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修]

    刹那间,有一股名为难堪的情绪顺着神经爬上来,在短短几秒钟内,就占据了靳储的整个大脑。

    他怔怔看着乔嘉诺。

    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他恨不得化作教室里这片暖烘烘的空气,当场消失在乔嘉诺等人眼前,他第一次如此抗拒被人看到他的狼狈样。

    靳储身体僵硬,甚至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他的表情冷漠到了极致,漆黑的眸子里泛起些许不易察觉的戾气,他的脸始终朝着教室门的方向,目光却随着乔嘉诺的步伐移动。

    最后,乔嘉诺独自走到他面前。

    “你也太早了吧,早上来得早,中午还来得早。”乔嘉诺轻松的笑着,光洁的脸颊上有了一起浅浅的梨涡,他说到一半,像是忽然间意识到什么,恍然的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我差点忘了,你的脚不能走路,班委在帮你带饭。”

    靳储表情不变,冷冷的看着乔嘉诺。

    这才重生的第二天,乔嘉诺就已经习惯了靳储冷冰冰的态度,他依然热情的问道:“你吃饭了吗?今天是哪个班委给你带饭?我去催一下。”

    靳储愣了愣,然后扭过头,摊开练习册开始写作业,完全把旁边的乔嘉诺当成了透明人。

    乔嘉诺:“……”

    他的心好冷。

    他记得上辈子的靳储就没有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尽管那时的靳储已是所有人口中没有心的魔王,可是每次他们在宴会上或是私底下见面时,靳储脸上都挂着恰当好处的微笑,并且言行举止十分有礼,看着还算平易近人……

    好吧。

    他差点忘了,他记忆中的靳储是二十多岁的靳储,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浸泡多年,就算靳储身上的棱角再尖锐也该被磨平了些,和眼前这个原生态的靳储没法比较。

    乔嘉诺暗自叹口气,正想找同为班委的林玲问一下,就听到身后传来林玲忐忑的声音。

    “今天应该给靳储带饭的人是我……”

    乔嘉诺转过头,目光从林玲空空如也的双手上一扫而过,这一刻,他的语气里居然掺杂了点情绪:“你带的饭呢?”

    林玲被乔嘉诺质问的口吻吓到了,往后退了退,挽住艾晓雨的手臂,怯怯解释道:“是靳储说不用带了,我才没带。”

    末了,林玲又小声补充:“不只是我,还有其他人也没带。”

    乔嘉诺惊讶的看向靳储。

    可惜靳储无动于衷,垂眸看着练习册上的数学题,拿着圆珠笔的右手在草稿纸上飞快的演算着,安静之中只能听到笔尖摩擦纸张时唰唰唰的声音。

    听得乔嘉诺心生烦躁,他很想把靳储拉起来,问他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这么懦弱?为什么不学会保护自己?

    明明他的脑袋那么聪明,明明他的力气那么大,却每次都被廉晋华那些人欺负得毫无反抗之力。

    除了硬生生忍受之外,他还会什么?

    乔嘉诺憋得整张脸都红了,他在心里酝酿了千言万语,可是那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当他的视线碰触到靳储冷白的侧脸时,顿时又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只能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靳储跟着滕静在帝都生活了将近十年,从他有意识起就见识过无数张恶心又可怕的嘴脸,他懂得如何在最大程度内保障自己的安全。

    如果他真的和廉晋华那些人杠上,恐怕回到家后,迎接他的将是一轮新的暴风雨——滕静不会轻易放过他。

    突然间,一股深切的无力感包围了乔嘉诺。

    纵使他有那个心,可是藏在一副十岁孩子的躯壳里,他什么也做不了。

    “你等我一下。”

    乔嘉诺对靳储说完这句话,拔腿就往教室外面跑,跑到一半,他又想起什么,继而跑回自己的座位上,从课桌里拿出四根棒棒糖,给了艾晓雨和林玲一人两根。

    艾晓雨和林玲有些感动,悄悄看了眼冷着脸写作业的靳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大着胆子开口。

    “谢谢你,靳储。”

    “还是我的同桌最好啦。”

    靳储写作业的手一顿,蹙眉看向羞羞答答的两个女生,起初他还有点不明所以,当他注意到艾晓雨和林玲手上的棒棒糖时,瞬间反应过来,眉头几乎拧成一个结。

    他气得作业都写不下去了。

    把圆珠笔往练习册上重重一搁。

    多管闲事!

