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已是备好。
宋晚玉进了浴桶, 被热水泡着, 那点儿残余的睡意也都跟着烟消云散了。
只是, 也不知怎的,她先前还只是有些累, 略有些困倦, 这会儿在榻上睡了一觉,身上泡着热水, 反倒觉着浑身骨头好似被人拆了似的酸疼, 差点就想趴在浴桶里不起来了。
好在, 几个宫人也都是知道晚宴的事情, 不敢耽搁时间, 很是小心的服侍着宋晚玉沐浴。
宋晚玉伸手抓着自己那一头鸦黑的青丝, 顺口吩咐道“头发先不洗了, 略擦了擦便是了。等晚宴回来, 重新再洗过便是了”毕竟迟些儿还要晚宴, 这时候要是洗了头发, 等擦干、熏干只怕要费不少时间,多半是赶不上晚宴了。
宫人连忙应了。
宋晚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腿连日赶路, 她又不似萧清音林昭仪那样坐马车而是直接策马,腿上被磨出了深深浅浅的淤青。因她肌肤原就玉白无暇, 便是一点淤青都外显眼,而这深深浅浅的淤青自是更加的触目惊心。
便是宋晚玉自己瞧着都觉自己可怜, 忍不住的伸手在上面戳了戳。
别说, 还挺疼的。
也亏得没有破皮。
宋晚玉想着, 还是不敢轻忽,又吩咐人“去拿些去淤的膏药来,迟些儿上药揉一揉。”想着霍璋还在殿里等着,她又额外补充了一句,“别寻那些药味重的。”她可不想叫霍璋闻出来。
这事,便是宋晚玉不吩咐,珍珠肯定也是要说的,闻言连忙应了下来,亲自起身去取膏药。
等到宋晚玉起从浴桶里起身时,候在屏风后的宫女早有准备,捧着巾子、衣服等上来服侍着她更衣。
珍珠侍立在一侧,拿着膏药,俯下身替宋晚玉腿间淤青上药。
因着这淤青非得要按揉才能散开,珍珠不免用了些力气。
宋晚玉抿着唇,忍了忍。
珍珠好容易给宋晚玉上了药,这才起身站在后头,伸出手,替宋晚玉拢了拢那微湿的乌发,动作轻轻的,用发带将那一头乌发束起迟些儿还要给宋晚玉梳发髻。
因着睡了一觉又泡了会儿热水,宋晚玉一生肌肤都被泡得微微泛粉,原还有些憔悴苍白的脸容也染了一层浅浅的粉,一张素面粉白娇嫩,瞧着便十分干净轻松。
这会儿,她身上又披着雪色丝绸的寝衣,尤显得肌肤娇嫩雪白,颈上的肌肤几与雪色寝衣一般颜色。
这样一番折腾,等宋晚玉从净室出来,趿着雪缎绣鞋进内殿时,已是过了小半时辰。
便是早有准备的霍璋,心里也不免庆幸早听人说女人梳洗打扮最是费时,他原也不大相信,这会儿倒是有些信了幸亏他留了神,硬是狠下心肠早早的把宋晚玉给叫起来,要不就真赶不上这日晚宴了。
宋晚玉回了内殿,瞧见等在殿内的霍璋,倒也觉出几分不好意思来,强自解释道“我这一路赶得及,风尘仆仆的,这会儿沐浴自是要仔细些,到叫你久等了。不过,这就快好了”
霍璋见她面上微粉,知她难为情,主动起身坐到屏风后面“还有些时间,你也不必太着急了。”
宋晚玉点点头,重又镇定下来,侧头吩咐珍珠去拿外衣来,自己则是坐到梳妆镜前,令人梳髻上妆。
原也只是接风洗尘的晚宴,不必太华丽,只略梳了个高髻,上了个淡妆便是了。
待珍珠捧了衣衫来,宋晚玉换上后也悄悄松了口气,起身与等在屏风后的霍璋道;“好了,我们走吧”
霍璋也跟着起身,抬步往殿外去,走了几步便又顿住,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宋晚玉。
宋晚玉见他忽然顿足,只当是忘了什么,便也跟着顿步,然后目带疑惑的看向霍璋,脸上神色瞧着还有些呆。
两人目光相接,一时都没有说话。
须弥,霍璋弯了弯唇角,主动朝她递出手去“走吧”
