐之人，不至于将他当做占了“李流光”身子的孤魂野鬼。正好也可以借着这件事将星盟的存在告知五郎。

    他心中转着念头，不知不觉已回到了晋国公府。

    刚下马车他便察觉出了不对劲。整个晋国公府大门紧闭，完全一副闭门谢客的样子。

    “小郎君。”

    早已在门口翘首以待的方管事满脸喜庆地迎了上来。

    “家里有什么事吗”

    李流光一边往府里走，一边随口问。

    方管事挑着几件重要的事说了说，在李流光看来都是一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还够不着闭门谢客的地步。不过他也没再跟方管事说什么，问了下五郎还没来，脚步一顿转向了父母住的院子。

    “小郎君。”

    有侍女脚步轻快地迎了出来。

    李流光点点头，听着咿咿呀呀的童声自屋内传出，脸上不自觉便带了笑容。

    “阿娘。咦阿耶也在”

    和小九不知愁滋味的欢笑不同，屋内李周书还好，程宛如却是粉面薄怒，明显一副生气的样子。见到李流光，程宛如掩去了脸上的怒意，笑着跟李流光招招手，一叠声吩咐下去。

    “快打些热水来。还有小七的衣服呢拿我新做的那一身来。”

    “阿娘不用忙，我待会回去换就好。”

    李流光阻止道。

    “别管你阿娘，让她忙起来也好，免得她生气。”李周书温和出声。

    李流光看向父亲“发生什么事了”

    “还不是齐王和越王那一堆糟心事。”程宛如嗔怒道。

    原来圣人久久不露面，今日诸位宰相在政事堂召集百官议事，再一次提及了监国一事。谁都知道所谓监国不过是过渡，一旦圣人从监国到登基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之前圣人刚遇刺时，就有宰相提议设立监国。百官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但关于监国的人选却爆发了激烈的分歧。支持越王和齐王的人各成一派，彼此攻讦对方。几次三番下来，双方各有黑点，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今日百官议事，李周书原以为又会如此，不想形式竟是一边倒地倾向了齐王。原先几位持中立态度的宰相纷纷出面旗帜鲜明地支持齐王，更有越王一派的人倒戈相向，泣血控诉越王跟回鹘勾结。之前代州、晋阳等边镇沦陷，全因越王了情报，才害的百姓流离失所、国土沦丧。

    消息一出，满朝哗然，不少原先越王一系的人纷纷撇清关系，不愿沾上一个勾结回鹘的帽子。

    因着晋国公也算是同此事相关，待消息传开，不少原先边镇逃亡至长安的官员便纷纷寻了上来，推举晋国公出面，给大家讨个公道。

    晋国公不堪其扰，又隐隐觉察出这件事的蹊跷，不想成为齐王、越王相争的棋子，干脆借口闭门谢客。后来消息传至内院，程宛如知道后，想起从晋阳一路仓惶出逃的害怕、窘迫和李流光生死不知时的担忧，气的大骂越王不是东西，正好被李流光撞到。

    “此事证据确凿，越王、越王唉”

    李周书说到这里，忍不住想要骂越王一句。但想想对方的身份，终归是咽下了嘴边的话。不过从他的反应看得出，越王的行为属实是禁忌，在这种回鹘霍乱北方边镇的时刻，估计要背上全天下的骂名。

    “若不是他，小七怎么会流落草原受这么多苦。”程宛如恨恨道，“这等人又怎配成为圣人。”

    “”

    李流光听母亲骂了这一句，神色有些微妙。关于越王同回鹘勾结一事，他从五郎处知道的更多一些。越王勾结回鹘不假，但其实有没有越王的行为，回鹘入侵都是注定。现在百官群情激奋是将回鹘入侵的缘由算在了越王头上，岂不知越王不过棋子，背后皇帝和圣域的博弈才是关键。

    但话又说回来越王被骂也不冤，他勾搭回鹘是真，不管圣人背后有何谋算，越王出卖大唐情报都算得上是蠢事一件。联系到齐王当时正在晋阳，越王动机是什么不言而喻。而李流光也确实是受他牵连流落草原。

