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靳储这个外孙,白智慧心里一直有愧。
她既没有能力为靳储创造好的生活环境,又没有办法在滕静手底下保护好靳储,久而久之,只能一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边被自己的良心折磨。
不久前,她甚至考虑过把靳储送出去,送给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妇抚养。
然而打听了一圈,没有孩子的夫妇倒是有,可是人家有年龄要求,不愿意收养十岁以上的孩子,说是不好养熟,于是这件事不了了之。
今晚滕静和乔嘉诺的事儿闹得这么大,白智慧铁了心要给滕静一个教训。
她原以为滕静会为此收敛一些,哪知道当她送走乔嘉诺一家人后,回到家时,看到的就是自家外孙那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
白智慧气得差点昏厥过去。
她知道靳储是个早熟的孩子,从来不会反抗滕静的虐待,因为他心里清楚,他越是反抗,滕静就虐待得越是厉害。
这样一来,还不如一开始什么都不要做。
白智慧看着靳储那张写满了麻木的脸,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她的外孙和大杂院里那些普通孩子有多么不一样。
打从她两个多月前见到靳储起,这个孩子的脸上就只剩下麻木和冷漠,那些孩童该有的天真和调皮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
他更像是一个机器。
一个按部就班、不知疼痛的机器。
可是她外孙才十岁啊,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整个人生就毁在了她和滕静的手里。
白智慧蹲下去抱住靳储,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
她憋了那么久,憋得身体都快出毛病了,可是她感觉自己再也憋不住了,仿佛神经被崩断了一样,胸腔里有只猛兽在嚎叫着要冲出来。
当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在靳储的房间里,手脚麻利的收拾着靳储的行李。
靳储坐在床边,面无表情的看着白智慧。
白智慧对上靳储无神的目光后,动作稍微一顿,她抹了把脸,走过去摸了摸靳储的耳朵,轻声问:“小储,你和嘉诺关系好吗?”
靳储平静的注视着白智慧的眼睛,他的眸子在灯光下黑得发亮,好像能够看穿白智慧的内心,他安静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还行。”
白智慧又问:“如果让你搬过去和嘉诺还有他爸爸妈妈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你愿意吗?”
靳储继续点头:“可以。”
白智慧不知道靳储有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不过无论靳储愿不愿意,她都打算去试一试,哪怕厚着脸皮再把靳储外公救了乔嘉诺的那件旧事搬出来,她也要试着说服乔家夫妇暂时收留靳储一段时间。
她可以多给他们一些生活费。
就当是为了外孙,她这个老太婆连最后的脸面也不要了。
靳储的东西少,不到半个小时就打包完了。
白智慧一只手提着行李包,一只手牵着没什么反应的靳储,红着眼睛往外走,经过客厅时,她看到滕静披头散发的靠在窗前,指间夹了根烟。
缭绕的烟雾模糊了滕静的轮廓,白智慧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却能听到她尖酸刻薄的嗓音:“哟,这大晚上的,你们婆孙俩准备一起离家出走吗?”
这一刻,白智慧内心对这个女儿的厌恶程度达到了顶峰,她用从未有过的凶狠口吻喝道:“你给我闭嘴。”
滕静愣了下,还真的讪讪收了声。
白智慧算是摸清了自己女儿吃硬不吃软的性格,冷冷说道:“我们剩下的账,等我回来再算。”
滕静安静如鸡。
白智慧没再搭理她,扯着靳储径直离开了。
直到耳边传来砰咚一声响,滕静才从呆愣的状态中缓过神来,她烦躁的吸了口烟,第一次感觉到有些事情超出了她的控制。
-
白智慧带着靳储进门后,乔嘉诺就被乔东和陈月赶去了他的卧室,连带着他那碗才吃了几口的面条。
乔嘉诺坐在书桌前,漫不经心的吸溜着碗里的面条。
刚才靳储进来时,他就注意到了靳储脸上的乌青,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又是出自滕静之手,也难怪白智慧要火急火燎的把靳储送过来了。
本来乔嘉诺没打算这么早就和滕静闹翻,谁知道滕静主动凑了上来,他便顺势把事情闹大,想逼一把白智慧,哪知道这辈子的白智慧行动力这么足……
若是上辈子的白智慧也有这么坚定的决心,那么靳储还不至于在小时候吃太多苦。
乔嘉诺暗叹口气。
虽然这次他和靳储都伤得有点重,但是至少提前帮助靳储脱离了滕静的魔爪,也不算没有收获。
乔嘉诺正想得入神,冷不丁听到一阵开门声。
他回头看去,只见陈月牵着靳储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白智慧带来的行李包,她把行李包放到衣柜前,又让靳储在小板凳上坐好。
靳储像个木头似的,从头到尾都不肯说一句话,却十分听话,几乎是陈月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陈月从衣柜下面的抽屉里翻出装着碘酒和药膏的纸盒子,转过身就看到靳储仍旧规规矩矩的坐在小板凳上,目不斜视的看着她这边,旁边凑了个看热闹的乔嘉诺。
她的目光在靳储瘦小的身子骨上停留片刻,顿时心头一软,连带着鼻子也有些发酸。
她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滕静一个做母亲的人会对孩子下这样的狠手。
她也是第一次做母亲,尽管有时候会被乔嘉诺气得想把他狠狠揍上一顿,可更多时候是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乔嘉诺面前。
陈月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来,她抱着纸盒子走过去,蹲在靳储面前。
“妈妈。”乔嘉诺凑过来,好奇的问,“以后靳储就住在我们家了吗?”
