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宋晚玉的目光, 萧清音心头隐隐的便有些不妙的预感。
然而,宋晚玉却只看了她一眼, 什么也没说,反到是侧过头去与一侧的林昭仪笑了笑“虽是气话,但林昭仪日后还是要小心些,这样的话可别再说了。你看萧德妃, 她就从来也没说过这样的话。她这样的,就算是有心要回长安,嘴上也要扯一句是姐妹情深、同进同出,说的好像是陪你一起回去似的。若你们真就逞一时之气回了长安, 阿耶心下气恼,到时候受罪的肯定不是德妃, 而是你。”
“看吧, 这就是德妃的聪明之处了。”宋晚玉似笑非笑, 说起话来也是意味深长,“阿耶后宫这么些人, 只她得以封妃,诞下皇子, 自是因为她这后宫独一份的聪明。林昭仪也该多学一学才是。”
此言一出,林昭仪脸色微变, 下意识的去看萧清音。
萧清音的脸色也不大好她是真没想到宋晚玉竟是这样的反应。
事实上, 萧清音与宋晚玉也算是相交多年, 自觉还算是了解宋晚玉, 以为宋晚玉这压不住火气的性子, 肯定是装不出好模样,多半是要骂她几句的,说不得还要动手要不是这么个性子,宋晚玉当初也不会当着天子的面,做出泼她鱼汤这种幼稚又恶心人的事情。
所以,宋晚玉看过来时,萧清音都已做好了被人冷嘲热讽,甚至被人打骂的准备。眼下她确实是得罪不起宋晚玉,只得碍着,可有时候迟些苦头未必就不是好事苦肉计这样的事情,无论到何时都是管用的。
只是,宋晚玉今日仿佛改了脾气一般,竟是连句话都没与萧清音多说,反到是当着人的面,明目张胆的挑拨起林昭仪来。
偏,林昭仪本就是个愚蠢轻信的性子,要不也不会总被萧清音当木仓使,如今听了宋晚玉的话,虽并未应声,可她再转目去看萧清音时,目中神色显是有了些微的变化。
萧清音暗暗咬牙,压着火,淡声为自己辩驳“我知道,公主与秦王一般,心下都瞧我们不起,觉得这些后宫妃嫔一个个的都是见识短浅,愚笨不堪,要不也不会这样当着我们的面,行此挑拨离间之事。只是,人各有命,公主乃天子之女,生来尊贵,我们如何能比如我们这般的微贱之人,不过是侥幸入宫,得以侍奉天子,日夜辛勤,不敢有一日懈怠,方有今日”
“我们从不曾招惹公主,公主又何必非要这般步步紧逼,咄咄逼人”
萧清音这话说的不卑不亢,尤其是话语之间俨然已是将两边划出了界限她和林昭仪皆是后宫妃嫔,是“日夜辛勤,不敢有一日懈怠,方有今日”;宋晚玉就是会投胎,“生来尊贵”还瞧不起人
这般一说,林昭仪对萧清音那点儿芥蒂与怀疑也都减轻了许多,心下更添几分亲近。
毕竟,她与萧清音才是一路的人,自不能听信宋晚玉随口挑拨的那些话。
而宋晚玉也没指望自己几句话就能挑拨离间哪怕林昭仪再蠢,肯定也是知道立场的,自然不是几句话就能说动的。宋晚玉这会儿当面说这些,她纯粹就是给萧清添个堵,恶心恶心对方,若是能因此在林昭仪心里留下些怀疑的种子,那也是好的。
故而,欣赏过萧清音转换自如的神色与声调后,宋晚玉也没再多说什么,拍了拍林昭仪的手,这便起身要走“算了,我就随口一说,听不听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说罢,宋晚玉抬步就走,走到殿门口忽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萧清音一眼。只见她眉梢微抬,眸光清澈若秋水却又带着一种摄人的光“对了,还未来得及与你说,我今日与霍璋去了西山寺。”
萧清音心头咯噔了一下,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都知道了
有那么一刻,萧清音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人从黑夜里拖出来,剥开那一层层的外皮,暴晒在阳光之下,无所遁形。
这种暴露的恐慌,令她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神色,一张脸苍白得近乎没有血色,只能定定的看着宋晚玉。
与此同时,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没什么,反正都已翻了脸,知道也就知道了吧。反正,她自问已经做得够多了,称得上是问心无愧
这般想着,萧清音很快便又回过神来,勉强敛起神色,举重若轻的反问了一句道“是吗”
宋晚玉没有从萧清音脸上寻出一丝半点的羞愧与后悔,心下微冷,终于还是抿了抿唇,默然转身,抬步出了芳华宫。
一直等到宋晚玉离开,身影渐行渐远,林昭仪方才好奇的问了一句“适才公主说的那什么西山寺,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萧清音脸容稍缓,神色温柔,随口道“公主一向都是想一出是一出,我又哪里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不过,圣人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神佛之事还是不要看得太重得好。”
林昭仪的注意力立刻便从西山寺转到了神佛之事上,不由叹气“是这个道理我来洛阳前还叫人找人算了一卦,都说此行必能遂心如意,我这才欢欢喜喜的来了。谁知道,唉谁知道秦王和公主都是这么个性子一路上吃了这么些苦头且不提,如今还不能去库里拿东西,连回长安都可能路上遇险这都什么事啊”
