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已经是春季的尾巴。
虽然已经是晚春,不过突如其来的“倒春寒”倒是让人仿若回到了初春的乍暖还寒时候。
拂晓时刻,从寺院出来清修的行者就不得不迎着寒风,手持铁牌子,沿着街巷敲打。清脆的敲击声仿佛也带上了几分寒意。
铁牌子的声响就跟公鸡打鸣一样具有报时的意义,一些人家在这样的声响之后,会拿出准备好的斋饭给予行者。斋饭菜式多样,有蒸饼、菜馅包子、胡饼,稍微富庶的人家会给鸡蛋,这一天下来,三餐也就解决了。
当行者念着经文、敲着铁牌子,经过巷口的一户人家时,那里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
她看起来已经醒来很久了,不仅穿戴整齐,而且脸上没有半分困意。
少女虔诚地朝行者施了礼,然后将手中的几枚铜钱给了行者。
行者念经念得更起劲了。
斋饭虽然能让他吃饱,可平日还有诸多什物非钱财买不来,故而别人给他钱时,他免不了俗地会更欢喜一些。
他心满意足地经过下一户人家的门前,少女正要关门,见他在那儿停下了脚步,关门的动作便迟缓了下来。
在她看来,不是每户人家都愿意拿出斋饭或钱给报晓的行者的。
附近的寺院出来修行的行者对这里每家每户的情况基本上都已了解,他们熟知隔壁宋家就是从不肯布施的人家,所以以往都不会有所停留。
只是这次,行者却停了下来,并面带惊诧地看着那户人家的上空。他连佛门要求的戒律都忘了,伸长了脖子想往里头窥探。
少女顺着行者的目光向隔壁家的上空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见。
……
少女没看见,可行者却是看见了,那户人家的上空有金光罩顶,虽然只出现了片刻,却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在门前踟蹰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破旧的木门敲了好会儿也没有动静,少女见状,便提醒道:“小师傅,那家人可没有斋饭可给,还是莫要白费功夫了。”
行者动作一顿,旋即微笑道:“施主误会贫僧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木门,问:“施主能否告知小僧,这儿住着的施主是什么人?”
少女闻言,柳眉一竖,便不客气地斥责道:“鸡鸣狗盗之辈!”
行者神情尴尬,似乎是想不通那异象跟一个鸡鸣狗盗之人有什么关系。
他心想,许是自己修行不够,所以没有一双看穿世事的慧眼,只能遗憾地道了谢,就此离去了。
……
唐枝将门关上,身后便响起了她的兄长唐浩根粗糙的嗓音:“阿枝,你方才在与何人说话?”
唐浩根是一个十八岁的青年,长得清秀文弱,可却有一副让人跟他的外貌联系不到一块儿去的嗓子。若只听嗓音,怕是会以为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
“是报晓的行者,看着挺面生的,在打听宋玉延呢!”唐枝提及宋玉延这人,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唐浩根也颇为疑惑地道:“他打听宋大郎做甚?”
“不知,兴许是觉着这人从未给过斋饭,想看看什么样的人会这么厚脸皮吧!”唐枝说着话,又走进了厨房里。
唐浩根略无奈:“咳,你也不是不知道宋家的情况。”
眼瞧着兄长又要替那混子开脱了,唐枝忙道:“大清早的不说这些了,总觉得提那混子都没什么好事。”
兄妹俩终止了关于“宋大郎”的话题,唐枝的嫩脸上,皱着的眉头才又舒展开来。
她为兄长准备了几个热乎乎的菜馅包子和一葫芦的热水,给他放进布囊里。
唐浩根见状,便道:“我吃两个菜馅包子便好了,剩下的留着给你和小叶,你们要照看菜园子,又在长身子,也得多吃点。”
“我记得大哥昨儿说,德门乡有村民因河渠而发生械斗,今日明府要亲自去处理,你身为典事也得跟着去。这一去,晌午的时候也未必能赶回来,所以还是多带几个菜馅包子,免得晌午还得饿肚子。”
唐浩根拍了拍脑袋,笑道:“瞧我这记性,我都险些忘了,还是阿枝细心。那好,我便多带几个。不过你与小叶也不许省,得多吃些,才长身体。”
“知道了,时候不早了,大哥还是早些出门吧!明府最不喜迟到的人了,小心被责罚。”
唐枝这般敦促,唐浩根才忙不迭地吃着菜馅包子出门去了。
……
唐枝在兄长出门后,又去将妹妹唐叶唤醒洗漱,因天儿忽然变冷,唐叶并不愿意起这么早。
可是即使再不乐意,她也知道自己若是再睡下去,怕是得耽误家里的卖菜活计,于是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
等妹妹洗漱完,唐枝跟妹妹吃了两个菜馅包子才挑着木桶、背着竹筐前往自家的菜圃。
唐家虽然有唐浩根在衙门当差,可他工钱不多,家里主要的收入还是得靠那大半亩菜圃。
而唐家只有三兄妹相依为命,唐浩根要当差,这打理菜圃的事情只能交给唐枝跟唐叶来做。