    念头转到这里，李流光忽的想起一事。

    皇帝和圣域联手纵容了回鹘入侵，是为了刺激先知醒来。这其中皇帝的动机不清楚，圣域却是因着他彻底清醒那一日内域的变故。而这一切的根源又在于他激活了星盟交易系统。

    所以他算得上是自作自受么

    李流光心中莞尔，回神看向父亲，好奇道“那越王就认了指控，什么都没有辩驳”

    “越王还在被皇后禁足，又如何当场辩驳。不过听说越王收到消息后立刻赶去宫里，嚷嚷着是有人害他，要圣人还自己一个清白。现在大概还在罢。”

    现在还在

    李流光第一反应是五郎估计要被绊住了。果然直到他和父母用过饭，五郎也没有回来，只是派蔡伸前来说了声，宫里事多让李流光晚上莫要等他了。

    看着蔡伸匆匆离开的背影，李流光把玩着手中碧色的“叶子”，无奈地想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原先打算今晚跟五郎坦白来历和星盟存在的，看来要拖到明日了。

    他存着心事，又挂念着宫里的五郎，晚上便迟迟无法入睡。直到子时过半，睡意才浅浅生出。丢开手中看了一半的论文，他刚要躺下，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郎君。”方管事的声音透着惊惶。

    “发生什么事了”李流光走过去推门问道。

    “大明宫、大明宫失火了。”方管事脸色煞白，声音打着颤，“蔡护卫带人来了，说有回鹘人作乱，沈郎君让他来保护小郎君。”

    “蔡伸”

    李流光蓦地抬头看向大明宫的方向，两地离得有些远，从他的角度什么都看不到。他匆匆披了件外衫就往外走，边走边问“蔡伸呢祖父和阿耶知道了吗”

    “蔡护卫去了国公爷那里，郎君这边也已经有人去通报了。”

    李流光顾不得再说什么，急急赶去父母住的院子。还好，虽然院子里的灯都亮了起来，但人来人往看着还算镇定，没有他担心的混乱发生。

    “小七怎么过来了快些进屋，外面凉。”程宛如正抱着小九哄睡，看到李流光几步上前，嗔道“怎么出来也不多穿件衣服。夜里凉的很，着了风寒怎么办”

    “好了，小七也是担心我们。”李周书从屏风后绕出来，熟练地接过小九抱着哄起来。

    李流光轻笑“我没事，阿耶、阿娘没受惊吧”

    “受什么惊小七你是术士，外面纵是闹到天翻地覆，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闹到府里来。不过是下人没见过世面，慌了手脚而已。”程宛如脆声道。

    “正是，小七莫要多想，早些回去睡吧。”李周书吩咐着。

    眼见父母是真的没把外面的慌乱放在心上，李流光一直提着的心缓缓落下。

    “祖父那里”

    李周书摆摆手“你祖父睡得安稳呢，你莫要去打扰他。咱们家只要有你，就立于了不败之地。”

    说话间两人对视一眼，迟疑地看向他“五郎在宫里”

    李流光心里虽然担忧，面上却不显，含笑道“阿耶阿娘放心，五郎事先已有防备，应该不会有事。”

    “那就好。”

    程宛如同李周书齐齐松了一口气。别看两人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其实也隐隐猜到晚上的动乱不是那般简单。国公府有李流光这个术士庇护暂时没什么事，但宫里万一乱起来，整个长安怕是马上要大乱了。现在小七暗示宫里早有准备，事情应该不会发展到最坏罢。

    两人乐观地想，再看李流光衣着单薄，便急急赶着他回去睡觉，对外面的慌乱闭口不提。李流光听话地返回了自个住的院子，蔡伸一身铁甲正同霍节在门口等他。

    “七郎。”

    “小郎君。”

    李流光点点头，看向蔡伸“五郎还在宫里吗到底怎么回事”

    “公子还在宫里。”蔡伸沉声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公子也不太清楚，监察寺抓了几个人供认是越王圈养的死士，要救越王出大明宫。现在长安到处都是类似打扮的人点火作乱，神策军已出动缉拿。公子让小郎君勿忧，留在府内等他回来。”

    死士么李流光想到了他去年遇袭的情景，视线穿透黑暗，落在了大明宫的方向。

    “我这里不需要人，你带人回宫跟在五郎身边罢。”