陈月脸上的伤感瞬间变为不耐,她伸手推了推乔嘉诺毛茸茸的脑袋:“去去去,大人的事你少管,面条吃完了吗?再不吃就坨了。”
乔嘉诺吐了吐舌头:“靳储又不是大人,我总可以问靳储的事吧?”
“嘿,你这孩子。”陈月竖起眉毛,又好气又好笑的捏了下乔嘉诺的脸,“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油嘴滑舌的话?”
乔嘉诺撒着娇说:“是不是嘛,妈妈你就回答我一下嘛。”
然而陈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靳储。
虽然他们夫妻俩和白智慧已经达成共识,但是没敢在靳储面前说出这些话,他们不太了解靳储的性格,也害怕某些无意间说出来的话伤到了这个孩子的自尊心。
可是一直藏着掖着也不是办法,况且靳储也不像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陈月犹豫半晌,轻轻捏紧手里的膏药和棉签,她一边观察着靳储的表情一边用商量的口吻说道:“小储,你外婆说她和你妈妈准备出去工作一段时间,可能会没有时间照顾你,你就暂时住在叔叔阿姨家里,让叔叔阿姨来照顾你好吗?”
室内的光线不算明亮,洒在靳储冷白的皮肤上,照不出一点血色。
他的眸色很深,是纯正的黑色,无神的视线定格在陈月那张写满了忐忑的脸上,又仿佛透过她的脸在看其他什么东西。
不知怎的,陈月竟被靳储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心中不可抑制的涌起一股名为失落的情绪。
果然还是她太急躁了……
这个孩子的性格和其他孩子截然不同,她应该循序渐进的来才对。
陈月勉强扯了扯嘴角,往棉签上挤了点药膏,正要涂抹到靳储下巴上,就在这时,她听到了靳储偏沉又略显沙哑的声音:“谢谢阿姨。”
靳储的声音不大,可还是被陈月捕捉到了。
陈月有瞬间的怔愣,当她回过神来时,发现靳储正用那双神似滕静的漂亮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刹那间,她红了眼睛。
“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陈月又哭又笑,慌忙用给靳储擦拭膏药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她生平第一次多管闲事,也是第一次这么心疼一个孩子。
“就是,一点也不麻烦。”乔嘉诺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他眉飞色舞的说,“妈妈,家里没有其他房间了,靳储和我住一个屋是吧?”
“去去去!”陈月嫌弃的推开乔嘉诺又凑过来的脑袋,一扫刚才面对靳储时的和蔼,横眉竖眼的说,“怎么哪儿都有你?面条吃完了吗?吃完了就把碗筷收拾了,再往锅里煮点面,靳储和你白奶奶还没吃晚饭呢。”
乔嘉诺嘻嘻笑道:“我这就去。”
说完,便跟兔子似的一溜烟的跑掉了。
乔嘉诺很少做家务,为数不多几次动手的时候也就是帮忙闷点饭、或者洗个碗,上辈子他进厨房的次数完全可以用“屈指可数”来形容,煮面条他倒是会,只是味道差强人意罢了。
当然他也很有自知之明,把面条下锅后,剩下的工作就交给陈月了。
回到卧室,便见靳储安安静静的坐在刚才的小板凳上,甚至双手也本本分分的放在膝盖上,他垂眸看着地面,长睫遮住了眸子,落出一片冷淡的阴影。
靳储时常这样,看着一个地方发呆,也不知道他那个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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