唐家在县西的兴贤坊,唐家的菜圃在兴贤坊西方向半里不到的地方,从家里走到菜圃,也就一会儿的功夫。
大半亩的菜园子共分了十畦,地里种满了绿油油的新鲜蔬菜。其中种了五畦菘菜、两畦芥菜、两畦胡荽,还有姜、葱、蒜等。
唐叶负责将长好的菜摘去卖,而唐枝则负责到一里外的小河里挑水回来浇。
就在姐妹俩忙活的这片刻功夫里,就有些妇人抱着木盆跟衣物出现在了菜圃的周围。
唐枝一眼便认出了她们,因为这些都是平日会来跟她买菜的左邻右舍。
她们一般会在大清早买了菜,然后跟衣服一起拿到河边洗,洗完衣服后再回家做早食,这样就不用再另外拿井水洗了。
妇人们来了,一如既往地先开始拉着她唠嗑、套近乎再趁机杀价。
她们杀价的手段那可谓是层出不穷,险些让人招架不住。不过唐枝好歹也打理菜圃两年了,自幼又跟在她娘身边算账,论打算盘,邻居怕是比不过她。
就这么小半会儿的功夫里,一畦菜就卖了近一半。
就在唐枝游刃有余地处理前来买菜的人时,正在摘菜的唐叶却惊呼了一声。唐枝听见动静,忙过去问道:“怎么了?”
“阿姊,你看!”唐叶指着菜圃一隅的一畦菜地,只见那过两日便该长好的菘菜,竟少了四排,那儿的泥像是前不久才翻过的模样,可见这菜分明就是被贼人偷摘了去的。
不过这贼人也不知是大意,还是胆大包天,竟不知分散来摘,而是集中到一块儿摘,这一下露出这么大块地,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儿少了不少菜。
一排菘菜能卖出三文,四排菘菜便也是十二文。十二文乍看之下不算很多,可以一斗米也不过七八文的物价来说,已经不少钱了。
她们家的菜圃俨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被盗了,若再被人偷几次,一个月下来便得损失不少。
唐枝面上无甚表情,因为她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
……
卖完一畦菜,唐枝打发唐叶先提着桶回家去,自己则抓着扁担走到了邻居家的门前。
她每日都会从这儿经过,对这扇破旧的木门早已熟悉到知晓它每一处被虫蛀的地方。况且她不知道对着这扇门叫骂了宋玉延多少回,好几次都险些把门给拍烂了。
不是她缺乏家教泼辣,而是宋玉延这糟心家伙实在是欠收拾,骂一顿都算是轻的了。
拍了拍门:“宋玉延我知道你在家,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有本事偷菜有本事开门呀!”
里面没动静,她附耳在门缝听了听,却能听见里面传出的哐当声。她怒上心头,直接拿着扁担撞门:“宋玉延,你再不开门,信不信我报官了!”
那头似乎也担心她报官,于是很快的,这扇门就划着地面,在沉闷的嘎啦声中打开了。
一身脏兮兮的粗布麻衣,趿拉着一双被磨烂的草鞋,若不看那张清秀的脸,初次见面的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乞丐。
唐枝气势汹汹,把手一伸:“拿钱来!”
面前的少年眨巴着眼:“什么钱?”
唐枝愣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对劲,虽然以往宋玉延被她追债时也会这般厚脸皮地装傻充愣,可她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不过她也没多想,劈头便是一顿骂:“你别又在这儿装傻充愣,我知道你昨夜又偷了我家的菜了,你这鞋底的泥都还没擦干净呢!三月才过了五日,你就偷了三回了,再这样,我就真报官了!”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草鞋和脏脚,捂着额头:“等会儿,让我捋一捋……”
这会儿周围的人家,男的已经出了门去干活,女的则抱着衣物去河边洗了,倒是有很多小孩儿听见动静,纷纷扒拉在自家低矮的墙头看热闹,他们还笑得特别开心。
少年环顾一样,觉得有些丢人,就忙将唐枝拉了进来。
唐枝没想到这人会忽然动手,于是挣扎着:“别动手动脚的,小心我收拾你!”
少年被她的扁担不小心磕到下巴,顿时疼得龇牙咧嘴,但是好歹将人拉进来了。
木门一关,阻绝了那些小孩儿看热闹的目光。
唐枝却并不慌张,她的目光往院内一扫,很快便看见藏在草垛里的一丝翠绿。她眼疾手快地掀开草垛,果然发现里面藏着好些菘菜。
“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少年看见这些菜,眼睛一瞪,好会儿才揉了揉太阳穴,又摸了摸身上,略窘迫:“我……我没钱。”
唐枝当然知道这人没钱,不过她心里那股违和感越来越强烈,她盯着宋玉延,想知道到底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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