萧清音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转口安慰了林昭仪几句,到底还是把人安慰好了。
宋晚玉从芳华宫里出来后就去见了秦王。
秦王眼下正忙着便是与林昭仪等人起了争执,眼镜者林昭仪哭着闹着说要回去,秦王也没多作理会,毕竟他是真的忙,实是顾不上这几个无理取闹的女人,也不想为着这些人耽搁了手头的正事。
这会儿见了宋晚玉来了,秦王方才将自己手头的东西搁了下来,挑了挑眉,看着她“怎么来了”
宋晚玉一向直接,也没与他兜圈子,随口道“我听三郎说,你和林昭仪她们起了争执,林昭仪正哭着闹着说要回长安。她们毕竟是女眷,你和三郎也不好太亲近了,只得我出面。所以,我便去劝了几句,才从芳华宫出来,便顺道也来看看你。”
提起林昭仪和萧清音,秦王眉心微蹙,难掩厌烦道“何必管她们”
秦王素来机敏,心里未尝不明白萧清音林昭仪这些人的做派,亦是能够猜着天子为何会派她们来。故而,提起这个,他的心情也不大好,话声方落便又冷笑“便是你真这把人留下来了,她们背地里必也是要与我阿耶告我的状。倒不如叫她们早些回去,省得在这里碍事。”
宋晚玉听着,也觉秦王很难做人,不由叹了口气,挨着他坐下,又安慰对方“这种时候,一事不如省一事。反正,我已经吓过她们了,她们肯定不敢再提回长安的事情了。”
秦王听了,倒是有些讶异,看了宋晚玉一眼,随即又生出些警觉“你怎么吓得”
宋晚玉眨巴下眼睛“我和她们说,现下路上不太平,她们这急忙忙的要回长安,路上出了意外就不好了。顺便,我还拉了二兄你做大旗,吓了她们一下。”
秦王听了,既好气又好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宋晚玉连忙凑上去,小声道“我这可是替你分忧,不许说我反正,她们这样的,就是瞧不得好脸色”
听她这样说,秦王到底还是没撑住,笑了出来“你啊你这样胡闹,等回长安,她们肯定要去阿耶跟前告你一状”
宋晚玉对此并不在意,耸耸肩“让她们去告呗,反正回头我还想告她们的状呢”
论起告状撒娇,宋晚玉自觉也是十分拿手的,并不输萧清音林昭仪这些人。
秦王见状,微微摇头,面上倒是有些无奈,正要再说一说她,忽而便瞥见了宋晚玉眼角的薄红。他微微蹙眉,先是仔细的端详一回宋晚玉的神色,然后才神色端肃的追问道“你这是,哭过了”
宋晚玉简直被秦王这眼神惊呆了,下意识的伸手捂脸,简直是不打自招“这,这都能看出来”
瞧着她这模样,秦王立时就能确定了,他脸色微沉,追问道“是霍璋惹着你了”他自也是知道宋晚玉今日与霍璋一起出去的事,虽不知就里,但想想也知道这会儿能把宋晚玉惹哭的也就只有霍璋了。
想着自己在西山寺里掉眼泪这事,宋晚玉难得的生出了些羞耻心,脸上跟着烧红。只是,眼见着秦王要因此迁怒霍璋,她还是不得不厚着脸皮替霍璋说一句“没有,就是我一下子没忍住。”
秦王听着却仍旧不大高兴,薄唇微抿,脸色也跟着冷了下来。
宋晚玉不敢再耽搁,连忙便将今日在西山寺的事情含糊的说了一通“我就是和他去了一趟西山寺,两人说起以前那些事,难免有些感慨,一时没忍住就”
关于霍璋旧事以及霍夫人、霍姑娘骨灰这事,在她还未得到霍璋应允之前是不好与人说的。宋晚玉也就没与秦王多说。
闻言,秦王脸色稍稍好了些,只是仍旧不大高兴。
宋晚玉便又小声与秦王道“真的,他真没惹我不高兴。我今日是真的高兴。”
说起这些,她心下也难免生出些赧然,但还是仰头去看秦王,眼眸乌黑,亮莹莹的,看人时仿佛在发光,整张脸都是容光焕发的。
她看着秦王,有些羞赧却还是认真的说道“我这些年,从来也没有这样高兴过。”
对上宋晚玉那双肖似元穆皇后的凤眸,秦王不知怎的竟也觉得心头一酸,不觉便软了下去。
元穆皇后去时,秦王也在外头,没能赶回来见母亲最后一面,实是平生一大憾事。
这些年,他给宋晚玉送了几回的男人,一是真心心疼这个妹妹,想着不成婚也该有些个消遣;二也是因为他心知元穆皇后当年必是最放心不下这个小女儿,想着该为妹妹安排一二,生得阿娘在底下都不放心
霍璋的品性才干,秦王自也是知道的,也不是不欣赏,要不当初也不会千里迢迢的把人从突厥接回长安那会儿,他还不知霍璋的具体情况,自然也没想过要把人送去宋晚玉处,原不过是念及霍璋当年风采,想着能不能收为己用。
只是,哪怕再如何欣赏,可轮着挑妹婿时,秦王还是能从霍璋身上挑出大大小小许多的毛病经历复杂、家室单薄、身体不够康健
然而,哪怕他能挑出大大小小的毛病,终究还是抵不过宋晚玉的一句“喜欢”,一句“高兴”。
便是天子,不也默许了宋晚玉来洛阳,默许了这桩婚事吗
秦王这做兄长的,倒也能够理解天子的想法说到底,他们对宋晚玉最大的期望便是她平安康泰,此生无忧。既然她真心喜欢霍璋,非他不可,那也就只能依了她的意思。
秦王难得有些感慨,倒也不生气了,叹了口气“算了,你高兴就好。”
说着,他又抬手,轻轻的抚了抚宋晚玉的发顶,温声与她道“只要你高兴,其他的都不重要。”
便是阿娘她在地下,眼见着宋晚玉也有了归宿,想必也能放下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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