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3.33

    “所以, 奖励呢。”

    傅临山的声音依旧很冷漠, 根本看不出他是在向人索要奖励。

    季糖愣住片刻, 随后,他唇角高高地扬起,眼睛微眯,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笑声像铃声一样清澈。他努力地抿起唇, 忍住笑支吾道“傅医生, 您不是不想和我回家吗我还问了很多次”

    傅临山“”

    男人顿住,皱起眉, 冷声道“是你要给我奖励的。”

    季糖还是在笑。笑得傅临山第一次产生这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别笑了。”傅临山推推眼镜,面部没有任何表情,语气端正冰冷地换种说法道“这是我应该得到的奖励。”

    季糖止住笑, 点点头“好。给你奖励。”

    他抬起手,将表彰证书拿起来, 一边认认真真地高声道“我们的英雄傅临山, 在战争中获得突出的荣誉,特发此证, 以表奖励。”

    季糖只到傅临山的肩膀,和一堵墙似的男人比起来没有任何威慑力。而且声音绵软极了, 裹着浅淡的笑意,说是颁奖, 不如向给男人发了一朵小红花。

    说罢, 季糖让傅临山摊开双手, 将奖状放到他手里,颇有仪式感。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记得傅临山的名字。

    但傅临山却在死后,获得他生前未曾拥有的东西。

    这是他唯一一张表彰证书。

    “奖励是一个家。”

    家。

    可能这是世上最新奇的一个奖励了。

    温软的少年音在耳边落下,傅临山抿起唇,紧紧攥住他的表彰证书。

    季糖拿起地面的零食袋子,摆摆手道“嗯,傅医生,我们回家吧。”

    傅临山没说话,盯着那张用记号笔画出来的表彰证书。

    出租车来了。季糖拉着傅临山的手,坐入车子中。

    傅临山坐在车内,偏头望向窗外,路灯将他透明的镜片映得反光,连带着他的五官也像蒙了光,整个人清冷得很,但压迫性的高大身形却能让人感到满满的威慑力。

    季糖不知道傅临山心里在想什么。

    出租车缓缓驶出郊区,驶入季糖所在的别墅区。

    傅临山突然转过头,向季糖冷声问道“你的家,也是帐篷做的吗”

    就是那个长得与泡泡奇像的帐篷。

    季糖“”

    傅临山的记忆应该还保留在战争时期,殊不知现在已经解放了。

    季糖认真地摇摇头“不是呀,是水泥做的。”

    傅临山收回目光,继续看向窗外。

    出租车抵达季糖的小别墅门口。

    傅临山淡淡地瞥一眼季糖的复式小白楼,又瞥一眼季糖。

    这少年应该挺有钱的。

    怪不得这么娇气。

    季糖正想打开门,突然想起什么“傅医生,您在门外等一下。”

    “嗯。”

    季糖冲进屋子内,果不其然,一天没见着他的厉鬼们全都附身在物件之中,挤在门口想要见季糖。

    季糖揣起这一大堆物件,在屋子内到处找地方藏,最后藏到阁楼的一个小箱子里。他拍拍箱子,轻声道“你们今晚在这里睡一觉吧,不好意思啦。”

    处理完这一切,他这才敢出门招呼傅临山进来。

    傅临山没有任何拘束,径直走进来。

    屋内的装修打扮很干净,无处溢满着温馨感,暖黄色的灯光不再让男人显得这么冰冷。

    这是傅临山第一次来到这种名为“家”的地方。

    季糖瞅着傅临山半天,突然惊讶地问道“傅医生,您的衣服怎么脏了您不是有洁癖吗”

    男人本应白净到刺眼的白大褂,此时沾染不少灰扑扑的泥土。

    傅临山“”