    “小郎君”蔡伸急道，“这是公子的吩咐。”

    李流光轻轻吐了一口气“死士背后也是有主人的，我不信他们胆大到敢来晋国公府闹。你带人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还是回五郎身边更好。”

    说着他的视线落在霍节身上，霍节立刻道“某带人跟蔡护卫一同去。”

    李流光摇摇头，吩咐道“你带人去协会，拿我的徽章找肖永章。让他以最快的速度把之前雇佣的学徒组织起来，告诉他们一人一件星器，立刻驾驶拖拉机包围长安。”

    说到拖拉机，他想到了方壶圣境，然转头看看背后的国公府，还是熄了这个念头。方壶圣境升空需要他亲自去，可府里也离不了人。虽说一般人是不敢对有术士庇护的国公府动手，但万一对方狗急跳墙什么也说不准。况且夜里乱糟糟的，认错了路也是有的。他留在府里，父母也更安心一些。

    念头转瞬，李流光又多说了一句“告诉肖永章，让他去寻杨馆术士，暂时先关闭方壶圣境，不许任何人跟圣域联系。”

    “七郎放心。”

    霍节低声应是，转身便带人离开了国公府，留下蔡伸可怜巴巴看着李流光。他还想争取“小郎君，公子吩咐我”

    “放心罢，不让你回去挨骂，你帮我送一批东西给五郎。”李流光摩挲着戒指道。

    蔡伸想到什么，眼睛顿时一亮，立刻大声应是。

    “你好，客服3387459号为你服务，请问代理人你有什么需求”巨大的扑克脸几乎立刻便浮现在李流光面前。

    虽然客服先生一向都十分敬业，无论代理人何时召唤都会出现，但李流光依然能感觉到客服先生这一次响应的速度尤其快，好像一直在等他召唤一样。

    他若有所思看了客服先生一眼，径直道“我要下单。”

    随着他报出要采购的物品，客服先生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古怪。“要爆发战争了吗”客服先生没忍住好奇问。

    “算是吧。”李流光含糊道。

    他刚刚跟文拾商会结算了尾款，正是财大气粗的时候，不用顾虑价格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轰天雷、、基因修复液他还是头一次在星盟这般痛快花钱。

    若放在以往，这笔订单的金额足以让客服先生笑成向阳花了。但刚刚经历和文拾商会的交易，客服先生自觉眼光高了不少。当然客服先生没忘记他以前希望代理人成为军火商的目标，此时心里忍不住嘀咕莫非代理人真要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好了。”李流光爽快地付了星币。

    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一排黑沉沉的箱子出现在了地上。

    蔡伸兴奋地弯腰摸着箱子“小郎君这是”

    “里面是轰天雷和一些别的东西，五郎知道。还有”李流光伸出手，掌心是五管银辉流转的基因修复液。

    蔡伸认出了修复液，小心翼翼伸手接过。这可是能救命的东西呀。见小郎君没了吩咐，他不敢再耽搁，吩咐带来的护卫抬起地上的箱子匆匆返回了宫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外面骚乱的声音已隐隐传了进来。李流光站在院子里遥望着大明宫的方向，眉头微微皱起。

    上午越王勾搭回鹘的消息刚出来，晚上就冒出了越王圈养的回鹘死士。怎么看其中都充满了阴谋。虽然说越王服散时常疯疯癫癫，但还不至于傻到这个地步。

    他怀疑有人借机生事，不用说必是齐王的人，甚至极大可能便是站在齐王背后的卢家。只是这种手段未免太过粗暴，连他都能看出其中的蹊跷，他不信朝堂上那些狡猾如狐的宰相们看不出。

    只能说谋划之人要么将众人视为蠢货，要么是遇到了什么事仓促发动，来不及布置周详。

    李流光自然不会知道这一切的缘由是自己，还在琢磨这背后的谋算。当然，他一直相信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谋算都是无用的。放在眼下，无论是协会还是星盟武器，都称得上一句降维打击，简直是明晃晃的欺负人了。

    算背后之人倒霉罢。李流光心安理得地想，他从安北到长安的努力不就是为了这么一天能庇护家人和五郎周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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