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主君宫殿, 錾金殿门被推开,殿外风吹而过,窸窸窣窣地, 很快就将零散铜台灯烛吹灭。
宋国国君几乎瘫坐在地上,长袖宽衣撞到桌案,案上书简熏炉掉落一地,他强忍着巨大恐惧,震惊吼道:“太子顾你这是何意”
宫人早已散去, 无人点烛, 清冷的白色月光穿过殿门, 照在太子顾那张堪称昳丽的面庞上,他半垂眼帘, 手举薄剑。
血滴犹如断线珠子一般,顺着寒光剑身滑落,滴到摊开的书简上, 沾湿上面的文字。
宋国国君并不知道,太子顾剑上染的是何人之血。他猜,也许是拦截太子顾的宋宫侍卫身上的血。
毕竟太子顾如此闯入, 肯定被侍卫当成了刺客。
但
宋国国君心中惊慌, 太子顾为何来到他这里,他不是在驿馆待的好好的吗
宋国国君今晚又收到了大臣的谏言,问他到底何时才立储君。一想到自家的那群公子们, 宋国国君就头疼, 顿时没了歇在后宫中的心思, 这才一个人坐在殿中惆怅,惆怅来惆怅去,就是想不出到底要立哪位公子为储君。
公子们各有长处,各有短处,若说谁适合吧,谁也不适合,若说都不适合吧,倒也不尽然。
就在宋国国君坐在殿内,瞪着迷迷糊糊的眼睛盯着书简上的谏言时,殿门突然被推开,接着一个他想也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居然是周太子姬顾
宋国国君被这架势吓得懵住,瘫坐在地上,姬顾冷淡瞥他,将剑上的血甩掉,接着对宋君只道一个词:“国玺。”
宋国国君抹了把被甩到脸上的血,表情憋屈极了,说出的话有些破音:“国玺太子顾夜闯宋国宫殿,来抢我宋国国玺”
闻言,姬顾动作顿了顿,宋国国君觉得,方才他话音刚落,太子顾身上便闪过强烈的杀意。
咽了一口口水,宋国国君立马放低姿态:“太子顾到来,臣万分惶恐,不知太子顾所为、所为何事啊”
姬顾从袖中拿出竹简,扔给他。
宋国国君爬起身,怀着满肚子的疑惑,将其打开,接着月光查看。
姬顾静静看着他,给予其无端的压迫感,宋国国君只觉脖颈发凉,匆匆忙忙把竹简上的内容看完。
看完后,他不可置信,竟然忘了太子顾正在看他,下意识不满大喊:“这是要置我们宋国于不义”
太子顾给他的是来自燕国的合约书,说燕国愿用三座城池换取宋国的沉默。燕国谋划,意欲在祭祀大典上刺杀虞王
燕国希望宋国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其行个方便。
宋国国君怎么可能同意这样的合约,祭祀大典是什么,是各国诸侯前来,放下龃龉,共同祭天祭地,齐祝社稷,燕尔天子。
宋国国君心知肚明,这祭祀大典不过是粉饰太平,是让周天子看的作秀,往年祭祀大典都是由周天子亲自主持,周天子亲自到场监督。
虽然这次周王室只派了太子顾,但如今局势混乱,王室百忙之中,还不忘祭祀大典,仍然表明,周天子还在乎着祭祀大典,想从祭祀大典上看到诸侯们和乐安定。
若宋国同意燕国的合约,让燕国在祭祀大典上派出刺客去刺杀虞王,岂不是荒唐
宋国不能承担周天子的怒气。
宋国国君立马在心中否决此合约,他紧紧握着手中竹简,面露悲愤。
姬顾掀了一下眼皮,语气微凉:“你不愿”
清冷的月光镀在他身上,将其映衬的冰冷又无情。
太子顾,为何要让宋国同意燕国的合约,天子不会震怒吗
宋国国君突然意识到,这位太子顾,并非他印象中的那样,高风亮节,对天子一片忠心。
然而接下来,姬顾的举动又让宋国国君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太子顾让他坐下,接着礼仪优雅,跽坐在他面前。
二人面对面,中间只隔了桌案,并无高低之分。
宋国国君顿时愣住,太子顾这架势,竟然像是要和他平等谈论。
他又看到太子顾从袖中拿出一卷帛书,将其放到桌上后,淡声说:“你是臣子,王室有难,应当援助。”
王室有难,宋国答应燕国的合约就是援助了吗