    他假装没听见,别过头去没回答季糖。

    他才不会说,他豁出去穿过诺大的树林和废弃火葬场,弄得浑身都是泥土,仅仅是为了向季糖索要奖励。

    傅临山径直来到洗手间,他摘下沾染着灰尘的眼睛,用冷水冲洗。不忘掏出一张张餐巾纸,湿水将灰扑扑的白大褂擦干净。

    以此来掩盖他是为了奖励才将自己搞脏的真相。

    他洗干净自己,瞥一眼站在卫生间门口张望的季糖,冷声道“你不是说你家有很多蛋糕吗蛋糕呢”

    季糖点点头,连忙去打开冰箱,取出蛋糕盒。

    可他却发现蛋糕盒完全空了,没有半块蛋糕在里面。

    季糖“”

    他回过头,瞥一眼躺在沙发上睡觉的鬼导演和果果。

    鬼导演嗝。

    果果喵。

    季糖挠挠脑袋,很不好意思地对男人道“傅医生,不好意思呀蛋糕被家里的老人和猫吃了。”

    他有点委屈地小声嘀咕道“我当时明明问过您要不要回我家吃蛋糕,您说不喜欢吃,然后就走了。如果您那时候跟早点我回家,蛋糕可能就不会被吃掉了。”

    傅临山“”

    男人没有任何表情,但他能看出季糖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写了四个大字自作自受。

    季糖扬起唇角“不过没关系啦,我下次再给您做”

    傅临山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季糖怕阁楼上的厉鬼们跑下来,便推着傅临山进入卧室。

    他的卧室是唯一一个厉鬼们不会乱进的地方。

    季糖兴致勃勃地给傅临山介绍卧室“这是床,以后你可以睡在这里。这是书桌”

    男人淡淡地瞥一眼这个与他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地方。

    在那乱世中,这样温馨美好的家不可能存在的。

    可他最终还是拥有了。

    季糖突然想起什么“您先在旁边等一会吧,我等忙个东西。”

    男人靠在墙壁,阖上眼眸“行。”

    季糖打开电脑。

    他接傅临山回来的第一件事,是得查清傅临山所在的年代、背景。以及傅临山是死在哪场战争中。

    他在电脑前捣鼓半天,不知何从下手,搜名字肯定搜不到的。无奈之下,他只能再转过脑袋,小心翼翼地问男人“您是几几年出生的呀”

    他怕直接问男人的死亡信息,会因此激起对方不好的回忆。

    傅临山眼皮一掀,下意识地认为少年问他年龄,是在想叫他爷爷好还是叫爸爸适合。

    毕竟他们是一家人。

    傅临山随口报出自己的年龄。

    他年龄这么大。

    当然是要被叫爷爷啊。

    比爸爸高一阶呢。

    “噢噢。”季糖对傅临山的思绪全然不知,他乖乖地点点头,继续在网络寻找起对方的信息。

    傅临山死的时候三十岁左右,可以以此来推测出死亡日期,然后通过这日期判断是死在哪场战争中。

    季糖搜索了半小时,终于找到一场战争和傅临山的信息对得上号的。

    那场战争发生在建国前。

    华国去救援一个被其他国家攻打的国家,那个国家叫朝国,傅临山则是被派过去的医疗兵之一。

    当年浩浩荡荡地派过去许多人。可回来的并没有几个。傅临山也没能回来,就这么湮灭在战火中,连尸骨都未能留下。

    季糖突然想起他刚遇见傅临山的时候。

    他所携带的电锯,激怒了对方。对方因此召唤出许多尸体来攻击他。

    想必是战争给傅临山造成的阴影而导致的,让他一生都对武器抱有应激性。

    季糖认真地想了想,想要尝试着帮一帮男人。即便季糖所经历过的事,不及男人所经历的万分之一。

    他抬起头,认真地对身后的男人道“傅医生,我明天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嗯。”

    季糖把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准备洗澡,一边向男人问道“我要睡觉了,您睡哪里呀”

    即便对方不睡觉,他还是得礼貌性地问问。

    傅临山“我坐着就行。”

