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沅睁眼的时候, 看到眼前一片朦胧的红色。她把头上顶着的东西一把扯下来,发现是一块绣有金线、四角挂着流苏的红缎。
这是……红盖头?
唐沅愣了愣。活了三辈子, 这种情况对她来说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旁边响起一声惊呼:“女郎,姑爷还没到呢, 您怎么就把盖头拿下来了!”
唐沅侧头想看看这个说话的人,却没料到,她这一转头险些没把脖子给转折了。
刚才那个声音的主人急了, 忙跑上前扶着唐沅的脖子, 小心翼翼地给她取下头上足金的凤冠。像是终于卸下了一个束缚她的枷锁似的,唐沅舒服地叹了口气。
她这才瞧清楚了刚才说话的人。这是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 鹅蛋脸上一对柳眉杏眼, 琼鼻樱唇,瘦削肩膀,是个十足的标志美人。这美人此刻见唐沅一直盯着自己看,脸上不免带上了两分紧张,试探地唤了一声:“女郎?”
唐沅回过神来, 对她笑笑:“无事。”暗自思忖:这样一个气质出众的姑娘居然只是服侍原主的婢女,那原主的身份想必十分尊贵。
这间屋子是古代标准的喜房布置,一眼望去全是明晃晃的红。桌上摆着一对龙凤花烛, 被褥上洒着各式坚果桂圆。无论是那雕花大床,还是金丝楠木桌,无一不在昭示着主人的富有。
这时,房门外传来一阵吵闹,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那婢女知道是新姑爷来了, 赶紧将手里的盖头往唐沅头上一罩,低声道:“女郎别动!”还没摸清楚状况,唐沅也没打算反抗,任由婢女握着肩膀把她摁回床上。
随着吱呀一声,一大群人笑闹着走进新房。随着喜娘的高声唱和,一杆喜秤挑起她面前的盖头,唐沅抬眼一看,看到了一名二十岁上下长相俊朗的年轻男子。
可惜,这俊朗男子眼神不大好,直勾勾地盯着唐沅的脸瞧,眼神里有惊艳,也有打量和满意,像是在评估一件买回家的精美商品,无端地让人觉得不舒服。
1088吐槽道:【这人明明长得还行,怎么就是觉得油腻和猥琐?】
唐沅说:“你看他像不像蒋铭柏那个憨批?”
1088一脸嫌恶:【噫——】
跟在后面的一群公子哥儿挤眉弄眼地起哄道:“新嫂子长得真漂亮!傅三哥,你这回可有福了呀!”
那傅三哥瞧着也满意得很,右嘴角上翘45度勾出一个邪魅的笑,衣摆一展,紧挨着唐沅坐了下来。
唐沅默默地往另一个方向挪了一个屁股墩。
那个傅三哥见此一愣,意识到唐沅的嫌弃后,脸上随即浮现出怒意。站在床边的喜娘眼看事情不对劲,生怕新郎新娘闹起来,把她的赏钱闹没了,赶紧抢在傅三哥开口之前高声唱和:“请新郎新娘共饮合卺酒!”
一旁捧着合卺酒的婢女也很有眼色,当即上前跪在床边,将托盘高举至新郎手边。那傅三哥顾忌着场合,终究不好发作,端起酒杯举至身前,脸色有些难看。婢女赶紧侧过身子又将托盘举到唐沅手边,唐沅看了酒杯一眼,默默地把头扭到了一边。
这憨批这么像蒋铭柏,她今天要是跟他喝了这交杯酒,四舍五入一下,不就等于她跟蒋铭柏喝了交杯酒?
不,她不要,她拒绝,快滚开。
那傅三哥眼见她这么不给自己面子,脸色已是阴沉难看至极。可又不知顾忌着什么,他盯了唐沅半晌,终究还是没冲她发火。只是皮笑肉不笑地道:“萧大小姐不给在下面子,可是还惦记着亡夫?可惜了,晏二从小就是个病秧子,陪不了大小姐你百年。如今你既过了我傅家的门,再做出这副节妇样子,恐怕不合适吧?”
亡夫?
唐沅耳尖一动。原主年纪不大,竟然还是个二嫁之身?
屋子里跟着进来闹洞房的公子哥们觉得气氛有点不太妙,正准备上来劝两句,一名小厮模样的人却突然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急道:“三少爷,大事不好了!有探子来报,说窦德瑞亲率二十万大军来犯,现离安州已不到百里之遥!”
那傅三哥闻言刷地一下站起来,惊道:“什么?!”其余人也慌乱不已。小厮哭丧着脸:“老爷要您赶紧去前厅,您快去吧!”
陡闻大军来袭,哪里还有人顾及得到唐沅刚才的行为。那傅三哥把酒杯一撂,急匆匆地就往前厅去了,其他跟着来闹洞房的人也随之离去,不一会儿,这个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唐沅和一群端着不同东西的婢女。
唐沅吩咐道:“看来今晚你们的三少爷是没心思入洞房了。既如此,你们便先下去吧。”
等喜娘等人都下去后,唐沅同自己的贴身婢女说了一声:“我睡一会儿。”便自顾自地和衣躺下。
那婢女明显有些发懵。
这洞房入不成了,眼看还有大军压城,自家女郎却淡定地说,她要睡一会儿?
