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

    “师侄?”

    许是因为没得到回应,储温歪了歪头,又轻唤了一声。

    他的脸上尤残留着杀气,但储温却是在微笑着的。妖兽的血与他自己的,混在一起,将他浇成了个血人。甚至连眼底都隐隐浮动着血色。

    “师侄可是怨我?”

    储温又道,他微抬起头:“宗主罚我护持不力,其实……我只是觉得,不过一些杂鱼而已。”

    恰好在此时,一头有鳍妖兽,从水波之中探出头来,也并未作出攻击的举动,只是换了个气,储温却蓦然扬手,一道罡风划出,凌空劈开水波,将那有鳍妖兽,从水波之中拔出。

    血雨之中,他的神情竟似有些羞涩,认真的道:“若有一天,师侄真的陷入险境。”

    “我、我定然是愿意为师侄,杀尽一切阻碍的。”

    话音未落,他猛然收紧手指,将那头有鳍妖兽,顷刻间捏成了肉糜!

    而做一切时,储温甚至都没看那妖兽一眼。

    鲜血从半空落下,水波激荡,似乎淅淅沥沥地降了一场红雨。

    这宛如地狱血池一样的情景之中,储温只是抬着头,面朝夏泠的方向,神情中隐有期待之色。

    “……”

    夏泠默然的看着他。

    她想起这位储教习从袖中掏出人头的那一幕,又想起他满身血气,仿佛闲谈一般,询问她是否要将山脉中的修士杀尽,把堕月境入境符令抢来的事。

    沉默片刻,夏泠捏了个诀,从储物袋中,抽出了一支竹笛。

    这笛子通体润透如碧玉,夏泠盘膝而坐,将笛横于唇边,一道清音骤然划开满室的杀气,刺入擂台之中。

    只见水波顿时震荡,水波之中妖兽跳跃,储温神色一变:“师侄?”

    夏泠不答,音调骤然转高。

    无形的波纹朝储温飞驰而去,第一道他躲开,第二道紧随而来,储温并不反击,只是躲闪,待第一节吹完,储温顺着腾挪的动作,成了盘膝的姿势。

    音调转为平缓,与此同时,整个兽笼内的气温,开始降低。

    夏泠神情平静,手指在笛身上滑动,曲调忽高忽低,渐渐地,水汽凝聚成雾,又成霰,纷纷散开,犹如降下一场雪。

    飞霰覆盖在她的发丝、眉目之间,将她的眼睫都冻上一层清霜。

    等到整个兽笼内的声息,都平静下来,唯有笛音缭绕,夏泠停下吹奏,她站起身,旋身飞入场内,足尖在水波上一踏,落入擂台的边缘。

    擂台中央,储温盘膝而坐,眉目间杀气隐隐,脸色却是发白,极低的温度,令他的手脚都覆上了白霜,几乎将他冻住。

    “储教习,”夏泠道,“听你所言,我才知你受我连累,被宗主责罚。”

    “既是因我受过,我自然不能坐视,”她平静道,“刚才那一曲,为清心之诀。教习可平静了些?”

    一边说着,她抬起手,衣袖轻抚,一道微风朝储温吹拂而去,将地面上的白霜纷纷吹开。

    这轻风抚上储温的那刻,他身上的血迹、擂台周围的肉块,都被荡涤成一股清气,徐徐散去。

    以擂台为中心,血气渐消,水波逐渐转为清澈。

    “……”

    储温似有怔忡之色。

    夏泠也不说话,只是平静的与他对视。

    一头妖兽从水波中探出头来,似要咬住夏泠,夏泠伸手托住它的下巴,将它的嘴按住。

    妖兽发出‘嘤嘤’之声,夏泠用竹笛打了一下它的鼻子,它便猛然缩回水中。

    哗啦。

    水波荡开一朵涟漪。夏泠道:“我来之时,老祖曾对我说过,修行本逆天而行,是一条修罗之道,需要时时静心自持,方能不被外因左右。不被七情支配。”