    季糖点点头,然后钻进浴室里洗澡。

    傅临山就这么在季糖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一夜。

    他第一次待在这种地方。

    房间小小的,床和椅子也是小小的。而且空气中有一股甜甜的奶味。

    他不清楚这是不是沐浴露的香气,反正甜得令他很不知所措。

    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才是能让他适应的。

    少年的睡姿也一点都不端正,蜷缩着,像只软乎乎的小兔子。放在军营里是要挨批的。

    啧。

    傅临山摇摇头。

    季糖睡到很晚才起,起来后洗漱完毕,慢吞吞地吃早餐,最后才脱下睡衣穿衣服。

    慢悠悠的动作几乎再次刷新傅临山的世界观。

    傅临山在战场上的动作必须快,睡觉不能睡太多,一闭眼很可能会吃枪炮子。

    今天天气不太冷。少年穿了白色衬衫和黑裤,看起来干净既清爽。

    他拉起傅临山冷冰冰的手,笑眯眯道“说好的,带你去一个地方。”

    男人任由着少年拉自己。

    季糖招呼了一辆出租车,两人一起坐进去。

    傅临山依旧穿着白大褂,他突然想起口袋里还有一个东西。

    那只小兔子布偶被他遗忘在口袋里。等他拿出来时,小兔子布偶已经可怜兮兮地瘪成一团。不过上面沾染的污水意外地被纸巾吸干了,变成一只白净的兔子,可爱极了。

    男人突然想将它送给少年。

    他拎着兔子软绵绵的耳朵,在季糖面前晃晃,然后丢到季糖怀里“送你的。”

    “小布偶”季糖有点惊讶好奇地问道“你收集的吗”

    “嗯。”

    季糖笑了,没想到傅临山会喜欢布偶。他小心翼翼地将小布偶放入口袋,小兔子只露出一对手指粗长的白耳朵。

    出租车抵达目的地。

    傅临山跟着季糖下车,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跟山头似的东西。一个粉红色的大转盘。

    季糖给傅临山解释“这里是游乐园,你正在看的东西叫摩天轮。”

    傅临山收回冰冷的视线,看向季糖“嗯。”

    季糖想必傅临山肯定不对游乐园感兴趣,他径直将傅临山带到他想要去的地方。

    在游乐园的角落,是一个打气球的摊位。

    老板娘坐在一个小板凳上,高声吆喝道

    “气枪打气球,十块钱一次,打中五个气球送一个小布偶,打中十个气球送中布偶,十五个气球送大布偶”

    摊位前挤满许多人,他们付了钱,再胸有成竹地举起打气球用的气枪,瞄准气球,砰一声发射。

    可无论他们怎么打,射中率极低,更不用说打够十个换取一个小布偶了。

    许多人都是只打三四个便转身离开,不再往里面烧钱。

    季糖拿出钱包,递给老板娘一张纸币,道“我要十发子弹”

    老板娘把相应的塑料子弹递给季糖。

    季糖攥着一把塑料子弹,走到傅临山莫名其妙的眼神中,笑眯眯道“傅医生,打气球很好玩的。您要知道,枪呀这种武器,并不是都用来伤人的。

    我们可以用枪来打气球换布偶,也可以打兔子吃。”

    男人因为战争,而对武器有阴影。

    季糖只能凭自己的力量告诉他,在这个时代,武器并没有这么可怕。

    季糖走到一个没人的摊位上,将塑料子弹放入气球中,胸有成竹道“傅医生,您看好我。您喜欢布偶,那我会给你打下一个大布偶的”

    傅临山扯起嘴角“”

    他纳闷为什么当时要给季糖送布偶。

    他不喜欢布偶。

    也不是布偶收集控啊。

    季糖举起枪,枪把子靠在肩膀上,一边挪动着枪口。直到他认为自己的位置绝对能射中一个气球,他才开。枪。

    橙黄色的小球球从枪口崩出,不偏不倚地射中气球旁边的空位。

    季糖“”