闻言,宋国国君对太子顾的举动更加摸不着头脑,他下意识看向太子顾拿出来的那个帛书,看上面写了什么。
瞄到帛书上的玉印,宋国国君瞪大眼睛,居然是、是周王室的玉印,是天子玉玺
他赶紧把帛书拿到手中,怀着谦卑和激动将其认真看完。
其上大意,莫过于天下混乱,诸侯割据,天子心忧无比,周天子想要匡扶正义,维持天下正道。故请宋国、燕国等国君,辅佐天子,除去虎狼之国虞国,以及打压楚国、齐国等心思不正之国。
事成以后,拥有护驾之功的宋国等必有国土封赏。
而太子顾是周王室储君,国君应无条件辅佐太子顾,以使社稷安稳。
同时,又隐晦提出,宋国国君监督太子顾,若太子顾行事不端,立刻禀报洛邑。
“这、”宋国国君有些激动,帛书上的玉印不似作假,何况,太子顾也犯不着用假的诏书,让宋国监视他自己。
宋国国君没想到,天子居然记得他,而且对他如此重视。
虽然宋国现在中立,和许国等直接附属于周王室的国家不同。但宋国开国国君是周王室叔公,虽然明面上不提,宋国是一直忠于周王室的。
祭祀大典常于宋国举行,便可看出其特殊之处。
现在时局动乱,周天子无暇顾及宋国,长时间冷落,宋国也开始纠结到底要不要脱离周王室。
但不管怎样,宋国国君心里对天子始终是敬畏的,现在天子认为宋国是正义之国,想要除的是虞国等国。
宋国只需要在祭祀大典悄悄为燕国刺客放行,别的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能加封获赏,同时还能表忠心,何乐而不为
宋国国君紧紧握着周太子给他的密诏,表情变了又变,最后脸上狂喜藏也藏不住。
“如何”姬顾眸色平静。
“臣必不辱使命,不负天子期望。”
宋都商丘夜间森然,只有零散的士兵还在道路上巡查,鸮鸟拍打翅膀,惊动树叶,发出咕咕鸣叫。
姬顾离开宋国宫殿,回到驿馆。
远远就看到,驿馆门前立着一穿灰色粗布衣衫的小厮,姬顾眸中闪过探究,接着径直越过小厮。
“吱呀”一声,小厮殷勤将驿馆大门推开。
太子顾看也不看他,直接向里走。
小厮见此,神色略微有些焦急,竟然出声喊:“太子顾”
“吱呀”一声,看到姬顾回来,青礼将被小厮打开的驿馆大门关上。
面貌娇美的侍女,从小厮身旁走过,向太子顾屈膝行礼,“公子。”
太子顾这才扭头,看向的却是那粗布衣衫的小厮。
笑了一声:“燕王”
小厮立马拱手行礼,神情稍微放松:“臣奉命而来。”
“奉命”太子顾嗤笑出声,清清冷冷地响在驿馆院中。
接着勾了勾唇,一字一句,冷冷吐出:“尔等只能奉天子命,为燕王,怎敢称奉命。”
小厮顿生寒意,扑通一声,伏地向太子顾行大礼,哆哆嗦嗦,谦卑问:“臣与燕王知错,臣等愚钝,还请太子顾告知臣等,要在祭祀大典上如何做。”
太子顾从袖中拿出已经加盖了宋国玉印的合约书简,扔到小厮手边。
“送给燕王,燕王看了便知。”
小厮呐呐,低头称是。
小厮离开后,如同解决了一件颇为头疼的事,姬顾挑了挑眉,步伐有些放松。
青礼追上太子顾,抢在其进入内室歇息前,主动为其推开内室的门。
太子顾进入内室,青礼将一封帛纸信件从身上拿出,“公子,青鸯的信到了。”
青礼刚说完,一抬眼,便见男人修长白皙的手出现在自己眼前,青礼心头跳动,微微怔愣,太子顾勾了勾指尖,却说:“信。”
青礼这才收下胡思乱想,匆匆把信放到姬顾手中。
姬顾接过信,并没有立即打开,先将其放在桌案,自己坐在席上。
青礼拨弄了一会儿灯油烛光,让它们燃的更亮,随即走到太子顾身边,习惯跽坐在其旁,低首乖巧开口:“青鸯在信中道,她在虞宫已经查清,原先的探子扈寄,前一段时间,在司刑处被烧死了。”
青礼是有些惋惜的,扈寄在虞宫潜伏多年,她也曾或多或少接触过扈寄,还算是熟悉,没想到就这么死了。
姬顾垂下长睫,不知道听还是没有听。
青礼抿了抿唇,猜到太子顾应该是想听另一件事,心中纠结片刻,她慢慢道:“青鸯还说,她见到了翦美人。”
姬顾笑一声,“是么”
语气有些诡异,青礼一下子沉默,半晌后,才把未说出的话说了。