    她抬起手,给竹笛施了个清尘诀,才将竹笛送入擂台。

    “此物是以五千年雷击木所制,”夏泠道,“自我开始修心经,就跟随我左右,有清心破障之效,现赠与教习。望教习早日过了兽笼之刑,离开乞凉殿,重归破望山脉,与我一道,为宗门争夺此次堕月盟会擂台赛的魁首。”

    擂台四边亮起禁制,夏泠手上用力,猛然破开禁制,竹笛清啸一声,猛然刺入储温身前的石板,将擂台击出一片蛛网般的裂痕。

    与此同时,惊人的冷意,从竹笛身上散开,持续为这内殿降温。

    雪簌簌而落。

    夏泠转身,她发丝上覆盖的霜雪落下,纷纷如雾。

    “我在堕月境等您。”

    她轻声道:“祝教习早日破禁而出。”

    “师侄。”

    她停下脚步,微微侧眸。

    “你……”

    储温似有些怔然:“不喜欢我……这样做吗。”

    “……我从未喜过,”夏泠轻声道,“又谈何不喜。”

    接着便如来时那样,足尖于水波一点,轻盈离去。

    ……

    出了乞凉殿,把阵法合起,夏泠才长舒一口气。

    回想起殿中所见,一时又有些默然。

    夏泠并不是见不得血,只是觉得这位储教习,心境出了点问题……但他是前辈,修行比她多了不知几个甲子,她也不好说得太多。

    又想起马上就要开擂台赛,作为极乐宗一员大将,储教习却在刑牢里与妖兽厮杀得不亦乐乎,听他被关押的理由,居然是因为她……

    ‘宗主罚我护持不力……’

    夏泠站在原地,将储温的这句话翻来覆去的咂摸,半晌才收回思绪,往丰容台飞去。

    驻营里陆陆续续回来了弟子,不少玉台灯火通明。夏泠不欲惊动旁人,专选了灯火阑珊的地方走。丰容台在最高处,等夏泠踏上玉阶时,一片雪花飘然而落,正停驻在她眉心。

    不同于乞凉殿里,夏泠用灵力弄出来的人造雪,这雪是实实在在,自天边而落。

    夏泠一怔,这才发现,丰容台悬于天际,此时温度极低,正在下雪,雪势还很大,如鹅毛纷纷,把玉台覆成一片洁白。

    殿中没有掌灯,只有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微光,她踏上玉阶,才走到台上,行道旁一个雪堆忽然动了动,从中挣出双手臂,片刻之后,蛛奴少女抖抖索索地爬出来,脸色苍白:“恭、恭迎仙家……”

    夏泠见她冻得浑身青白,赶紧拂去她身上的霜雪,施了个诀,替她隔开外界的寒意。

    蛛奴少女的脸色稍稍转好,但仍是瑟瑟地发抖着,她有些受宠若惊地看了一眼夏泠:“多、多谢仙家!”

    “无需多礼,”夏泠道,“你一直在这等我吗?怎么不进殿中避雪。”

    便见蛛奴少女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又赶紧低下头:“谢仙、仙家慈悲,奴皮糙肉厚,抗冻,且……身份低微,若、若进殿内,恐污了您的洞府……”

    她还没说完,手便被执起。

    夏泠握住蛛奴少女的手,入手只觉握住一团冰。

    “你也只是血肉之躯,”她叹了口气,一股暖流蔓上蛛奴的手臂,“非木石之躯,受了冻,岂能不难受?”

    又道:“是我疏忽,没与你吩咐,抱歉。”

    蛛奴双眸睁大,双唇微张,惊呆在原地。

    “走吧。”

    夏泠道,她松开蛛奴,示意她与自己往殿内走去。

    蛛奴如梦初醒,脸上浮起焦急之色,还未开口,大殿内忽地亮起光来。

    “可是神女回来了?”

    一道声音从殿内传出,接着大门打开,一名外表俊俏的年轻男修,面带笑容的从殿内走出。

    他身后鱼贯而出一行人,有男有女,但各个面貌姣好,年轻俊俏。

    男修与夏泠一照面,神情便是一怔,夏泠听他抽息之声:“神女果然九天之姿,绝世无双……”

    夏泠打断他的话:“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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