    他很不甘心地射了第二发。

    这一发连挂气球的板子都没射中。

    他没有任何气馁,身体板得直直的,用力地射了第三发。

    第三发直接射到地面。

    季糖射完这十发子弹后,索性再拿出十块钱,又买了一次机会。

    看来,他的确很想给傅临山证明,武器并不是全都用来伤人的。可以伤地板,伤空气,只是唯独气球伤不了。

    在季糖把子弹放入枪匣子里时。

    男人终于看不过去,他眉头紧皱,向季糖走来,冷声道“你这样放子弹,打出去根本没有力气。”

    他在战场上混迹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有人这样用枪。哪怕是玩具枪,这样用也不对,非常不对。

    “我教你。”

    男人拿过季糖手中的长枪。

    他生前除了救人外,剩下的时间都在拿枪。

    他将枪托靠在肩头上,修长的手指扣住扳机,头轻轻歪斜,眼睛微眯,盯住红色的瞄准镜。

    挂着气球的板子对他来说很矮,他必须微微俯身,肩膀与季糖齐平。

    季糖能完完全全地将他的模样收入眼帘,这也是他第一次不用抬头就能打量男人。

    傅临山很英俊,卷长的睫毛盖住微眯的眼眸,投下小片阴影,眼里蕴含的尽是如火般的专注力。

    季糖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从冰冷外的气质。是一种只会在军人身上出现的气质。

    不知怎的,季糖有点紧张。

    男人靠得他很近,他能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以及扑面而来的荷尔蒙。

    一发子弹射出。

    季糖看不清子弹的路程,他只看见不到半秒后,木板上一排五颗气球全都破了。清脆的啪啪声在没人射中的气球摊中极其响亮。

    一发子弹就能射破五颗气球

    男人收回气枪,淡声道“这叫一石二鸟,是在战场上常用的技巧。”

    季糖乖乖地点点头。

    傅临山托起枪,准备再来一发子弹。

    不到半小时后,这个摊位的所有气球都被傅临山射完。

    此时摊位里并没有人,也没有人看见身为鬼魂的傅临山。但当有人看见这光秃秃的气球摊位时,瞬间沸腾了,招呼许多好友来看。

    “有人将这里的气球全部射完了”

    老板娘从手机中抬起头,猝不及防地看见自己不剩一只气球的摊位,神情瞬间漫上惊恐。

    季糖也有点惊讶,他只能尴尬地向老板娘笑笑,很不好意思地问道“我们把气球打完了,可以换布偶了吗”

    老板娘“”

    她根本没料到有人会将气球全打完,她甚至认为今天不会有人获得布偶的。

    所以她只象征性地带了几只。

    但周围有这么多人在看着,老板娘也不好推脱,她只能硬着头皮道“您在这里等等,我回我的货车上拿。”

    季糖等了一会,只见老板娘推着一个小推车前来。

    小推测上如约装满许多布偶。

    软绵绵的布偶堆积在一起,像一团毛茸茸的小山,咕噜咕噜地向季糖滚来。

    老板娘想赶紧让季糖走,免得他还叫自己装上新的气球。“这是一百个布娃娃,数好了,你推着走吧。”

    所有人都沸腾了,向季糖投来羡慕的目光。

    季糖也不太敢相信,傅医生竟能为自己拿下这么多布偶。

    能在家里堆成一个很显眼的小山了。

    其他厉鬼肯定会发现的。

    季糖转过脑袋,乌黑的眼眸浸满喜意,绯红色从耳根蔓延至脸颊。他揪揪傅医生的衣角,柔软的声音能将对方的冰冷给融化“谢谢您。”

    傅临山盯住季糖的笑容,没说话。

    以往傅临山拿枪,无非是攻击敌人,把本应纯洁的世界染成骇人的血色。

    但这是他第一次知道。

    枪除了杀人,还可以在气球摊上,一枪一个地给少年打下一车的绵软布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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