    -

    乔嘉诺气喘吁吁的跑回食堂,点餐的窗口已经收得差不多了,就剩下最右边的两个窗口,一个窗口卖包子和馒头,一个窗口卖米线和面条。

    他有点纠结。

    脑袋都快想秃了,却想不到靳储喜欢吃什么。

    在他的印象中,靳储好像什么都能吃,无论是高级餐厅里的上等牛排,还是街边的串儿和易拉罐可乐,他不会故意表现出不喜欢,更不会说他有多么喜欢。

    乔嘉诺在两个窗口之间来回走了好几圈,直到听见其中一个窗口里阿姨的催促声,他才把饭卡递给阿姨:“阿姨,我要一碗牛肉面,多加牛肉。”

    如今的科技远没有十多年后那么发达,饭卡也不是在机器上“嘀”的一声刷下来就行,阿姨接过饭卡,在本子上记录了乔嘉诺的饭卡号和消费数额,便把饭卡还给了他。

    面条放久了容易坨,即便乔嘉诺叮嘱阿姨多加了一些汤,在回教室时,他还是用双手捧着一次性盒子,一路小跑着回去。

    这会儿时间还早,教室里就那么几个人。

    乔嘉诺走到教室门口后,就下意识放慢了脚步,他来到艾晓雨的课桌旁,弯下腰,小心翼翼的把手里的一次性盒子放在靳储的课桌上。

    靳储好不容易收拾好心情,正在翻看数学课本后面的内容,余光中冷不丁出现一个纯白色的一次性盒子,以及那双捧着盒子的白皙双手。

    那双手很快收了回去。

    不过靳储还是神奇的认出来了,那双手是乔嘉诺的手。

    因为乔嘉诺的手是他见过最漂亮的手——但是他嘴巴上绝不承认。

    靳储抬眼看去,下一秒就对上乔嘉诺那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仔细一看,还能发现他两边脸颊上都有着梨涡。

    该怎么形容呢……

    靳储想了想,他觉得这时的乔嘉诺像极了跟随着太阳转的向日葵,同时他也很清楚,他不是乔嘉诺的太阳。

    “你拿走。”靳储用笔帽把一次性盒子推到艾晓雨的课桌上,“我不要。”

    说完,他继续低头看书。

    乔嘉诺早就猜到靳储会是这样的反应,他暗地里向艾晓雨使了个眼色,等到艾晓雨识趣的跑去后排找林玲后,便一屁股坐到艾晓雨的椅子上,又将一次性盒子推了回去。

    “这碗牛肉面七毛钱,是我用饭卡买的,如果你不吃的话,我就找你外婆要钱。”

    靳储听完乔嘉诺耍无赖的话,噌的一下抬起头,漆黑的眸子定定看了乔嘉诺许久,他沉声道:“我没有让你帮我买这个。”

    “你是没有,可是周老师嘱咐过班委们帮你带饭。”乔嘉诺嘴角上翘,慢条斯理的说,“要是我们闹到周老师那里,周老师和你外婆就会知道你中午不吃饭的事了。”

    这是威胁。

    妥妥的威胁。

    主要是现在的靳储软硬不吃,乔嘉诺被逼无奈,只有想出这个下下之策了。

    不管靳储的脾气再倔,总归是个十岁的孩子,经不住乔嘉诺把家长搬出来的威胁。

    见靳储原本硬邦邦的表情有所松懈,乔嘉诺赶紧打开一次性盒子,然后把筷子拆开放在盒子上,他退一步说道:“如果你吃的话,这顿就当是我请你的,我绝对不会向周老师和白奶奶多说一个字。”

    说着,乔嘉诺郑重的举起手,竖了三根手指头,做出一副发誓的姿势。

    靳储眸色沉沉的看着他,良久没有言语。

    半晌,他妥协了一般,合上数学课本放回桌箱里,把一次性盒子拖到自己跟前,他往里面看了眼,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乔嘉诺一直在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着靳储,自然没有错过靳储这个极其细微的表情,他赶紧往面汤里一看,看到了撒在面上的绿色葱花。

    顿时恍然——

    他居然忘了!

