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玉到霍府时, 霍璋正在祠堂里。
年少时,霍璋是很不喜欢祠堂这样的地方的那时候,霍父偶尔会罚他在祠堂跪着, 言辞切切的与他说起霍家先祖功勋和事迹,令他莫要做令先祖蒙羞之事。那时候的他一抬头就能看见上面黑压压的一片牌位, 好似黑压压的山峦投下的阴影, 压得人险要喘不过气来。所以,那时候的霍璋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连带着对祠堂这地方也喜欢不起来。
直到霍家被抄, 家破人亡, 流落突厥,霍璋的心情方才有了变化。偶尔, 他也会想起父母, 想起霍家, 想起霍家那个被人一把火烧了的祠堂,想起祠堂里那黑压压的牌位以及霍父说过的那些话那时候,他心下便有些说不出的情绪。
忽然间,他便觉得或许, 他也不是不喜欢的, 人都是需要有父母、有来历,他也不会例外, 甚至他还能背出祠堂里那一个个的牌位, 以及那些先祖的功勋和事迹。
正因如此, 得天子赐府后, 霍璋便又设了个和记忆里几乎一样的祠堂,还把霍父、霍母的牌位也都放了上去,就连年幼夭折、原本不该进祠堂的幼妹牌位也都没有落下。
此时,霍璋便仰头望去,便能看见那一个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牌位。
他从上往下看着,最后终于将目光落在霍父、霍母、还有幼妹的牌位上,凝目看了许久却又一直没有出声。
也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通禀声
“大人,宫中来人了。”
霍璋微怔,想到昨日宫里才派人送了喜服来,现下又来了人,指不定又有什么事,随口应了一声便往门外去。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等在门口的并非是他想象中的宫中內侍或者宫人,而是披着银白色斗篷的宋晚玉。
天色将晚,天边的晚霞烧红如火,却也只剩下几缕余晖,门厅一侧的灯光已是昏昏。
然而,宋晚玉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灯光盈盈,照得她斗篷下的一角裙裾红艳如火。然而,这如火的颜色也及不上宋晚玉仰头看来时,那张明艳的脸容与发亮的乌眸。
霍璋还未反应过来,唇角便已不觉扬了起来,疾步上前几步,从她手里接了那盏琉璃灯,顺嘴问道“怎么来了”
过些日子便是两人的婚期,两人各有要忙的事情,已有一段时日未见。所以,霍璋还真没想到宋晚玉会亲自过来,惊喜之外已有几分意外。
听到霍璋的问题,宋晚玉颊边不觉也是一热。只是左右还有下人侍立,她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只得含糊着道“先进去再说吧。”
霍璋一顿,先是抬起眼看她,随即便主动提起琉璃灯,抬步往内厅去。
宋晚玉慢了一步,随后跟上。
待得两人一前一后的入了内厅,霍璋看了看左右,很快便又吩咐左右退下。等人都下去了,他才重又问了一句“是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吗”
宋晚玉看了他一眼,伸手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斗篷,露出她身上那件红艳如火的大红嫁衣。
红衣似火,乌发如瀑,美人望之如玉人。
正因如此,灯光之下,宋晚玉颊边的那一抹霞色便越发清晰了。
霍璋一时没能回过神来,看得怔怔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把嫁衣穿来了”
宋晚玉心下赧然,却还是大着胆子点了点头“嗯,我想穿来给你看看。”
看着一身大红嫁衣的宋晚玉,霍璋一时间竟也说不出话来。
宋晚玉难得的大着胆子,追问了一句“好看吗”
霍璋张嘴欲言却又觉得自己喉间干涩,他一向从容镇定,虽寡言却也非那拙嘴笨腮之人。可是,此时对着一身红衣,满面羞红的宋晚玉,他却觉得心口砰砰的乱跳着,口干舌燥的身子说不出话来,只得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动了动,方才勉强的应了一声“很好看”
话才出口,霍璋便觉耳颊两侧似被火烤,火辣辣的。
宋晚玉听了他这话,脸上更是红的如同滴血一般,
二人面对面的站着,四目相对间仿佛还能看对对方面上的赧然与对立着,四目相对,竟是都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霍璋反应过来,主动开口道“你来时,我正在祠堂拜祭先祖长辈”他顿了顿,然后才道,“你,可愿意随我过去看看”
宋晚玉自是愿意的。只是她自觉今日主动上门已经是太主动了,这时候应该矜持些,没有急着应声,只低着头,露出一段玉白的脖颈,微微颔首。