她看向唐沅的眼神顿时无比复杂。
唐沅哪还管得了她在想什么。当务之急,她得先摸清楚这个世界的情况。1088见周围的环境安全了,赶紧麻溜儿地把世界线给她发了过来。
不出唐沅所料,原主的家世果真显赫至极。原主名叫萧韫,十七岁,出自三大世家之一的兰陵萧氏,乃是萧家家主萧俨膝下长女。
这个朝代推崇天子与世家共治天下,因此世家手里的权柄极大。自前朝北陈灭亡,陈朝皇室迁都南下,日益式微的皇室便再也压不住强大的世族。世家不甘心屈居臣子之位,于是纷纷圈了块儿地各自为政,自此天下四分,南陈占一,王谢萧三家各占其一,互相牵制,各自平衡。
除了这四方大势力之外,眼下中原还有许多零散势力,但由于力量不足,他们无法自成一家,只能依附四大势力,或者左右逢源、夹缝求存。
这个世界的男女主也十分出乎唐沅意料,正是原身的父母萧俨和林芷。身为男女主的女儿,原身本该富贵顺遂一生,可她却是个名副其实的炮灰。其命运之坎坷,由此可见一斑。
萧韫这辈子,一言以蔽之,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她母亲是安州林家的嫡女。当初萧俨为了拉拢林家,许下正妻之位将林芷八抬大轿地迎进了门。靠着林家,萧氏一族在安州一带站稳了脚跟,势力范围进一步向南扩大。
作为萧俨的发妻,林芷才嫁进萧家时和他也曾有过举案齐眉的静好时光。可惜像萧俨那样野心勃勃的男人,注定不会只守着她一个过日子。作为萧家家主,他的婚姻就是他用来拉拢其他世家、经营人脉的筹码。很快,萧家的后院里进了一个又一个花一样娇艳的年轻女人,萧俨美妾在怀,作为他的正妻,林芷反而成了这萧家后宅中的一个摆件或是工具,被迫贤淑大度,进退得宜,替他打理好这偌大的后宅。
林芷和萧俨成婚第三年,后宅已经养了两个侧夫人并三个姨娘。这年夏天,两个侧夫人的肚子纷纷有喜,只有林芷,嫁过来三年还一无所出。
那时候萧家日益壮大,林家已经压不住萧俨这位姑爷。他们迫切地希望林芷能诞下一个带有林家血脉的孩子,让两家的关系更加稳固。萧府内,萧老夫人对林芷一直没怀孕这件事也颇多不满,来自娘家和婆家的双重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林芷肩上,她做梦都想给萧俨生个儿子。
好在苍天不曾辜负于她,冬去春来的时候,她终于盼来了自己的孩子。
十月瓜熟,萧韫和她的龙凤胎弟弟萧屿呱呱坠地。
萧韫和萧屿出生的时候,他们前头的两个庶兄都已会磕磕巴巴地喊爹娘。萧俨对自己这两个儿子也是颇为宠爱,尤其是梅夫人诞下的庶长子。这个孩子让萧俨头一回明白为人父的感觉,在他心中的地位自然也是无可替代。
两个庶子的存在简直成了林芷的眼中钉肉中刺,林芷明白,无论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娘家,她都必须让儿子萧屿成为萧家的下一任继承人。
承载着她所有期盼和未来的萧屿成了林芷的眼珠子,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上怕摔,千娇万宠地长大。而作为女儿的萧韫,自然而然就活成了弟弟的影子,一个寡言少语的、透明得轻易就能让人忽视的附赠品。
萧韫从小听她娘说的最多的话都是关于弟弟。弟弟是男孩,弟弟是顶梁柱,弟弟是她未来所有的依靠,只有弟弟成了萧家家主,她和娘才能过上高枕无忧的日子。
“所以啊,”林芷夺过她手里精致的草编蚱蜢,满脸慈爱地塞到萧屿手里,再转头拉下脸训斥她,“你是姐姐,你怎么就不知道让着弟弟?”
年幼的萧韫盯着弟弟手上的草编蚱蜢,满眼都是不舍。那是晏家哥哥学了好久才学会的,专门编了来送给她,是她收到的第一件礼物。弟弟有那么多精致的玩具,怎么还要一只廉价的草编蚱蜢呢?
可、可是,她是姐姐,应该让着弟弟,不该和弟弟抢一只草编蚱蜢呀。
萧韫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弟弟拿着草编蚱蜢开心地跑远,心里空落落的,比过去娘抱着弟弟逛花园、她牵着乳娘的手在后面小跑着追逐的时候还难受。
她捂着闷闷的胸口安慰自己,没事儿,弟弟喜欢,就当是自己送给他的礼物吧。
可是第二天,她就在弟弟的床脚看到了被揉成一团的、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形状的乱草。
弟弟的乳娘“呀”了一声,走上前把它捡起来扔了出去,又回头对着萧韫抱怨道:“小少爷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往床上拿,也不嫌脏得慌!”
萧韫眼光追逐着那团被消失在窗台后的乱草,在心里轻声反驳,那不是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呀。
那是她的草编蚱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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