宋晚玉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掌,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唇,然后才眨了眨眼睛,试探着握了上去。
她小心翼翼的用手指尖碰了碰霍璋修长有力的手指,仿佛是被带电般的微微发麻,但她却没有松开反到是慢慢的勾了上去,指尖勾着指尖,掌心贴上去,轻轻的握住了。
与此同时,霍璋立时的反握住了她的手。
掌心贴着掌心,指尖勾着指尖。
直到这一刻,宋晚玉方才知道什么是十指相扣,什么是十指连心。
霍璋的手掌宽大而滚烫,掌心和指上还带着薄茧,握着她的手时仿佛也将那滚烫的热量传递到了她的手上。
然后,那一股的热很快的又顺着她的手到手臂,再到心口。
宋晚玉只觉得心口砰砰的跳了起来,心里说不出的赧然,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霍璋。
但是,霍璋却极是镇定,他就像是先时一般的从容,牵着宋晚玉的手,牵着她并肩而行,一起跨过了殿门口那道略有些高的朱红门槛。
大概是宋晚玉沐浴更衣实在费时了些,也或许是她与霍璋两人牵手走路时走得太慢了,总之等两人到了摆宴的大殿时,已是有些晚了。
秦王端坐主位,齐王陪坐在左侧,而林昭仪与萧清音这是坐在右侧位置。
就只宋晚玉和霍璋姗姗来迟。
齐王已是收到了宋晚玉叫人给他捎去的那个装芍药的木匣子,自也不怕宋晚玉了,这会儿便忍不住嘴贱了几句“不是我说,十回大宴,阿姐你能迟个五回。以往便也罢了,这回二兄也是为着阿姐你和两位娘娘方才特意抽了空,叫人给设的宴。你怎么能又来迟了”
宋晚玉看着齐王这嘴贱模样就有点手痒,不过想了想齐王妃那态度,很快便又淡定了下来算了,没必要在口舌上与他争什么长短此回洛阳事毕,她和霍璋的事情便已定了一半,而齐王与齐王妃的事情
唉,这么一想,齐王也是挺可怜的。
宋晚玉牵着霍璋的手,难得的可怜了一回齐王,很是心平气和的应了一句“这回确是我的不是。”又与上首的秦王等人微微颔首,歉疚道,“倒是叫二兄你们久等了。”
齐王吃了一惊,不可思议的看了眼宋晚玉,然后又去看霍璋以往也没瞧出霍璋有什么特别的这母老虎竟也能被他养成乖猫
不仅是齐王,便是秦王都有些讶异他是见惯了宋晚玉和齐王两个从小吵到大的,还是头一回见着宋晚玉这般“懂事忍让”,再瞧瞧宋晚玉这难得的乖巧模样,一时间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好在,秦王一贯都是个冷脸,这会儿便是心里讶异,面上也看不大出来,反到是与宋晚玉点了点头“你别听三郎胡说,也没等多久。”说着,他又露出笑容,温声道“这也不是大事,你和霍璋也都坐吧。”
宋晚玉应了一声,然后又看了看霍璋,见对方神色如常,便很是坦然的拉着人入了坐。
其实,这会儿洛阳城里诸事繁杂,城中还有还有许多百姓都吃不上粮米,秦王便是有意设宴也不好办的太过铺张,一应从简,便是宴上吃食也都是简单着来。
林昭仪本就是揣着一颗火热的心来,想着洛阳宫壮丽奢靡更胜长安宫,吃穿用度必也是比长安好的。
谁知,这来洛阳的第一顿便是这么些东西
林昭仪往日里在长安宫中便极得天子宠爱,真真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不似齐王那样吃过军中少粮的苦,也不似萧清音那样吃过失宠冷食的苦,一见着这些东西便红了眼睛这,这怎么能吃得下去
想着这一路上被宋晚玉折腾,在马车上险些被颠散了骨头;来了后秦王也不亲自出城迎人,只一昧敷衍她;现下连所谓接风的晚宴都只叫上这些难以下咽的东西
真是欺人太甚
林昭仪越想越气,胸中闷了口气,简直就要怀疑秦王这是故意为难她,想要给她下马威。