    靳储不喜欢吃葱花和香菜的!

    “抱歉,我忘记跟阿姨说不要葱花和香菜了。”乔嘉诺忙不迭从靳储手里抢过筷子,倾身凑过去把面条上的葱花和香菜全部夹到最外层的塑料袋里,又把筷子上沾着的抖干净,最后才把筷子递给靳储。

    整个过程中,靳储都处于僵硬状态。

    他几乎是用震惊的目光看着专注在面汤里挑来拣去的乔嘉诺,张了张嘴,干涩的喉管发不出任何声音。

    乔嘉诺怎么知道他不喜欢吃葱花和香菜?

    就连他妈和他外婆都不知道……

    直到筷子被乔嘉诺重新塞进靳储的手里,他才感觉自己混乱的思绪逐渐回笼,可是他依然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靳储愣愣的扭过头,看见乔嘉诺单手托腮的盯着他,对上他的目光后,乔嘉诺翘起嘴角,倏地笑起来,好看的桃花眼眯成了弯弯的月亮状。

    “吃吧。”乔嘉诺的声音很软,还挟着盈盈笑意,“你再不吃,面条就坨了。”

    靳储看着乔嘉诺的眼睛。

    他突然发现。

    乔嘉诺的眼睛也是那么的漂亮,盛满了斑驳的光点,在九月份的阳光照耀下,闪啊闪,有些光点闪进了他心里,闪在了那块阴暗漆黑的地盘上。

    那里也有光了。

    -

    乔嘉诺大概猜到靳储是怎么想的,也就没打算把他以前不吃午饭的事情告诉周老师,还特意叮嘱吴翼和艾晓雨以及林玲也不要说。

    小孩子的思想很单纯,他们吃了靳储给的棒棒糖,对靳储的印象好了许多,自然非常乐意保守这个秘密。

    不过乔嘉诺不把这件事说出去,不代表他就会眼睁睁看着靳储继续在中午时留在教室里饿肚子。

    每天中午他从食堂回来后,就会给靳储带饭。

    最初靳储依然倔得厉害,说什么都不肯吃乔嘉诺带回来的饭,乔嘉诺也不急,慢条斯理的把周老师和白智慧搬了上来,每次都气得靳储的脸青了又白,却不得不吃饭。

    到后面,靳储干脆把他的饭卡交给乔嘉诺。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将近半个月,靳储的脚伤仍旧不见好,只能勉强走路,若是行走的时间长了就会疼痛不已。

    当然靳储不会把这些感受说给乔嘉诺听,全靠乔嘉诺死皮赖脸的凑上去观察。

    乔嘉诺经历过一世,很清楚靳储的脚伤不会这么快痊愈,治疗不到位,前前后后要拖上大半年的时间,还会落下后遗症。

    好几次乔嘉诺在大杂院里碰到白智慧,都想劝她攒点钱带靳储去诊所看脚,不然会越拖越严重,只是每当他看到白智慧那张被沧桑覆盖的脸时,又说不出一个字来。

    靳储的外公外婆都是老师,按理说他们的生活条件应该和廉晋华家差不多,可惜娇惯出滕静这么个败家的女儿。

    滕静念书时花了家里很多钱,考上大学出去后又沉迷于外面的花花世界,经常向家里伸手要钱,要不到钱就骗,甚至现在三十多岁了还整天躺在家里啃老。

    如今白智慧靠着她那不多的退休金和在厂里做清洁的工资养活家里的三张嘴,着实有点困难,如果不是实在拿不出钱来,也许她也不愿意眼看着靳储的脚就这么干耗着。

    回到家里,乔嘉诺的心情有点沉重。

    他想自己应该找个来钱的法子。

    刚这么想完,门铃声响起,乔嘉诺就站在门前,转身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又矮又胖的叔叔,手里提着一袋子水果,笑呵呵的看着他:“嘉诺啊,你爸爸妈妈在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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