霍璋却没有立时动作,站了站,然后上前来,伸手握住了宋晚玉的手。
他们两人手牵着手,站的近了,近的似乎能够听到对方胸膛里那砰砰的心跳声。
霍璋凝视着宋晚玉的侧颜,过了一会儿方才道“当初在西山寺,我便带你见过母亲和妹妹如今我们便要成婚了,是该去祠堂看一看。”
宋晚玉没有应声却还是用力的反握住了他的手。
霍璋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宋晚玉手上传递来的热量,那一点的热像是火苗一般烘着他胸膛里的那颗心,那些梗在心头没能说出口的话似乎也都涌了上来,自然而然的出了口“以前,我被父亲罚跪祠堂时,总觉得上面那些牌位都陌生的很,说是祖宗,可说到底也只听过名字和事迹罢了,终究还是陌生的。可后来,霍家没了,我却总想起这些,想起父亲与我说过的那些话”
“圣人赐了我府邸后,我却又想修祠堂。”说着,霍璋抿了抿唇,薄唇如刀削,神色也有些复杂,“然后,还把父母还有妹妹的牌位也都摆上去。”
宋晚玉能够隐约的感觉到霍璋此刻复杂的心思。她更加用力的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那很好啊,以后我们要是有了孩子。你还能罚他去跪祠堂”
霍璋“”
不知怎的,听到宋晚玉这话,霍璋心里的那点儿的复杂与感伤一时都烟消云散了。他抿唇忍住笑,侧过头,抬起眼轻轻的瞥了宋晚玉一眼,终究还是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宋晚玉看着他露出笑颜,终究还是有些恼羞,忍不住小声嗔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霍璋笑着握住她的手,顺势用力,将她抱到自己怀里,然后才垂头去吻她的红唇。
唇齿相触时,温暖的气息顺着绵软的唇瓣直直的往肺腑去,暖融融的。
胸腔中的心脏跳得更加激烈热情了。
“是我太高兴了。”霍璋一面说,一面细细的吻着怀里的那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心上人,语声极低,“能够看到你穿着这身嫁衣站在我的面前,能够带着你去祠堂拜见父母先祖,还能够”
还能够听你说起“孩子”。
这些事,只是想一想,他便觉得欢喜难言。
仿佛前半生的一切辛酸苦辣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命运的补偿与馈赠。
十月十五日。
虽准备时间有些仓促,但霍璋与宋晚玉的婚事却是这一年里难得的盛事。天子毕竟只这一个公主,又最为钟爱不过,早早便交代了礼部不可轻忽,故而公主下嫁的仪驾摆开来后便极是煊赫,热闹非常,尤其是那一身喜服策马过街的俊秀新郎,亦是引得满京城的百姓们纷纷围观。
便是天子都亲自出了一趟宫。
当然,婚礼结束后,天子也还是要回宫的。不过,眼见着女儿嫁人,天子这颗老父亲的心实在是有些禁不住,回宫时顺道还把三个儿子也给捎上了,一起回宫喝酒去。
太子与秦王亦是与天子一般的心情极替宋晚玉欢喜又为着妹妹嫁人而感伤不舍,只齐王一脸喜色,转过头来劝慰父兄“自阿姐及笄,我便盼着这一填了。这一盼就好些年,如今好容易等到她出嫁,阿耶和阿兄也该欢喜才是。”
当然,齐王也还有话没说这要是再不嫁人,怕不是真要嫁不出去了吧
齐王说的欢喜,天子也掩了那一丝的不舍与感伤,重又露出笑容来“也是,这是喜事,确是不好这般感伤。”说着便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天子举杯,太子、秦王以及齐王自然不好不喝,只得也跟着喝了一杯。
齐王一喝酒就容易嘴贱,尤其是天子今日态度温和十分纵容,适才他说了那些话也没被斥责,越发养得他胆大起来,不禁往下道“咱们在这儿喝酒,指不定阿姐他们正在洞房喝酒呢”
这话还未说完,一侧的太子便看了过来,目光颇是不悦。
秦王也道“你这说的什么浑话”
天子更添几分感伤,重又举杯“不说这个了喝酒,喝酒”
唉,养了这么多年的玉白菜,居然就这么被人拱了。
唉唉真是越想越气
宫中的父子几个举杯共饮,一时感伤一时欢喜且不提,宋晚玉与霍璋倒是已经喝过了交杯酒。
因着等这一日等了许久,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
所以,真到了这一日,宋晚玉这颗小白菜不仅没有一点羞,还恨不得主动凑上去拱人。
她与霍璋喝过了交杯酒,净面洗漱了一番,两人一齐到了榻上,她便有些忍不住了,像是抱着枕头一般的抱着霍璋都不肯松手。
霍璋也是头一回经着这事,并没有什么经验,只得伸长手臂回抱住她,屏息间听了一会儿彼此的心跳。
不知怎的,只这般抱着,两人的身上也都渐渐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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