她脾气本就有些骄纵,气头上来都敢对着天子甩冷脸,一时气起来,冷声道“妾等奉了圣人之令,从长安来洛阳,一路上不敢耽搁,日夜兼程,就是为了做圣人的眼睛,来洛阳看看情况的。秦王怎的就拿这些东西敷衍我等”
说着,不等秦王应声,林昭仪自己就气急了,胸口微微起伏,一时间真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她竟是不等秦王应声,这就抬手将面前的饭菜碗碟都给掀翻了,然后抬步就走。
林昭仪这一走,萧清音自也坐不住,连忙起身。她看了眼秦王那冷沉的脸色,先替林昭仪开解“林妹妹年纪小,圣人又喜欢她这爽直脾气,难免骄纵了些。她说话直,但也没什么坏心,还请殿下勿要怪罪”说着,她又温声道,“殿下忙里抽空,特意为妾等设宴接风,一片心意,妾自是明白的。这样,妾这就去劝劝林妹妹。”
秦王一向不喜天子后宫这些妃嫔以色侍君也就罢了,偏偏一个个的都不知安份,无事生非
只是,到底还要顾着天子脸面,此时听着萧清音这话,秦王也只得忍了口气,微微颔首。
萧清音像是送松了口气,重又礼了礼,这才起身往林昭仪离开的方向追去。
因林昭仪与萧清音接二连三的离开,设宴的大殿倒是空旷了许多,只余下秦王、齐王、宋晚玉、霍璋以及服侍在左右的宫人內侍们。
殿中气氛有些僵硬。
看了眼上首秦王那张冷脸,宋晚玉只得开口解围“她们走了也好。要不,光是瞧着她们这模样,我就要没胃口用饭了”
宋晚玉故意说得夸张了些,秦王虽心下愠怒,见她这怪模怪样的还是忍不住缓了缓神色。
一旁的齐王也道“阿耶也是的,朝里难道就没人了,怎么就叫她们过来了”
听着齐王这话,秦王眸光微动,语气却仍旧是淡淡的“行了,阿耶行事,自有他的主意,哪里轮得着你多嘴还是说,你真想阿耶派两个朝臣过来,在边上指手画脚”
这么一说,齐王也觉有理,跟着点了点头“也是,至少她们也就耍耍脾气,碍不着正事。”
秦王并不欲在此事上多说,只是道“行了,她们既是走了,也不必管,我们吃自己的便是了。”
说罢,抬手拍了拍,宫人重又捧着杯盏上来服侍,另有人去收拾了萧清音与林昭仪落下的那些东西。
丝竹再起,几人便略过时常的事情,重又说起话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萧清音从殿中追了出来,因着落后几步,林昭仪又是挟怒疾走,竟是一直追到了林昭仪暂住的芳华殿里。
林昭仪走了一路,倒是消了些火气,见萧清音急忙忙的追过来,不觉也有些歉疚,连忙道“我脾气冲,倒叫姐姐受累,跟着我没脸”
“这有什么。”萧清音缓了口气,伸手握住林昭仪的手,温声道,“我们一齐过来,原就该同进同退,互相扶持。哪里称得上受累”
林昭仪很是感动,眼眶都要红了。
萧清音看了眼左右。
宫人会意,立时便领着人下去了,殿中只余下林昭仪与萧清音两人说话。
左右无人,萧清音稍稍松了口气,便又趁机火上浇油“只是,妹妹你今日未免太冲动了些如今洛阳城里,万事都由秦王做主,要是惹急了他,只怕不好”
林昭仪听了,越发生气,娇媚的脸容气得涨红,咬牙道“有什么好怕的我等皆是天子妃嫔,他便是秦王又如何难道,他竟还敢对我们动手吗”
萧清音幽幽叹气“唉,我听人说,秦王心下一直记着元穆皇后,极是仇视我等后宫妃嫔,恨不得杀之后快这毕竟是洛阳,不是长安,圣人也不在这里,若秦王真对我们动手了,我们又如之奈何”
林昭仪神色一顿,似也有些明白了。
萧清音又接着往下道“若非秦王他有恃无恐,如何敢如此慢待我等”
林昭仪听了,脸色微微白了白,终于有些怕了,一时间也是六神无主,惶然道“那,那怎么办我适才都已经掀了桌子,只怕已是得罪他了。”
萧清音叹了口气,没说话。