“青鸯要带翦美人走,翦美人拒绝了。”
闻言,姬顾微挑长睫,带了些笑音和好奇:“青鸯如何说翦美人如何拒绝”
青礼呼吸一滞,听到太子顾用这样轻松愉快地语气,她心头酸涩。最近,太子顾越来越在意那个翦美人了,刚开始明明只是探究她和太子顾在宋国驿馆等待祭祀大典开始的这段时间,太子顾一直在和洛邑那边联系。
青礼察觉到,自从收到某封信后,太子顾对翦美人的态度就变了。刚开始还会在青礼面前掩饰一二,装作不在意翦美人,却常常不经意打听其情况。
后来问的多了,也不遮掩了,竟然还专门让青鸯去虞宫监视翦美人,青鸯在虞宫中假扮楚国探子,也只是在监视翦美人顺带做的事。
青礼眸色暗了暗,青鸯的报告中有说,虞王会带翦美人来祭祀大典。这样下去,等到翦美人跟随虞王来宋国太子顾真的遇到翦美人时,太子顾又会怎么样
青礼根本想不明白,明明太子顾并不是沉迷女色的人,是沉稳无比之人,为何会对翦美人好奇太子顾分明就没有见过翦美人。
太子顾身边的侍女,像她和青鸯,都是很漂亮的女子,但太子顾从来没有对她们做出过界的事,太子顾一直视她们如寻常人甚至是小厮。
青礼在太子顾年少时便跟随他,知道太子顾自身容貌昳丽,因为受其苦恼,所以连带着对世间美人都没有普通人的宽容态度。
那翦美人就算翦美人绝美,也青礼想着,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是不是太子顾知道翦美人貌美,所以才对同样皮囊优秀的翦美人产生了好奇甚至是同病相怜
青礼心中思绪翻涌,一会儿难过,一会儿迷茫一会儿释然,面上却始终笑着,轻轻对姬顾道:
“青鸯那小奴,居然以心慕翦美人要带翦美人远走高飞为理由,请求翦美人跟她离开。而翦美人被女子如此告白,自是被吓了一跳,直接拒绝了。”
青礼本来是调笑着说,甚至还想嗔骂几句青鸯。却兀地察觉到太子顾视线有些冷,她一顿,嘴巴张了张,喃喃补充:
“青鸯只是开玩笑,没有公子的命令,她肯定不会擅自做主带走翦美人。何况青鸯离开虞宫后还要去楚国,根本不可能带上翦美人。所以,青鸯对翦美人说那样的话,只是一时兴起”
姬顾敲了敲桌案,打断她,“虞王对青鸯如何”
青礼默然一瞬,老实回答:“并不熟悉。”
“但青鸯说过一段时间,骐候将军就会带着她去献舞。以青鸯的姿色,肯定会让虞王心动的算算信件送往的时间,献舞也就是这几天了。”
太子顾淡淡“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青礼将所有的事汇报完毕,静静陪着太子顾坐在桌案旁。
不知过了多久,姬顾拿出了一个雕刻龙纹的漆黑盒子,青礼抬眸,看到他慢慢将盒子打开,里面的东西暴露在空气中,青礼顿时瞪大眼睛。
居然是玉玺
玉玺的规制纹路和万千光泽无比熟悉,是天子玉玺
“公子、这”青礼声音发颤,擅自拿走传国玉玺,即使是王室储君,也难逃惩罚。
“天子如何”姬顾看着玉玺,神色平静,还拿在手中把玩片刻,似乎只是一个大不了的东西。
青礼垂下眸子,隐隐察觉到什么,声音颤抖更甚:“洛邑那边来消息,道、道天子忧心成疾,已卧病在榻。”
“哦那就是还不知道。”姬顾语气轻松。
“老家伙还会说话吗”
“公子”青礼惊呼出声,太子顾怎么敢这么称呼天子,若是被知道了
太子顾静静看她一眼,勾起唇角,冷笑:“天子有何用,大周社稷已然倾倒。”
“青礼,你是忠于天子”
“还是要忠于我”
青礼只觉心惊肉跳,她自是,她自是忠于太子顾。
“婢子誓死跟随太子顾。”
姬顾半垂眼帘,淡淡道:“传令给洛邑,封锁消息,让天子好好歇息罢。”
心中却不由自主想起,少年时期,在吴国翦氏的别院中,看到的那个小姑娘。粉雕玉琢,眉眼精致不似凡人。
表妹
若是我把天子杀了,你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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