林昭仪便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的抓着她的袖子,哭着道“这回可是姐姐你与圣人进言,我才跟着来的姐姐可不能丢下我不管还求姐姐教我”
萧清音仿佛也有些为难,顿了顿,似是被她的哀求打动了,这才伸手扶住了人,附耳与她道“我等从长安出来也有些日子了,如今既是已经到了洛阳,正该写信回去,与圣人细说这一路见闻,以及洛阳城中境况。”
林昭仪听着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有些茫茫然。
萧清音暗骂了一声蠢货,只得把话说得更直白些“你把秦王的事也在信里说一说,圣人知道了,心里自也有把尺。这样,秦王以后若要动手,难免要惹圣人疑心。顾忌着圣人,他也得收敛一二。”
林昭仪听着,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连连点头,急忙忙的叫人去备笔墨,准备给天子写信。
萧清音便坐在边上陪着她。
林昭仪写到这一路辛苦以及在洛阳城中收到的冷遇,又是愤懑又是委屈,不免侧头与萧清音道“在长安时,我一心想着来洛阳,谁知真到了洛阳却是这般情景。还不如呆在长安不出来呢”
萧清音顺口安慰道“凡事有好也有坏。这洛阳内库多珍宝,指不定明儿我们就能叫人开了库,去库里开开眼呢。”
说起这个,林昭仪果是又得了些安慰,也不再说那些要回长安的话了,低头把信给写完了。
萧清音瞧着林昭仪这信,眉梢虽是蹙着,脸上神色却是轻松的这一回带上林昭仪倒还真是带对了。
她先是为太子在天子跟前说了话,若是再说秦王的坏话,天子必是不信的。可,若是换做林昭仪说秦王坏话呢
林昭仪年纪轻,脾气骄纵,可看在天子眼里却是天真没心机。这会儿让林昭仪写信诉苦,说她在洛阳收的冷遇,说秦王在洛阳城中只手遮天,妄自尊大天子说不得便要信上几分。
毕竟,一个人说他不好,可能是人缘不好;总有人说他不好,那肯定是他的问题。
而天子这年纪,肯定是要担心自己后事的她和林昭仪这可是奉了天子之命来洛阳的,秦王却是不耐应付,显是没把天子脸面放在眼里,这要是等到天子去后,还不知秦王是什么嘴脸呢
这父子感情再深,也禁不起枕边风这接二连三的吹动毕竟,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更何况,天子也不是普通的父亲,他坐在皇位上,眼见着秦王立下这般大功,功高盖主,心里头也未必真就没有一丝疑心要不,也不至于把她们派过来。
萧清音心里这样想着,心情倒是越发轻快起来,想着这趟洛阳确实是没有白来,她回头也得写封信,虽不好直说秦王不是,但旁敲侧击的写一段儿想必也是好的。
用过晚宴后,宋晚玉又与霍璋说起西山寺的事情。
这一回,霍璋倒是没有拒绝,直接道“我已与秦王告过假,明日我便来接殿下,同去西山寺。”
宋晚玉闻言,抿了抿唇,低下头,又伸手去勾霍璋的指尖,小声道“你说的啊”
“嗯。”霍璋笑应了一声,微微点头。
宋晚玉看见他的笑容,便觉心下一甜,脸上又有些发热。
因霍璋不好留在洛阳宫里,这会儿还要起身出门,宋晚玉到底不舍,便又一路牵着他的手送了再送,都快送出宫门了方才起身往回走。等她回了自己暂住的宫殿时,外头明月早已悬于中天。
宋晚玉打了个哈欠,叫人备水,重又沐浴了一回,连同那一头乌发也洗了一遍。
然后,她趴在榻上,由着宫人替自己替她擦干头发,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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